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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霜境·之五


云乐就在江遗灼灼的注视中睁开了眼。

        她虽然装作不在意,但其实内心还是害怕着的,也因为高度紧张,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敏感。

        江遗这一通睁眼说瞎话的操作属实是给云乐整不会了。

        可抬眼又正好对上江遗漆黑墨亮的眸子,她能感受到这个人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指尖属于猗兽的难闻血迹蹭到她的下颌处,因时间流转在慢慢变干。

        连动物的血都比江遗的手有温度。

        云乐难言地顿了几秒,难道这个人还真的觉得她会信吗?

        他的杀意已经明晃晃地显露出来,但凡长点眼睛都能明白江遗刚刚是真的想杀了她。

        但现在江遗却面目一变,不仅轻飘飘地略过了刚才他想杀了自己的事实,还装起了来救她的好人?

        云乐压下自己脑中万般想法,防备地避开他的手,浑身僵硬地逼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那就多谢师、师兄了。”

        她能怎么办?她现在又打不过人家,难道还能指着人家的鼻子大声骂你这个骗子吗?

        倒不如先看看江遗要演什么戏要发什么疯,再趁机找找能不能有别的机会逃走。

        见云乐躲开自己的手江遗也不生气,他仍旧是那副充满关切的表情,漂亮的眸子一眨,停滞在半空中的手十分自然地向下一拉,随即握住云乐胳膊,动作轻柔地将人扶了起来:“小师妹被吓坏了吧,快起来,师兄这就带你出去。”

        语罢,他转头往某个角落里看了一眼,那两只猗兽被这一眼吓得顿时弹了起来。

        它们很快明白了江遗的意思,其中一只呜咽着走出几步,又猛地往前跑去,四爪在地面刨起一阵尘土,随即踩上了另一只猗兽的脊背,奋力向上一跳,稳稳停在了崖壁上。

        尖利的爪子在平滑的崖壁上发出难听的剐蹭声,在这黑夜中尤为刺耳。

        另一只猗兽见同伴已经跳上去,也没敢多加停留,以同样的步骤向上一冲,踩在方才那只猗兽的身体跳到了更高一处的地方。

        洞壁大概十几米高,灵兽的弹跳力很强,不知不觉,后面那只猗兽已经到了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再轻轻向上一跳,就能从这儿离开。

        江遗只是轻轻瞟了一眼,他收回视线,回过头时对着云乐笑了一下:“若我没记错,师妹刚进门时只是入了练气,之后便再无长进。”

        他一步步向云乐走去,不管不顾地将人横抱了起来,明明眸色冷冷不容置喙,勾起来的嘴角却温柔询问:“不如,还是由我抱师妹出去吧。”

        这怀抱冰凉,少年身躯瘦得吓人,云乐缩成一团连动都不敢动,只觉自己坐在了一堆白骨里。

        “多、多谢师兄。”

        她将呼吸放到了最轻,一边做好了随时往下跳的准备,一边忍不住在想,原主怎么这么菜?

        合着她打不过江遗的原因不在于她对什么心法口诀一窍不通,而是原主根本就不具备这个条件。

        两年才勉强到了练气,不说跟江遗这种修道天才比,放眼整个云慈仙府,怕是连个门童都不至于这么弱吧?

        这样的人才是怎么留在这个三大仙门之一里面的?

        耳边突如其来的刮风声阻断了她脑中想法,她被抱着踏上了崖壁,目之所见只有江遗瘦削的下颌线。

        那两只猗兽停的地点恰好,正好够江遗借力往更高的地方跳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江遗踩着猗兽搭成的梯子干脆利落地跳出洞外,一阵桂花味儿的晚风飘来,他将云乐放到了地上。

        “师妹快些回去吧,”夜色深沉,江遗背对着月亮,脸上的神色辨别不清,他像个真正的兄长那般贴切:“路上小心些,别着凉了。”

        声音轻柔,可其中并没有任何情绪。

        说完他似是有一丝犹疑,起身的动作停滞半秒,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捡起自己不久前被扔下的灵剑,青色身影站在夜色中,就那么微笑着看向云乐。

        他笑起来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云乐站在原地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她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其实都是幻觉?

