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擦身而过
薛蘅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圆木纵横交错的屋顶斑驳着古老,身下的卧榻传来淡淡药香。这里看上去竟有些眼熟,她记性还不错,这里是东郊韶歌的小木屋。
难道她没有被那道士害死?反而还让韶歌救出水火之中了?她努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要证明自己活着。才稍微动了动,腹部一阵闷痛让她警醒。她的肚子……她的肚子……
“薛姑娘,你醒了?”
长义将一碗黑乎乎的药端了进来放在床头的案桌上,看她艰难地想要将手搭在小腹上,眼神便也只能不自然地移开。
“小兄弟,小兄弟,我……我腹中有恙,是……是不是……”
长义却端起碗来顾左右而言他,“薛姑娘你才刚醒,先喝了这药再说吧。”
他的不自然是那么的明显,薛蘅的心便一直一直地往下坠,整个人像掉进了冰湖那般,没有呼吸的气力。
“小兄弟,我求求你……求你告诉我……”
下嘴唇被死死地咬着,渗出了滴滴血迹,眼里是倔强的恐惧和绝望。
长义没得办法,他叹了叹气,“那日先生将姑娘您救出后就发现,发现您已怀胎。当时您的性命危在旦夕,先生用尽了毕生所学才将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可您身子虚弱,先生回天乏力,您腹中的胎儿不保,整件挂裙都被血染红了。”
她偏过头想要看一看,手脚却没有力气,只有那眼角渗出的泪水证明她还活着。身上穿的是柔软舒适的棉布衣裳,不似王府的衣裳那般华丽,却让她有了触手可及的些许温暖。
长义从枕下抽出一个荷包,塞在她渐渐恢复知觉的手中,“这是服侍您换衣裳的大妈从您的腰间取下来的,也沾上了些血迹。先生说这东西对您而言理应十分贵重,让我给您好好收着。现在您醒了,正好物归原主。”
绣着鸳鸯的荷包是她用上好的绸缎做的,之前她日日攥在手中,触感仍是那么的熟悉,只是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姑娘,您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孩子没了,可您的身子还是得顾着。先生吩咐了,这个月您只能躺着静养,一日三餐的滋补汤水好好养着,这才不能落下病根。”
药送到嘴边,她用仅存的力气微微偏过头去,嘴巴紧紧抿着。她不知,就这样活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就这么随着孩子去了吧。
长义在龙宫时就只是个随侍,没什么机会能接触到澜嫣,更加妄提要哄她吃药。韶歌躺在榻上自顾不暇,将照顾的差事全都托付给他。这是用尽了那么珍贵的修为才换来的命啊,可不能在他手上糟蹋了。
“姑娘,先生为了救您都半死不活了,您可不能不珍惜自己的命啊,这样怎么对得起先生的救命之恩呢?您的命是先生给的,就当做为先生活着了可好?”
薛蘅问,“先生呢?小兄弟,能否让我看看他,确认他安好?”
“先生正在修养,暂无性命之虞。若是姑娘有心,便好好养着身子,待康复了再去探望也不迟。”
刚伺候好薛蘅服下了汤药,长义回到韶歌的房中。一股清冽的气息在屋内盘旋,他一回头便看见了皱着眉驻足在床边的韶辰。
“二殿下,您来啦?”自从那日韶歌晕倒在房中,长义便用了秘术将这里的消息传回了龙宫,不敢惊动老龙王,只是唤了韶辰过来。
传回龙宫的消息是寥寥数语,但聪明如韶辰一听便能明白了大概。刚准备来凡间走一遭,天界便来了传话的守将,告知龙王韶歌滥用仙法私自改了凡人的气运,犯了天条,待回到龙宫需得到天界走一趟,受天雷之刑。
老龙王一听差点没气得昏厥,忙让韶辰来看看情况。韶辰苦笑,“嫣儿本应受双世劫,这一世的命早该断绝,却被大哥硬生生地救了回来,给了她第二世之命。想来嫣儿只要受完这世劫难,便可回仙界了。也难怪天界诸仙如此动怒,花神一族也不是好惹的,就是为了出口气才让嫣儿受双世劫,这口气还没捋顺,倒是火上浇油了。这么多道天雷劈在身上,就算是当初修为深厚的大哥都不一定能受得住,现下他这只剩半条命了,恐怕受完刑也就把命给搭出去。”
长义心慌,扑通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着韶辰。他俩虽为主仆关系,却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堪比兄弟一般。
“二殿下,您可得救救我们殿下啊。您还不清楚他吗,只要是澜嫣公主的事,哪怕让他豁出命去,也是在所不惜的。可是苦的是咱们这些身边的人啊,哪能眼睁睁看他去受苦呢?”
