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人惺惺惜少年 下

从演武厅回来，月至中天，含芳苑门口那一大排梧桐树被风吹的哗啦啦响，池塘里的青蛙呱呱鸣叫，此起彼伏，姜颉彦叹了口气，这夜多嘈杂。

姜颉彦推门进去，白冉躺在院中的竹床上，仅着雪白中衣，赤着一双足乘凉。看见姜颉彦回来，他高兴的跳下竹床奔过来大叫：“哥哥，你回来了！”

姜颉彦看到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将他一把抱起来，道：“怎的还不休息？”

“哥哥还没回来呢!”

他刚才那一跳，雪白中衣散开了些，姜颉彦看到他肚子上有一片淤青，想来是中午被姜和打的。他轻轻按了按淤青的地方，问：“疼不疼？”

“不疼！”白冉骄傲的说。

姜颉彦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阿冉真厉害！”

他寻来药酒，用内力化了药酒给白冉揉肚子。白冉只觉肚子上淤青的地方暖暖的，心中欢喜的想：“姜和那狗东西可没这好命，哥哥只会帮我疗伤！这顿打真是没有白挨！”

渐渐的觉得肚子上隐隐的疼痛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麻痒，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姜颉彦见状，知他怕痒，索性将药酒放下，双手去挠他的咯吱窝。白冉笑的一面在竹床上滚来滚去，一面嘴里‘哥哥，哥哥’的乱叫。

两个人玩闹了一阵，姜颉彦说：“明日我要下山去除禧，你乖乖呆在房间里画符，没事别出去乱跑，叫姜和撞上了，又叫他欺负你！”

白冉闻言，一双白壁的手臂搂住姜颉彦的脖子，“哥哥也带我去吧！那些符咒我都画熟了！”

姜颉彦笑说：“胡说，那一本符咒书哥哥都用了五年方才完全记熟，你这才学了一年不到，怎么可能全都记熟了？”

“真的！”白冉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他将胳膊举得高高的，在手指上灌注为数不多的灵力开始隔空画符。为了证明自己，他选了一张最复杂的招魂符。只见空中莹莹光亮，一张线条繁复的符咒渐渐成型，只因白冉没有内修灵力，因而那符仅肉眼可见并未发出强烈的光线。

姜颉彦不知不觉站起来，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他是个什么来历你一清二楚’，他心中骇然，一时间呆住了。

白冉画完一张符咒，甚为得意，一心等着他来表扬。谁知姜颉彦一把握住他的手，紧张的说：“白冉，你会画符的事情千万不要对旁人说，知道吗？”

白冉笑道：“自然不说，哥哥是偷偷教我的。若是我讲了岂不是要害你挨鞭子！”

姜颉彦心中念头百转，暗忖将他单独留在姜家山庄可能更危险，不如就带走一起除禧好了。他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连贴身仆从也不带，悄悄赶着马车出发了。

姜颉彦架着桐油青布小车，套着一匹矮脚马，慢腾腾朝东郭镇驶去。

白冉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今出了姜家庄更甚三分，一路上东张西望，高兴的手舞足蹈。姜颉彦被他感染，心情也好起来。

白冉总有许多的问题和说不完的话，看见猿驾上停了一只蜜蜂，便拍手笑道：“都说蜜蜂勤劳，竟也有懒惰的，都来搭车啦！去，去，快采蜜去吧！”他伸手去拨那蜜蜂，恰好车轮压上了一块石头，车身一颤，他一个不稳朝一旁歪倒过去。

姜颉彦眼疾手快将他捞回来抱在怀中。低头一看，白冉一双黑眼珠亮晶晶的堪比天上的明星，满脸堆笑的望着他。他笑道：“哥哥，你的身上真香！”一边说一边将脑袋塞到姜颉彦怀里，用力嗅了两口，“比拜月观音还香！”