        这算什么?

        猝不及防冲出来杀她,又毫无理由地带她上来,现在的反派都这么变化多端吗?

        可下颌因干涸血迹而紧绷的皮肤又在默默提醒她,她不是在做梦。

        不管如何,江遗是想杀她的云乐倒是可以确定,虽不知道具体理由,但她猜测应该跟系统没有告诉她的那一部分信息有关。

        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倒是剥削人的一把好手。

        云乐疲惫地站起了身,生怕江遗一个主意改变又过来杀她,在这人诡异的眼神中急急忙忙循着来时的记忆下山了。

        第二天刚到卯时,望凌涧的钟声便响彻山谷,明晃晃地告诉所有弟子该起来上早课了。

        云乐自昨晚回来后便有些没睡好,系统一直没再回来,她心里憋着一大堆疑问哽在喉间,一个不小心就失了眠。

        她烦闷地起了床,走到房间里的铜镜前想梳个妆。

        天才蒙蒙亮,纸糊的窗户挡不住太多的朝阳,云乐接着微弱的光线,终于能有时间与精力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这张脸。

        铜镜里的女子称不上美艳绝伦,但也清丽可人,与上辈子的她有八分相似。

        只是上辈子的她终日躺在病床上,面容也控制不住地带了几分因吃药手术所带来的疲态与病气。

        而镜子里的女子却不同,她在仙山上生活了快两年,漫山的灵气滋养着她的身体,让她的皮肤看起来莹白饱满,却并不十分有光泽。

        还有的不足便是原主额前总是留着厚重的刘海,遮住眼睛,甚至直接挡住了大半边脸。十几岁的年纪,因这一古板的发型看起来硬是生生老了好几岁。

        不仅如此,原主不知是不是由于性情自闭不爱与人说话,眉眼间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怨气,还总是皱着眉头,以至于陶云乐现在只要没有表情,就能在镜子里看见一个眉目阴沉的女子,像是周围的一切都遭她讨厌。

        这样不好不好。

        一个人的惯用表情长期下来是能改变骨相的,骨相改了,之后的命格说不定也会遭受影响。

        云乐上辈子被算命先生说过命格不好,后面果然也生起了重病并因此去世,所以她潜意识里是有点儿相信这些东西的。

        她对着镜子试着笑了几下,发现原主笑起来的时候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驱散了几分厌世的气息。

        就是要这样笑才对,不管周围的人事物如何,都不能用这些来惩罚自己。

        又练习了几遍之后,她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倒还真被她找到了一把剪刀。云乐重新坐到了铜镜前,对着并不十分清楚的铜镜剪起了自己的头发。

        好一番折腾后,笨拙厚重的刘海被她梳上去一层,剩下的分到两边捋到耳后,露出了少女光洁的额头,还有些不知道放哪儿的头发被她稀稀疏疏剪碎耷在鬓边,为她平添了几分幼态。

        这样打扮一番后,镜子里的云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配上明媚的青色校服,方才的阴沉感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蓬勃的生气,叫人看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就快迟到了,云乐理了理衣衫,急急忙忙出了门赶着去上早课。

        沿着崖边的台阶一路跑到教习堂,云乐修为低,跑这一段路几乎快要了她半条命。

        好不容易赶到了无妄崖的教室,她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是迟到了。

        弟子们已经在里面规规矩矩地诵读起了心经,主教的执事在座位间来回巡察,面色不善,明显是在嫌弃这些弟子背得难听。

        “两年了,这些东西来来回回背了两年,还是这么差劲!去涧下随便捡只鹿回来都能把你们一脚踹飞!三日后便要进入回霜境了,就你们现在这个水平怎么通过试炼?!这里可是云慈仙府,强者为尊,不稀罕你们这些废物,出不来回霜境的我们一个也不要!细细想想你们来的目的!”

