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人惺惺惜少年 上
白衣少年姜颉彦从演武厅出来,身上的汗水被游廊上的夜风一吹,寒意便顺着毛孔一直透到五脏六腑,他打了个寒颤,不由加快了步伐。
穿过月洞门,走过数百米回廊,推开院门,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正前方是两间正房,院子正中间一颗腊梅开得正好,在寒夜里香气四溢令人陶醉。
姜颉彦无暇赏花,加快步伐朝自己房间走去。到了门口正要推门,眼睛一撇见左边的厢房透出一点莹莹微光。他“咦”了一声,蹑手蹑脚走到左厢房门口,顺着门缝朝里看去。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雕花木床,此刻垂下的纱帐中间隐隐绰绰坐着一个小小少年的身影,那身影四周游离着一团蓝莹莹的光,正随着他的手指左右飞舞。
姜颉彦看的心惊,正要推门进去,只见那帐中孩子的手指快速朝门口一划,那团蓝光便急速朝门口袭来。
姜颉彦只觉得面庞一凉,劲风刮的脸颊生疼,不由自主踉跄着朝后倒去。他屁股摔得生疼,气愤的站起来一脚踹开门,生气的话还没喊出口,床上的少年便冲过来紧紧的抱住他,“哥哥,你回来啦!”
姜颉彦用力捏着少年肉嘟嘟的脸蛋,生气的说:“白冉,你又在练妫姞,这是邪功啊邪功!哥哥不是说过好多回了,让你千万别练了么?”
“为什么是邪功,因为别人都打不过我吗?”叫白冉的少年脸蛋被捏的生疼,大眼睛里浮出一层水波,盛满了冬日寒夜的月光。
姜颉彦叹了口气,把衣衫单薄的白冉抱紧,商量的问道:“你是乖孩子,哥哥教你别的功夫,只妫姞这门功夫,不练行吗?”
白冉无辜的吸吸鼻子,无限委屈的说,“我也不是故意要练的,就算我不练它,睡着了它也自会在我七筋八脉流转,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姜颉彦愁得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既如此,你要答应哥哥,这门功夫切不可在人人前显露,更不可用来伤人!”
“白冉答应!”白冉连声应承道。
姜颉彦抱着挂在身上的白冉,将他带回屋中放在床上,看他躺好,替他盖好被子,又互相道了晚安。
姜颉彦站起来正打算出去,忽听见身后白冉一声惨叫,他吓的回头一看,父亲姜怀安面色狰狞,手上执着血淋淋的剑,而床上的白冉已经身首异处。
“白冉……”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姜颉彦挣扎着醒来,一身冷汗津津。他掀开被子跳下床,一头撞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脚指头一痛,人立刻清醒了。
他扶着桌子咻咻的喘气,屋外天光已现,照在湖白的纱窗上,金色的阳光便也泛了白。
他默立了半晌,方才慢慢提步出去。到了白冉门口,轻轻推开门朝里望去,撩开的纱帐中,少年被子裹得严实,睡得正香。
姜颉彦轻轻关上门,微微叹了口气。回屋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自去演武厅了。
父亲外出就要回家了,新学的术法还不熟练,姜颉彦得抓紧时间练习,以至于午饭也未回屋吃。
白冉午睡了起来,百无聊赖,虽然姜颉彦一再跟他讲不要在姜家庄乱跑,但他还是决定去演武厅找他。
许是刚睡了午觉起来头还晕着,他注意力并不容易集中,顺着抄手游廊慢慢走,转过一个弯瞧见屋檐下的太湖石上有几只硕大的蚂蚁摇头晃脑的爬来爬去,心下觉得有趣便爬到栏杆上,垫着脚凑近了看。
看了一会只觉这蚂蚁太漫无目的,甚是可怜,便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来。
这是姜颉彦上次去丰源除禧,回来给他带的麻饼。原本一共五只,现如今吃的只剩最后一个,他舍不得吃,便一直带在身上。
白冉打开油纸包,小心的取了掉落的一些饼皮和芝麻轻轻丢到那些蚂蚁的跟前。很快大部分饼皮和芝麻都被发现了,唯有一只脑袋硕大的蚂蚁,就在一粒芝麻跟前转来转去,明明径直朝前一步就能发现的美食,它愣是如驴推磨一般使劲转圈。
白冉看的着急,伸手去拨那芝麻,忽然身体一空,一个倒栽葱朝庭院里落下去。一群少年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有人拍着手道:“瞧这傻子!”
庭院中铺着雪白的碎石子,将白冉的双掌都磕破了。他心疼的看着最后的那块麻饼摔在地上,烂成了渣滓。愤而扭头骂回去:“姜和,你才是傻子!”