被一个小小少年夸赞身上香，姜颉彦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只听白冉又说：“就算你刚练完功夫，满身是汗，也比拜月观音香。我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了，喜欢的不得了！”说完他又窝进姜颉彦的怀里。姜颉彦面皮有些发烫，他揪住白冉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在车架上坐好。正色道：“那是你没眼光，拜月观音都是整个金陵地区百里挑一最美的少女，用的是脂香斋最好的香粉。谁能比得上她香？”

白冉跳起来抱住姜颉彦的脖子，毫不犹豫的说：“哥哥呀！”

姜颉彦心想这孩子太依赖自己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也懒得反驳，反手刮了一下白冉洁白小巧的鼻子，笑道：“调皮！”说完手上皮鞭轻挥，在空中爆出‘啪’的一声响，那矮脚马儿受了惊，啪嗒啪嗒欢快跑起来。

赶了两天路，两人行至百五县东郭镇外的时候碰上了另外一队车马。打头的车子上插着一杆招展的大旗，旗子上一个‘徐’字用金线绣成，端的是十分气派。那一队车马共五辆车，看来徐家来人不少。想来也是，出事的东郭镇在姜家和徐家交界之处，既然姜家能发现端倪，想来徐家也不难发现。

姜颉彦的马车上并无什么特别记号，也未打出旗帜。领头马车的车夫没有见过他，只当他是寻常的路人。因徐家在其地盘上一贯横行，连带车夫也有些骄横。狭路相逢，他朝姜颉彦喝道：“哪里来的愣人，看见徐家的车马也不知躲避绕行！”

姜颉彦也不与他争执，当真将马车朝旁边赶了赶，让徐家车队先过。白冉撅着嘴道：“哥哥，这人如此骄横，我们干什么要让他。”

姜颉彦道：“出门在外，对人和气就是对己和气，大家又都是同行，何必铢锱必较。”

“话是不错，但他态度不好！”

姜颉彦刮一下他的鼻子，“你这个爱记仇的小性子，改一改吧！”

进了镇子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姜颉彦怕马儿踩到人，干脆跳下马车，抓着辔头慢步前行。行至一高门酒楼跟前，只见往来食客络绎不绝，一杆红艳艳的旗帜高挂，上书《醉八仙》。姜颉彦暗想，这闭塞小镇竟有这样一间气派的酒店，名字也好不嚣张。他止住马儿问白冉：“阿冉，饿不饿，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白冉望一望天，道：“好，吃了再走！”

两人把马车交给门口迎宾的小二，走进酒店，发现高朋满座，竟然没有空位了。

另一位跑趟的小二喜笑颜开的迎上来，“诶，客官，不巧了，现在没座了。我们这边提供了茶水瓜子，只消坐下等一等，不消半刻钟，定然有空位子了！”那小二口齿伶俐，说话恭敬，让人不容拒绝。

姜颉彦拉着白冉随小二行至屏风后，发现靠着屏风放了一排的凳子，前面几条长几，几上放着茶壶茶杯，并几小碟瓜子花生。早已有几个客人在此排队等候，一见小二进来，一个红衣女子站起来喝问：“小二，有空位了没有？你诓我们在此等候，仔细我砸了你这醉八仙！”

那小二立刻满脸堆笑，“客官莫急，确有一桌空出来了，正在打扫呢！客官个个衣着鲜亮，我们得把桌子擦的光亮些，地板扫的赶紧些，仔细污了贵客的衣裳。”

那红衣女子见他说的客气，这才哼了一声坐下。姜颉彦见屋里已经等了这许多人，不愿排队，转身要走，那小二一把拖住他的手臂，道：“客官莫急，且坐一坐，饮些茶水，那边马上就好！”

他强拉着姜颉彦来到众人跟前，那红衣女子旁的一名高个男子一见他猛地站起来，抱拳行礼，惊喜的唤了一声，“姜兄！”

好巧不巧，竟然与徐家的人撞了个正着。这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姜颉彦连忙回礼，“徐兄有礼！”

