第16章 尸障术·之五
德玉让几人在主殿等着，随即自己一处处去找，没多久就让人把所有的清叶公主都找了过来。
清叶公主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若是只有一个在你面前，会让人觉得解闷有趣。若是有两个，也顶多是有些聒噪，但称不上厌恶。
可若是三十多个清叶公主一同出现在你面前，就像是把你扔进了一间装满了鸣蝉的屋子，连头皮都是疼的。
梁蘅几人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呆呆愣在座位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乐默默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还好没有什么密集恐惧症，不然看着面前这三十多个复制粘贴一般一模一样的脸，只怕是会当场晕过去。
特别是这三十二位公主连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看见他们在主殿里坐着，齐声开口问：“你们是谁？”
“你们是谁？”“你们是谁？”
……
短短四个字，像是有无数个回声在大殿中飘荡，此起彼伏，四处回响，足足要等上好几分钟才能等到所有的公主问完。
颇有些环绕音效的意味。
许是短短一句话所带来的伤害太大，云乐看见梁蘅愣了许久，才抿唇招来德玉，又让他把所有的公主带下去隔开。
辛桓玉带着虞晚吟查探这座宫殿去了，虞晚吟一走，路弘方自然也要跟着去，跟梁蘅待在一起让祁尧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也走了。
这样一来，殿里便只剩下了梁蘅和云乐，以及瘫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江遗。
梁蘅坐在主位，让这些公主一个个上来，每上来一个他就运气燃起一张符，那符安安静静烧完，梁蘅便问些生辰几何之类的话，低头在纸上写些什么，再让这些公主下去。
一个接一个，搞得跟选秀似的。
每下去一个，梁蘅的脸色便凝重一分。云乐一直坐在他旁边看着，见他指尖因燃符而变得通红，便递了一杯凉水过去。
指尖碰上冰凉的茶杯，梁蘅脸色好了不少，却仍旧是严肃的。他看着云乐笑了一下，“多谢小师妹。”
他嗓音都哑了，看来试探这些公主的真假很费体力。
可云乐又帮不上什么忙，她话都说不通畅，连问清叶公主话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能接过来。
江遗在一边冷冷看着，一直没说什么。
等到所有的试探都结束，云乐才惊觉今天的江遗好像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她又给梁蘅递了杯水，转头时视线扫过江遗，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缩在椅子里睡着了。他手撑在一旁的扶手上掌心抵着额侧，两只大长腿交叠在一起，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和歪头时颈间露出的苍白皮肤相映衬，竟然有几分诡异的可爱。
他是怎么受伤的？
云乐好奇地想。她呆呆看了几眼，兀地想起了昨夜江遗孱弱的脸色，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三十多个公主没有一个发现异样，梁蘅眉头紧锁，叫过来德玉：“清叶公主的命格，不知宫内是否有人算过？”
德玉尖细的嗓音因震惊变得高昂起来：“仙长真神了，这清叶公主刚出生时便算过了命格！”
“那便是了，”梁蘅道，“清叶公主命格极好，方才我试图探查公主魂魄是否完整时，发现魂魄周围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在阻拦我。它在保护清叶公主。”
说到这儿德玉莫名带了几分骄傲：“我们清叶公主天生凤格，自是不一样的。”
云乐有些好奇：“凤、凤格？”
“当然。”德玉瞧见云乐惊讶的表情，更是得意，“清叶公主出生时天有异象，祥云一片，先皇当即便请来祝国寺一位大师算了一遍清叶公主的命格。”
“大师说清叶公主天生凤命，为上天庇佑，好几百年才能出这一个呢！”
可很快，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公主从一个变成这么多个，连凤格都跟着碎了。”
这话没错，方才梁蘅查探的时候能察觉到每个公主身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金光。
等德玉说完了，梁蘅打算出去问问辛桓玉几人有没有发现。
殿内只剩下了德玉和他们三人，云乐不想跟江遗独处，便开口说自己要跟着一起去。