那叫姜和的少年比白冉大上几岁,身量已有青年人的模样,肩宽体阔,长得十分壮实。他面相极有特点,毛发十分旺盛,一头厚厚的头发,发髻线几乎长在额头中央,幸好束着发,否则极像一只大马猴。
姜和原本领着几个本家的弟兄在花园里玩耍,远远看见白冉来了,有心捉弄他,便悄悄躲了起来,趁其不备将他推下栏杆。他素来不喜白冉,此刻听见他回骂,一脚踏上栏杆,朝白冉吐去一口浓痰。白冉早已站起来,眼疾手快的躲过,又骂了一句:“傻子吐痰!”
虽然姜家庄现任庄主是姜淮安,但姜淮安之前上数两代,庄主之位都属于姜和所属的大房一脉。如今虽然是姜淮安掌权,但大房势力根深蒂固,俨然有要与姜淮安分庭抗礼之势。在一众少年子弟中,除了姜淮安之子,少庄主姜颉彦外,就数大房长孙姜和的地位最高。
此刻见白冉当着众少年的面骂他,姜和眉毛一挑,纵身跳进了庭院。他气势汹汹的朝白冉走过去,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踢过去。
白冉比他小一些,虽然不会功夫,但胜在灵活。他朝旁边一矮身,姜和一脚踢空,跌了个狗吃屎。白冉拍手笑道:“哈哈,傻子吃屎!”他手上有伤,这一拍之下,疼的“嘶”了一声。
姜和气的要命,伏在地上翻身一个扫堂腿,白冉轻轻巧巧的跳起来,又躲了过去。这一踢不中,姜和正正踢到了太湖石上,他疼的‘嗷’了一声。那边白冉口中不停,又冒出一句:“傻子折腿!”
姜和带来的几个少年趴在围栏上观战,一开始还大呼
小叫的替姜和助威,后见他接二连三的吃亏,渐渐就不做声了。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问身边一个稍大的孩子,“白冉不是不会武功吗?二叔怎么打不过他?”
那个稍大的孩子名叫姜进,他说:“你懂什么,白冉他小啊!”
他此言一出,四周更静了几分。众人心想,用‘白冉小’来解释姜和频频吃亏,也难怪被白冉骂他们傻了。
姜进也意识到此言不妥,他强辩道:“我的意思是说,他小,他灵巧,诶……”
姜和听不下去了,他朝那群少年一挥手,“一群脑子有屎的家伙,还看什么?一起上啊!”那群孩子便齐齐‘哦’了一声,纷纷跳进了庭院。饶是白冉灵巧也架不住这么多孩子一起上,很快他就被这一群孩子摁在了地上。
姜和吐一口嘴里的泥沙,脸上狞笑道:“叫你嚣张!”说着朝白冉的肚子上就是一脚。
白冉疼的闷哼了一声,从前虽然也同姜和打过,但几乎都是点到即止,今天这架势怕是要吃亏了。
虽然知道情势对自己不利,他嘴上还是不肯吃亏,依然大骂道:“大马猴,你个臭傻子!”
姜和最恨人叫他大马猴,他气的要命,脚下又是一脚。白冉疼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本来就面似白玉,眉心之间一滴朱砂痣红的灿烂似火。此刻他皱紧眉头,那朱砂似乎胀大了几分,圆鼓鼓的突在好看的面庞上十分惹眼。姜和素来遗憾自己相貌不佳,他讨厌白冉除了他与姜颉彦关系亲近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生的太好看。
看白冉受制还不肯认输,姜和突然蹲下在碎石子里挑了一块锋利的出来。他慢慢踱到白冉跟前,狞笑两声蹲下去拿石头去剜他眉心的朱砂痣。白冉疼的大叫一声,制住他的孩子们有些害怕,不由得手上松了力道。白冉脱了钳制,猛地一抬头,正正撞在姜和的鼻子上。姜和疼的朝后仰倒,再起来时鼻子已经红肿起来,两管鼻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简直惨不忍睹。
那姜和还未觉得痛,只感觉鼻子热辣辣的,用手一摸,摸了一手血,顿时吓得几乎站不住。他恨声骂道:“白冉,有种你等着!”说完转身就跑,去搬救兵去了。
其余的孩子见领头的跑了,生怕白冉暴起伤人,也一哄而散。
白冉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头发散乱,衣服也被撕破了。看到姜和流血,他心中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客居,将主人打了好像确实说不过去。
转念又想,他们欺负我在先,我为什么要忍着!男子汉大丈夫,打便打了,大不了如实说,想来姜伯伯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责罚他。
游廊的栏杆对他来说有点高,他一时爬不上去,只能去攀太湖石。忽听得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白冉心中一惊,心道:“姜和的救兵好快!”正想着却见姜颉彦从游廊那头急匆匆的跑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姜鸣。原来姜鸣当时也混在那群孩子中间玩耍,见他们蜂拥而上去打白冉,生怕出了事,悄悄跑去通知姜颉彦。
姜颉彦身上还穿着练功服,脸红扑扑的,跑得很快。他冲到近前一把将挂在太湖石上的白冉提溜上来,跟着便上上下下打量他。
白冉笑道:“哥哥别急,我没事!我将他们都打跑啦!”
