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幻灭
在查阅史书的时候，江绵绵心中曾有过这样一个疑惑——
各种资料显示，夜离母子被羽狼族囚禁进行研究的这段时间，一直关押在地牢深处，极少有得见天日的时候。那么，当年的夜离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成功从地底逃出来呢？
结合史书上的其他内容，以及夜离此时对待仙门的态度，那一瞬间，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段时间，正值仙门和魔界争斗最激烈的时候，两方为了在战争中取得优势，彼此之间都用尽手段，甚至派兵进攻各自本土的边关重地。在魔界，羽狼族本来就是相对靠近两界交接处的一个部族，且地形险要，物产丰富，有很高的战略价值，仙门如果选择从此处突破魔族的防御，并非是件不可能的事。
而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江绵绵的上一个疑问，自然也迎刃而解。
抬头看着穹顶上那道裂缝中透出的光线，江绵绵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这次猜对了，看向夜离的目光中也带上了笑意。
但夜离却没有看她。怔怔凝视着那道垂落的光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和血水，忽然间向前几步，背后双翅一振，眨眼便沿着裂缝飞了出去。
江绵绵一呆，刚想拉住夜离，一伸出手，才记起自己仍然碰不到幻境中的东西，不由得苦恼地跺了跺脚，转过头，想找个办法跟他出去。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眨眼之间，江绵绵眼前一黑，像是恍惚了一下，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眼前已经是地牢之外的情形。更巧的是，夜离竟也正好在她前方不远处。
看见眼前情形，江绵绵呆了一下，却很快明白过来：和夏澜的蜃影万象一样，这个幻境是围绕中术者展开的，她作为闯入之人，无法、也不能走到幻境的边缘去，不然很可能会陷入混乱，甚至因此丧命。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叹了口气，无法选择地跟着夜离继续往前。
避开混乱的人群，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几栋倒塌的建筑，来到了一片较为宽阔的广场上。此处似乎是羽狼族的阅兵地点，周围摆了很多的兵器架，还散落一些鹿角、栅栏等军事用品，不过此时，这块空地上只有几拨慌乱逃命的羽狼族人，见不到一支成建制的队伍。
收敛了翅膀，夜离在一堆杂物后隐藏好身形，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这才犹疑着探头向广场上看去。江绵绵也藏在他身旁，和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虽然这里的人其实根本看不见她。
夜离偏头看她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广场上，如江绵绵所预料的一般，此时出现的，正是一群身穿修士服的人族修士！
相比起场中慌乱奔逃的羽狼族众人，这群修士显然训练有素、攻守兼备，没花多少功夫，他们就势如破竹般斩破了此处的所有防线，开始追击溃兵、清扫战场。
在这个位置，两人看得分明，这群修士的头领，是一个身穿碧色衣裙、发髻高挽、手握一根青翠柳枝的高挑女子。
碧落宫的前任宫主、夏澜的师父，夏晚秋！
江绵绵看到此人，心中不免暗自惊骇——难怪羽狼族人在面对这支部队时，会崩溃得如此之快，原来这支仙门军队的首领竟然是此人，被当时的魔族称为“碧衣修罗”的先代碧落宫主！
从看过的史书中，江绵绵知道，夏晚秋作为当时的仙门最高领袖之一，同时也是仙门主战派的中坚，她曾孤军深入魔界本土多次，手下丧命的魔族军官简直数不胜数，据说还和魔尊玄钺有过多次对决，以炼虚修为硬抗大乘修士百余招，竟也未曾落败。总是，是一个相当让人敬仰的传奇人物。
但任何人事总是具有两面性。夏晚秋作为一个军官相当合格，但作为仙门领袖，她的手腕太过强硬、政策堪称铁血，在她的一力推动下，仙门与魔界的战争在此时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大规模，死伤接近千万人。
这样规模的战争，注定无法长久，魔界纵然无法抵挡，仙门内部也怨声载道。终于，在夏晚秋战死之后，元气大伤的两界只能开始议和，从此开启了战乱中期那短暂的十年和平——而夏晚秋消灭魔族的宏愿，终究没有被后来人坚持、并一直进行下去。
原来当年间接帮助夜离逃出生天的，竟然是仙门主战派的领袖，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江绵绵有些感慨地想道。
在她身边，此时的夜离完全不知道她这些复杂的想法，看到那群穿着统一战袍的修士，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夜离从杂物堆中站起来，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便想走向那群人族修士。
江绵绵远远看见夏晚秋手中柳枝上的血迹，心中陡然觉得不好，忙拦了他一下，道：“夜离，你等等，先不要出去。”
夜离也没有她想得这么莽撞，偏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问道：“你不是说你是修士，不认得他们么？”
江绵绵苦笑摇头：“我所生活的那个仙门，夏晚秋，哦，也就是领头的那个碧衣修士，她都已经死了很久了，她所在的门派，也已经换了两个掌门人。”
夜离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更加深邃。
就在这时，场中再次出现变故。另一队修士从广场前即将崩塌的建筑中走出，还押着一些模样十分奇怪的“人”，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领了夏晚秋的命令，提前进去搜查的，就不知除了这些人，是否还查到了其他什么？