        于是弟子们诵读的声音大了些。

        谁能想到她穿书了还要经历上课迟到这种事情呢。

        云乐撇撇嘴,闪身站在墙边听着,想着要不要从后面偷偷溜进去的时候,不知何时从走廊尽头走出几个人,轻飘飘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哎,这位小妹妹,帮我们进去喊个人呗——”

        这语气和肩上多出来的手轻佻又浮薄,云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回过身,却见七八个穿着红衣校服的飞云峰弟子簇拥着一名面色不虞的男子,此时见她转头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特别是刚刚那名拍她肩膀的弟子,看清她今日的打扮后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怎么是你?”

        “怎、怎么不能、是我?”云乐心想这些飞云峰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闲,有事没事就爱来望凌涧上逛逛。

        那弟子像是见了鬼,回头瞥了一眼中间那人的脸色,又犹疑接着问:“……你是陶云乐?”

        他方才走来,远远看见这扒在门口的女子身段窈窕,发髻新颖精巧,周身围绕着跳动的青春气息,一时兴起便想让她帮自己找个人顺便认识下,可没想到这人居然是陶云乐?

        陶云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一样了?短短几天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让他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云乐意识到这几个人可能认识原主,干脆转了身直视上这人的眼睛:“我、我不是,你是?”

        语罢她又想起自己方才一番拾掇,现在变化应该挺大的,也不怪这些人认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主动去问:“你们,让、让我帮忙找、找谁?”

        还能找谁?

        那弟子看起来像是想要骂人,可他再次抬眼对上的陶云乐的眼睛,满腔气势像是在眨眼间烟消云散,最后只失神来了句:“……找你。”

        少女的眼睛灵动明亮,泛着淡淡的水光,微微歪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时,可爱又认真,让他倏地凶不出来了。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见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容貌。

        怎么说呢?

        他们从前欺负她时,不论被他们怎么骂怎么嘲讽,她总是低着头,厚重的刘海挡住眼睛,叫人看不清神情。

        有时候他们话太难听,被逼得狠了,她也只是张嘴紧紧咬住下唇,手握成拳,全身细细地发抖,从不敢抬头看他们,更不敢出声表达自己的怨恨。

        那样怯懦的表情看多了叫人厌烦,却没想到她将头发梳上去后,是这般模样。

        ……叫人怪心痒痒的。

        “找我?”云乐看了眼自己面前这人头上的亲传弟子发簪,又看向他身后,发现这几个飞云峰的最次的也是记名弟子,亲传、精英有二三人,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更是直接戴上了刻着云慈仙府图腾的金簪。

        ——那是首席弟子才有资格佩戴的。

        她一个管带,这些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当然是找你了!”云乐身前的那名弟子半晌没再说话,后面几人不满起来,忍不住开口:“祁尧,你在那儿看什么呢?怎么,这小杂种换个新发型就把你给迷晕了?”

        这语气里满满都是恶意,云乐忍不住后退一步,离祁尧远了一些。

        小杂种?

        很明显这些人是在说自己,云乐犯起愁来,穿到这种背景板角色连个人物设定都没有,连他们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瞎说什么呢?”祁尧被说得面上燥热,回头骂了一句,再转过头时看向云乐的眼神已经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厌恶:“我被她迷住?也不想想这是个什么货色,看一眼我都嫌晦气!”

        你才晦气!你全家都晦气!

        云乐最讨厌别人这么说她,当即脸色就变差了许多。她不认识这些人,怕露馅,再加上她打不过不敢骂回去,想了想便打算先进去教室避开这些人,等日后再弄清楚这些人是谁。

        可她这一转身却明显像是激怒了身后那几人,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冲上来拦住了她,将她推到了地上,随即对着人群中央那个一言未发的人询问道:“钟远师兄,今天打算怎么教训一顿这个小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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