她跟在梁蘅身后出了门，殿内的小花园中传来一阵声音，她过去的时候，路弘方正缠着虞晚吟不放，满脸堆笑：“虞师妹，这些我家里都有，不如你跟我回去，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越安这几年国力薄弱，宫里的东西都已经不新鲜了，我家富可敌国，只要你跟了我，一整山的叹秋朝我都找来给你！”
叹秋朝是这个世界里牡丹的喊法，虞晚吟是个冷美人的人设，但内心却偏爱这些雍容艳丽的花。
这小花园里的叹秋朝开得好，虞晚吟方才跟辛桓玉查探时瞧见了，结束时就想一个人过来看看。可不曾想才看了一眼，那路弘方就跟了过来，死乞白赖说要给她送一堆。
叹秋朝就是要和其他的花长在一起才更好看，若是一整山全是叹秋朝，难免让人觉得腻味。
虞晚吟没有理他，那路弘方没脸没皮，竟抓住了她的手腕，死活不肯松开。
路弘方的手指还在她手腕上摩挲，虞晚吟被恶心得够呛，也顾不上什么师门等级了，抬腿便要把人踹走。
可还未等她出手，便有一块石头飞过来，稳稳打中了路弘方的头，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往旁边一倒，随即迎脸摔在了地上。
“啊我的鼻子——！”路弘方痛呼一声，从地上坐起后满手的血，全是从他鼻子里流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鼻子塌了些许，还有些歪了。
“是谁！是谁这么大胆？！”路弘方气红了脸，暴怒起来，朝四周大喊。
可这周围只有虞晚吟和梁蘅，还有一个身板一看就很弱的太监。虞晚吟方才正对着他，而梁蘅衣袂飘飘立在不远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有本事给爷出来！看爷不打死你！！”方才的石子没什么灵力，全靠力度，路弘方坚持认为这周围还有别人。
虞晚吟瞥见梁蘅身旁大树下的一块衣角，嘴角一弯，又很快恢复正常，走到了路弘方身前询问：“师兄可还好？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路弘方缠了虞晚吟两天，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是用冷冰冰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当即便色上心头，也顾不上生气了，痴痴点头：“嗯……不太好，要不师妹陪师兄去看看大夫？”
虞晚吟眼看着脸色又要变冷，却又很快压下，叫过来了德玉：“我对这皇宫不熟悉，不如还是让德玉公公带师兄去吧。”
德玉看到了全程，正心惊胆战害怕这几人打起来大皇子殿下怪罪，此刻见有机会离开，当然是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这位仙长请跟我来。”
他叫来了一堆宫女，让其中几个扶住了路弘方，剩下一个他带着见了梁蘅：“梁仙长，她叫芷柔，是清叶公主的贴身宫婢，之后有事您直接问她即可，她照顾公主多年，定是知道的比我多的。”
“不过她最近受了风寒，声音有些嘶哑，还望各位仙长多多担待。”
说完便跟后面有豺狼虎豹似的，他急急忙忙领人带着路弘方离开。
路弘方本是不愿意走的，可他抬眼看见扶住他的几个宫女全都年轻漂亮，要发作的脾气顿时发作不出来，又不甘心地瞥了一眼虞晚吟，这才在宫女们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离开了。
等人走后，云乐才从树下跳出来，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刚才砸中路弘方的那块石头。
这是……她扔的？
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居然直接把人砸倒下了？
梁蘅在一旁含笑看她愣怔的表情，没有怪她的意思，倒还从中发掘到了几分趣味。他嗓音清润：“小师妹最近果真很不一样了。”
说完他揉了揉云乐的头，笑道：“这样很好。”
云乐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放松，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这个动作上一辈子只有在她动手术前梁医生才会对她做，是种鼓励的意思。如今大师兄也揉她的头，如出一辙的温柔，让她莫名眼眶一酸。
又过了一会儿，云乐才忽地想起不远处还有人。
她抬起头，正好瞧见虞晚吟看着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虞晚吟眼神在她和梁蘅两人之间来回巡视一番，逐渐变得暧昧起来，仿佛在对她说“我懂”。
不是……
云乐无奈了。
你一个主角不要这么八卦啊！
她正想去解释，却见德玉方才留下来的宫女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咬着下唇，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