“夏宫主，暗牢已经搜查完毕，羽狼族所有研究成果都在此处了。”见到夏晚秋，搜查小队的首领单膝跪下，恭敬报告道，“但羽狼族大概很看重这里，关键成员都做过撤退的演习，我们打进来之前，他们就带着不少资料撤走了，恐怕这计划有再次重启的可能。”
“重启是肯定的，毕竟此事有玄钺的参与。”夏晚秋对首领的回复并不意外，淡淡道，“确定所有地方都搜完了，没有遗漏之处？他们手里那个传说中天赋极高的混血儿呢，没找到？”
首领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搜完了。抱歉，夏宫主，是我等去得迟了。”
夏晚秋语声中有些忧虑，却没有动怒，摇了摇头，只是叹道：“无妨，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不怪你们。只是后续追击的事情有点儿麻烦。”
首领见到她如此态度，也松了口气，迟疑着问道：“多谢夏宫主宽宥。但我等接下来既然要继续追击羽狼族，那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先送回边境？”
“用不着。”夏晚秋微微摇头，上前几步，查看那些搜查小队找到的东西。
透过人群的缝隙，江绵绵和夜离能清楚看见，被小队搜集而来的事物，除了整箱整箱的资料、各种奇怪的用具和器皿，竟然还有不少怀孕的人族、魔族妇人、以及一些大概是实验失败的、肢体残缺、形容丑怪的混血孩子！
此时这些人见到仙门修士，被掳掠来的人族女子喜极而泣，纷纷自动与魔族众人分隔开来。而与此相反，那些魔族中人和混血儿，却都是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有的瑟瑟发抖，有的神情茫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看到这些东西，即使江绵绵平日里算是脾气好，也忍不住想怒骂一声——也不知谁想出的这个主意，此人和这群羽狼族的帮凶，一个个真不是东西！
而在广场之上，看过了一圈战利品后，夏晚秋摇摇头，漠然说了一句：“羽狼族所谓研究，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说完，她便转头对手下吩咐道：“全都毁掉！”
“什么？”仙门官兵听到她的命令，不由得都怔了一下，其中一个品阶较高的官兵出列问道，“夏宫主，这些资料或许还有价值，真的要毁掉？”
“是。”夏晚秋的声音无比坚定，“仙门不需要这些半血的怪物来帮我们作战，我们不是魔族，继续研究这些恶心的东西，只会让我们的民众对仙门产生唾弃！既然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到魔族手中，毁掉它们，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番话显然说服了众人，各小队纷纷领命，催动火系法术开始烧毁资料和器具。
“那夏宫主，这些魔族和混血呢？充进战俘营？”另一个官兵问道。
夏晚秋默然不语，少顷，她抬起头来，看向俘虏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丝冷光，摇头道：“不，他们不是普通的俘虏，绝不能如此处置。”
“那……”官兵偷偷抬眼看她，只看到了碧落宫主冷硬的神情。
“全都杀掉！”
夏晚秋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如钢似铁，干脆利落，让人从骨子里透出一丝冷意来。
在场众人悚然一惊，开口的官兵忍不住争辩道：“可是，夏宫主，这种作为，不符合仙门规定的对待俘虏的政策……”
“你怕什么？”夏晚秋冷笑一声，傲然道，“我在仙门一天，我的意志就会是仙门的政策，我说杀了他们，三宗四派，有谁又敢说一个不字？”
“……”场中一片默然，听见此话的官兵都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冷汗。
“动手！”夏晚秋冷冷下令，“还要我教你们么？”
说着，她手中柳枝挥出，眨眼的功夫，地上便滚落四五个沾血的头颅。
众人无法可想，只能依命行事，一时间场中哭声四起，唯一在这场屠杀中幸免于难的，只有那些出身人族的女子们。
而在广场边缘，夜离看着这一切，呆呆站在杂物堆的后面，整个人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座了无生气的石像。
“修士……”咽了口唾沫，他茫然的目光慢慢转向江绵绵，语气中带着种难以解答的困惑，“你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江绵绵无话可说。
心头颤了颤，江绵绵此时绞尽脑汁，只能尽力找出几句好话，想了想，小心道：“夜离，别担心，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他们会救你的母亲……”
“不。”夜离微微颤抖着摇头，“没有……那些女人里面没有她。”
江绵绵一愣，下意识想再次看向远处。
但在广场另一端，一边倒的杀戮已经结束了。大概为了继续追击羽狼族残部，夏晚秋很快整顿部队，只派出一队士兵护送那些人族女子返回，自己则带着大部队，火速朝斥候探查到的方向追击而去。
见到广场上的修士全都离开。夜离此时终于忍耐不住，展开双翅往地牢原本所在的方向飞去。
江绵绵追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再次回到地牢里。夜离显然在此处比在外面要熟悉，飞快走过一间间牢房——此时，这些原本守卫森严的地方，统统门户大开，里面的东西全部被翻找一空，地面上一片狼藉。
走到一间隐蔽的牢房里，夜离在墙壁上找了找，熟练打开一处机关。
原来这间牢房之后还有密室！江绵绵跟着他，心中颇感惊奇。
但出乎两人意料，密室之中，却仍旧空无一物。
只有一张明显不久前还使用过的小床，和床后那扇因为撤退匆忙，此时还仍然洞开着的密道大门，正无声向两人诉说之前的情形。
看到密道的瞬间，夜离终于彻底绝望，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缓慢而无力地跪倒在床前。
然后捂着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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