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暴虎冯河（二）

电梯发出了一声响。随着银色厚门的缓缓滑开，人群涌入。贝斯手冲牧青微微笑了一下，靠到了电梯另一边，护士、患者和家属将他们隔开。出入医院的人面色大抵是凝重的，每个人背上都扛着郁郁的病和还没散尽的死魂灵。牧青的眼睛死死黏在炸弹客棱角分明的脸上，试图得到一个理由，却只看见对方从容不迫的上翘嘴角。

        其实并不需要任何理由。牧青很清楚，三番五次想要杀死他的炸弹客，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局长对颜琢的预言也有了解释。

        这个傻货，竟然放恐怖分子进自己房间，还差点把他俩都害死。牧青在心里骂了八百遍颜琢，也无济于事。

        电梯到达一楼，电梯里黑压压的人一下子散了，徒留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留在空气里，电梯里又只留他们二人。贝斯手面色轻松，走到门边按了一下b2按钮，转身拾起地上的手机。

        牧青的手机被众人踢来踢去，怕是早就无法使用了。thefa笑容满面地把手机物归原主，一条手臂搭在牧青肩膀上，看上去像对感情深厚的兄弟一般。

        “你应该知道我要拿谁来吓唬你。”他懒洋洋地说，随即没等牧青张口，就很快补充，“慢着慢着慢着……你可千万别说‘那娘们是死是活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种傻话哦！你那么狼狈地跑回来，不就是为了她？”

        牧青抱着手臂，没说话。炸弹客的手臂沉甸甸的，结实得很，挂在他身上叫他胸闷得很。

        敌人拥有未知的爆炸能力、颜琢的脚受了伤、自己又联系不上外援……牧青只感觉如今的状况太过被动，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们到达地下二层，thefa的手依然没从他肩上拿下来，牧青只得跟着对方前进。在灰暗的停车场里东拐西拐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谁知thefa压根没搭理他，边挠脑袋边说：“哎哟我去！我把车放哪了？”

        两分钟以后这个恐怖分子架着牧青，停在了一辆破面包车前面。他命令：“上车吧大帅哥……哦对，你来开车。”说罢，把手臂从牧青身上卸下来，丢去一把车钥匙。

        肩上的重量小了，但牧青心里的压力却逐节攀升。他没有法子，只得遵从命令坐到驾驶座上，费了半天劲才发动起这辆破车。thefa哼着歌坐到副驾驶位上，笑道：“麻烦师傅送我去火车站，速度快一点。”

        车辆行驶到阳光下。对于常年阴天的涂州来说，这一天艳阳高照得像个凶兆。坐在没有空调的车里，炎热的天气快把牧青烤化了。他顶着满脸的汗，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静、心跳变缓。

        “你在医院放了炸弹？”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bingo！”thefa张牙舞爪地说，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使劲擦着汗，“乖乖听话，我就不引爆它，颜琢也会平平安安的。”

        “你在撒谎。”牧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波澜。

        “嗯？为什么这么说？”炸弹客脸上的黑色眼影都快融化掉了。这辆车居然装配的是手摇窗户，他努力摇了半天，把脑袋伸到外面去吹风。

        “你只能做定时炸弹。”牧青回答，“我猜……是压力一类的能力吧。”

        对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夸张的表情和他的妆容十分协调。他边笑边说：“你可真是讨人喜欢……我一想到你会死，竟然有点舍不得。”

        “……你可以把物质压缩起来，过了一段时间物质本身的斥力就会释放能量。”牧青没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所以你要么没有布置炸药，要么已经布置了，但是没法远程控制。”

        这是他反复分析后，得出的最有可能性的结论。爆炸现场没有炸药，手表要么是提醒时间用的，要么就是炸弹本身。至于爆炸能力的范围、强度、制作时限和数量，牧青无法靠粗糙的推理来计算。

        thefa不再接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牧青，语带嘲讽：“你倒是喜欢套我的话。既然你自认为聪明，为什么还要听我的差遣？”

        牧青扭了一下方向盘，后视镜反射刺眼的正午日光。

        他老老实实回答道：“你比我高，还比我壮。我弱不禁风的，打不过你。”

        “哈？”

        牧青平淡地补充：“就算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我也不是你的对手，还不如听你的。”

        thefa又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捂着肚子，呲出一排雪白的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都不努力一下吗？打不过就加入啦！”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医院一公里了。thefa心情愉悦，看来他的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牧青的后背和裤子里都是汗，太阳穴一阵猛跳；他忍着燥热，一心企盼颜琢安全。毕竟他刚才东拉西扯半天，却对自己的推测全无信心。这炸弹客看着年轻莽撞，说话却滴水不漏，叫他只能半蒙半猜，摸着石头过河。

        他叹了口气，又拽回了话题：“如果我猜的没错，这车上大概也有炸弹。”

        “你猜的没错。”炸弹客靠在车门上，把脸露在风里，以求体温降下去，语气还是轻佻的，“我下车之后，你要开着这辆车去异调局的地下停车场，把你的单位炸个粉碎——这里可有我精心制作的杰作，威力堪比c4炸弹哟。顺便一提，车上有gps，如果你没按路线行驶、在路上拖延时间或者是干脆破坏信号，我就立马杀了颜琢。希望你不要拿她的命做赌注。”

        牧青皱紧了眉毛。他到现在还没有确定thefa的话是真是假，实在没法冒这个险。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介于我快要死了，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快死和死了是两件事。”炸弹客撇撇嘴，“我可不能保证你还能耍什么花招。你难道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虽然我不是反派。”

        “这话听着挺新鲜的。”牧青面无表情地说，“恐怖分子不觉得自己是反派。”

        谁知对方毫无负罪感，笑眯眯地回答：“我是替天行道嘛。”

        替天行道？这话灭霸听了都想笑。牧青气得牙痒痒，心想这家伙三番五次地袭击自己，要不是幸运女神的眷顾，他都快成地府常客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这个正义人士要来消灭我？”他忍不住冷笑着问。

        “就凭你个胆小鬼，能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你可别自恋。”炸弹客还在窗边吹风，“天地不仁，听说过这句话没有？”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该死。老天都要你死。”thefa心不在焉地回答。

        在这种足以使沥青马路都融化掉的高温里，牧青却浑身直冒冷汗。这种没来由的杀意，实在叫他心如乱麻、感到恶心。

        “没想到金虞居然在这……唉，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居然以为能杀了她。”thefa歪在座椅上，用一只手指挠挠头，旋即又故作轻松地说，“许哉一那老头儿脑袋不错，但能力十分垃圾。而且他也太谨慎了，这么早把杀手锏放出来，手里可就没牌了哟……毕竟，金虞的弱点我们可是一清二楚。”

        他用了“我们”，牧青注意到这一点。距离火车站只剩不到几分钟的路程了，而他乘着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汽车，开往死亡的终点。他的脑子拼命转动，想要找出破局之法。

        “别想了，牧青，你命由我不由你。”thefa慢吞吞地说，“你活着也没啥价值，去了天上还能陪陪你妈，让她尽享天伦之乐，这不是挺好的？”

        牧青咬紧牙关，汗水从眉弓上滑下来，痒痒的。面包车到底停在了火车站前。thefa跳下车，把门砸上，钻进灿烂的阳光里。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嗯……那就祝你一路走好咯！”他夸张地挥了挥手，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差点忘了件事！”

        thefa汗津津的手臂搭到车窗边上，脸孔在滚烫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扭曲。他轻声细语地对牧青说：

        “你爸叫我……向你带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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