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周围两人气场都太具有攻击性，云乐看了一眼梁蘅，见他点头，便自己走到那宫女身旁，拉着她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
凉亭在小花园的一个湖中心，护栏有些破损，看起来很久没有修缮过了。
再想想一路上看见的景色，都不是什么很费银子的。如此一想，路弘方说越安近几年国力薄弱，倒也不是瞎说。
收回思绪，云乐拉过那宫女的手：“你叫芷、芷柔是吧，你刚刚一、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问题要问我？”
那芷柔似是没想到云乐是个结巴，惊了一下。可这反倒拉近些距离，让她松了口气。
她始终低着头，脸上神色看起来十分纠结，良久，才终于带着浓厚的鼻音开口：“这位仙长……”
云乐拍拍她的手背：“我、我姓陶，你别、别怕。”
“陶姑娘，”芷柔一开口眼里便蓄满了泪，神色焦急，“那德玉公公可跟你说了公主天生凤命的事情？”
她本就受了风寒声音嘶哑，一哭出声便更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说、说了，”云乐仔细听辨，似是觉得自己说话太慢，从袖子里直接掏出了一套纸笔写了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像大殿下一样，问我哪个才是真的公主，是不是被什么奸人找人冒充呢。]
“大殿下……”芷柔看完云乐所写，眼泪便像开了闸，止不住地往下落，“大殿下难道还会关心我们公主的死活吗？”
[你这是何意？]云乐替她擦去眼泪，接着写道，[大殿下不是公主的兄长吗，哪里还能放着公主不管？]
芷柔听完更加难过，小声啜泣着：“姑娘不知，我们公主她——并不是大殿下的亲妹妹。”
还有这种事？
云乐觉得自己不该问下去，但她若是不问，又可能错过什么解决问题的关键，便接着写：[可是我进宫前听宁荷郡主府上人说，大殿下平日里最是宠爱这个妹妹，若不是亲兄妹，又怎能做到此等地步呢？]
“大殿下以前的确是十分宠爱我们公主的！”芷柔低声控诉着，一双眼睛通红，“但那都是大殿下想让公主和亲前的事情了！”
“那是公主出事前的几天，两月前越安与邻国海圻大战，我朝没有能出征的武将，败了。圣上为了求和，主动向邻国提出要将清叶公主送去和亲！”
清叶公主天生凤格，这并不是一个秘密。邻国皇帝闻言，当即便派使臣来到越安，见了清叶公主一面。清叶公主命好，长相更是清丽脱俗，使臣见过一面后当即便修书回朝，第二日海圻皇帝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只是清叶公主性子刚烈，并不愿意，大皇子更是为了和亲的事情跟圣上吵了起来，说什么都不同意。
“但就在一月前，公主出事的前几日，”芷柔哭到没有力气，嗓音细细的，“那几日圣上突然病重卧床修养，所有的国事一下子落到了大皇子手中。此后大皇子便突然变了一个态度，压着公主去和亲。”
“公主跟大殿下又哭又闹，却还是没能让大殿下改变心意。直到和使臣见面定下婚书的那一晚，那天晚上公主要出去散心，不让我陪着，我当时心里就放心不下，因为公主的表情十分凝重，就像……”她再次哭出声来，“就像是要去赴死一样！”
“结果后来果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芷柔紧紧抓住了云乐的手，恳切乞求，“陶姑娘，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公主，他们都说我们公主是撞见了脏东西，我不觉得！公主一定是太难过了，以至于凤格碎裂，才多出来如今这么多的公主！”
“凤、凤格碎了？”云乐大惊。
这玩意儿居然还能碎？
“是啊，”芷柔没注意云乐震惊的表情，自顾自哽咽道，“公主的凤格碎了，大殿下找人来算过，殿里的公主身上都带着碎裂的凤格。”
“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去了宫外，现在皇城里竟还有不少王公贵族都递了帖子想求娶一位公主回去呢！”
“这么离、离谱的吗？”云乐心想这些人疯了吗，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就要娶回家。
但随即她又想到什么，瞪大着眼睛问道：“那大、大殿下呢？他知、知道吗？”
说到这里，芷柔更加生气，愤怒地捶了一下身旁的石椅：“知道！公主的婚事，没有皇室同意，那些人哪里敢这么做？！说不定十有八九，还正是大殿下自己谋划的呢！”
这消息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将云乐劈得头晕眼花，炸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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