姜颉彦见他眉心微微有些沁血,虽然形状狼狈,但除此之外只有手掌磨破了,略略放下心。他温柔的道:“不是告诉你就呆在院子里么?我这边练完了自然去找你。”
“白冉不想一个人呆着!”
姜颉彦微微叹了口气,将白冉抱在怀中,另一手牵了姜鸣慢慢朝自己所住的含芳苑走。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身量单薄的少年,单手抱着白冉却不费吹灰之力。
白冉趴在他的肩膀上,感觉薄汗濡湿了他的衣衫,心中好生羡慕,不由说道:“哥哥,你教我功夫吧!这样姜和他们就不敢随便欺负我了。”
姜颉彦道:“不是哥哥不愿意教你,是爹爹说你不适合姜家的功法。这个中缘由我却也不清楚。”见白冉好生失望的样子,姜颉彦又说:“要不这样,哥哥去跟爹爹讲,去给你寻一位武师,想来不学姜家的功法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白冉拊掌笑道:“那太好了!”
姜淮安身为姜家家主,事多繁杂,大多时间都不跟家眷一起用餐。姜颉彦和白冉一般都在自己的院子含芳苑用饭,只有母亲何红棉安排时才同她一起吃饭。
这天早早有丫鬟禀告,说母亲何红棉让去竹苑吃晚饭,姜颉彦正在给白冉包手,闻言低声对白冉道:“咱们找个借口回绝母亲吧,你手伤了,晚上免不了又要被问。”
白冉摇头,“别啦,还是去吧!不然韵锦姑姑又说是我撺掇的你不去孝敬母亲!”
姜颉彦叹了口气,对丫头说:“请回禀母亲,晚上我同阿冉一定按时到。”
晚间席上,何红棉看到白冉的手掌缠着绷带,果然皱眉问道:“阿冉,又同谁打架了吗?”
白冉如实道:“婶婶,是姜和欺负我,不过我打回去了,没吃亏!”
何红棉还没说什么,一旁服侍的韵锦姑姑道:“打架你还挺骄傲自豪的,那姜和的身后是大房一脉,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就算是少庄主也救了你!”
韵锦姑姑是何红棉的贴身丫鬟,一向对人说话从不留情面,就连姜颉彦平日也让她几分。听见她训斥白冉,姜颉彦忙道:“不是的,姑姑。是那姜和处处找茬,今天更是带了六七个孩子殴打白冉。姜鸣可以作证的。”
韵锦冷笑道:“那姜鸣父母所在一脉几代前就落魄了,现在一家人住在外院,靠做杂役谋生,这种贫贱家庭的人能有什么信用,只要大房的人稍一恐吓利诱就能翻供的。少庄主,看看你平日都结交的是些什么人吧,要我说,正经拉拢拉拢二房三房的年轻弟子们,早些培养出自己的亲信,光自己一个人厉害有什么用,将来还是得人多才能镇的住大房的势力。”
听到这话姜颉彦面上神色渐冷,何红棉看出他不高兴了,便转头对韵锦道:“你也是个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这么对阿彦说话!难得叫阿彦和白冉过来陪我吃一顿饭,没得叫你把气氛给搅扰了。”
何红棉又对姜颉彦道:“你别听她的,最近她愈发啰嗦,便是连我也说的。”
姜颉彦这才道:“韵锦姑姑说的也有理,我今后会注意的。”
姜颉彦原本想趁着吃饭的功夫把白冉想学功夫的事情告诉母亲,央求她去同父亲讲。被韵锦这一通搅和,就再没接起话茬。饭后照例是姜淮安查姜颉彦功课的时候,何红棉着人先送了白冉回去,这才陪着儿子一道去演武厅。
往常并不是每次何红棉都跟姜颉彦一起去演武厅,姜颉彦心知母亲是有话要说,便低眉顺目的跟在后头。果然走到四下无人之处,何红棉道:“不要对白冉太用心了!”
姜颉彦惊诧的抬头看向母亲。只听何红棉道:“你也知他来历,你父亲说他不适合练姜家功法,不过是推却之词。”
“母亲!”
何红棉朝他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你道你父亲将他放到跟前是为何?不过是方便看管罢了!虽说白家已经覆灭,但妫姞神功一直下落不明,这稚儿来历颇为古怪,不得不防啊!你当姜和他们几个欺负他你爹爹不知吗?只不过是故意睁只眼闭只眼,看看能不能试探出什么来!”
姜颉彦听到此处,只觉四肢发冷。
那边何红棉朝他喊了几声,“阿彦,阿彦?”他方才回过神来。
何红棉摇摇头,叹道:“韵锦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却着实有理。你如今也大了,不要成日只跟白冉姜鸣在一处,多结交二房三房的子弟们才是正经。今天姜和在白冉手上吃了亏,他母亲下午的时候来找过我,叫我给挡回去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找过你父亲,待会见到你父亲,机灵些,他若是责备,你便受着吧,千万不要替白冉言语辩解。他若是见你这般拎不清楚,恐又要责罚你了!”
姜颉彦低眉顺目一一应承下,心里却微微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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