那红衣女子一见姜颉彦，只觉眼前一亮。面前的公子白衣胜雪，鬓若刀裁，眉目如画，虽然身量算不上高大，却胜在身材均称，举手投足之间全是风流韵致。

这红衣女子正是徐家庄二小姐徐莹莹，她极少外出行走，从未见过姜颉彦，此刻乍见，人立刻酥了半边。见哥哥只顾跟那俊俏的公子寒暄，也不引荐一下，耐不住站起来故作温柔的问：“哥，这位公子是？”

徐家家主徐本松晚来得女，对徐莹莹十分宠爱，将她养成极骄纵的性子，便是平时对哥哥也常常直呼姓名。

徐茂被她一声‘哥哥’惊的一跳，斜眼看她以示警告。“姜兄，这是胞妹，莹莹！”

姜颉彦躬身对徐莹莹行了一礼，口中道：“久仰二小姐芳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仙人之姿！”

那徐莹莹听见姜颉彦夸赞她，高兴的飘起来，她忙行礼答道：“姜哥哥更是貌胜潘安！”

徐茂见跟着姜颉彦一同进来的小孩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心中狐疑，这大约是姜兄本家的哪个孩子罢，从未听说过他有弟弟。他见那孩子身高只到姜颉彦胸口，一张脸如磷脂白玉，眉心一点朱砂红痣，用容貌如画都不及形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次随徐茂前来的，除了徐莹莹还有他本房的几个堂弟兄，少不得一一引见。他几人这边还在寒暄，刚才那个店小二又满脸堆笑的进来。他对徐家兄妹道：“几位客官，桌子已经给各位收拾好了，请随我来！”

徐茂便道：“小二，这位公子是我故友，我们几人就一起坐吧！”

小二笑道：“是吗？那真是赶巧了！客官请随我来。”

那小二伶俐的将几人领到二楼窗边，靠窗的位子正好空出来两张桌子。徐茂的几个堂弟兄自觉地的坐在一起，徐茂兄妹和姜颉彦白冉坐了一桌。

等菜的功夫，徐茂道：“姜兄也是从占星镜中看到端倪专程赶来的吧！”

姜颉彦忙道：“说来惭愧，我还没有占星镜，是爹爹看到北郭镇有异样派我来的！”

徐茂惊讶的一挑眉，“姜兄明年就要结丹了，为何还没有占星镜？”

姜颉彦道：“我爹爹说我资历不够，要等我结丹成功才能炼制占星镜。”

徐茂赞叹道：“姜伯伯不愧是咱们四大家族之首，对姜兄的要求都格外高些！”他附耳过去，在姜颉彦耳边低声道：“不瞒姜兄，我也没有占星镜。是爹爹给我了一块！呵呵……”

姜颉彦正待要客气，忽听身边白冉脆生生的道：“哥哥，对面的徐家姐姐好像眼斜！”

徐茂闻言，一口茶噗的喷出来。原来那徐莹莹被姜颉彦迷的神魂颠倒，一直拿眼睛斜着看他。听见白冉的话，她正要发作，又觉得不能在姜颉彦面前太过粗鲁，一时竟没接上话。

只听白冉又道：“我们姜家山庄的姜和平是扎银针的高手，去年磨坊的驴子不知怎的突然眼斜，后来就是姜和平扎针给扎好的。哥哥，要不请姜和平给徐姐姐扎一下吧，这么漂亮的姐姐，眼睛斜了就不好看了！”

徐莹莹气的红了脸，正待要发作，又听见白冉道：“啊，徐姐姐怎么眼歪嘴斜了，那更是要找姜和平……”一句话没讲完，姜颉彦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连忙给徐莹莹道歉，“二小姐莫怪，阿冉口无遮拦……”

他这边还未讲完，白冉已经扒开了手，嘴巴得了自由，又大声说：“我是好心，徐姐姐才不会怪我呢！徐姐姐，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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