韶辰为韶歌的体内注入一股灵力,长义所说的他岂能不知?韶歌是他嫡亲的兄长,付出的感情不会比长义的少,只是,只是……谁让他这个大哥这么傻呢?
“西海老龙王和王妃,还有澜倾,哪一个不疼爱澜嫣?可就是明知道不能干涉凡人的气运,故而一次都不敢到凡间来看看她,生怕看不得她受苦会出手相助。但凡改了命数,对于西海而言,不仅仅是反噬,而是触怒花神一族。西海在四海八荒中便是最不想出风头的,花神族碍于天界的面子不会过分为难二殿下,只能找西海撒气。这时候若是让他们抓到了把柄,那嫣儿的下场便不止于双世劫了。再者说,嫣儿的仙体并不会因为凡间所受的苦而有任何的损伤,反而渡了这双世劫后还能飞升,西海老龙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嫣儿出生起,她就算犯下了让自己父君和大哥都意难平的大错,四海八荒就只有大哥能够完全包容她。怪不得父君会如此动怒,他可是享誉四海八荒的一等上仙,为了儿女之情一再地作践自己。我看在眼里,也只能祈求,嫣儿回了仙界后能够不负大哥的深情。”
韶辰似乎意有所指,长义不太明白,“二殿下似乎话中有话,这是何故?”
他捏了捏眉心,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徘徊在心头,莫名地为韶歌担心。
很快便过了一个月,韶歌已悠然转醒,而薛蘅也可以下床走动了。那枚荷包仍然挂在她的腰间,只是那鸳鸯上的血迹已然洗不掉了。那日她蹲在水缸边努力地搓洗着,直到长义以不宜碰凉水为由来劝阻她时,她才发现,连她的泪水,都无法冲刷这血一般鲜红的记忆。小木屋被仙障罩着,韶辰还时不时过来探望,倒也相安无事。天界还是顾及着东海的面子,并未派天兵天将来押解韶歌受罚。薛蘅一介凡人自然不知晓这些事情,只是每日在小院里养养鸡鸭种种花草,过上了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看似平静无波。
韶歌接过她递过来的汤药,这是她亲手熬制的。看似普通的药材,里头偷偷加了一些玄觞从药王谷深处采来的珍稀仙草,对修为修炼大有裨益。
“薛姑娘,这些事情让长义去做就行了。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切不可过于劳累。”
薛蘅淡然,“没什么劳累的,先生救了我,我理应回报。煎药这些小事我尚且做得,若整日无所事事,怕是更难自处。”
见她神情黯然,他不禁道,“你……你想回王府看看吗?”
她垂在身旁的手自然地抚上平坦的小腹,眼中的淡然变得空洞,似乎在记忆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不了,我不属于王府,强留又有何用处?”
“那……那王爷呢?你就不记挂吗?”
荷包垂在腰间,她抚摸小腹的时候手指头轻轻刮过,心中却平静如水,“记挂?兴许会记挂吧。”
“何出此言?”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倘若当时王爷信我,我也不至于如此心如死灰。若我身子无恙,又岂能如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那满嘴胡言的邪道宰割?王爷命人守着小院却没有下放实权,王府大小事宜仍由大夫人做主,我被困在那笼子里动弹不得,连卑微的下人都可以决定我的生死,又何况我那苦命的孩子?王爷纵有千般情万般爱,对他而言,也只有大夫人一人,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而我,什么也不是。”
“薛姑娘,你……”
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先生无需多言。在孩子死去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像我如此之人,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还遑论如何去爱一个人记挂一个人吗?”
时间如白驹过隙,萧瑟的秋风卷起地上最后一片残叶,刺骨的白雪便落满了枝头。宇文宪受命收兵回到王府,这才听闻了薛蘅之事,还是豆卢妃亲口说出。原是那廖叔派去传口信的小兵被秀萍的人拦了下来,早就被灭了口。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战况使得他焦头烂额,他的担心和忧虑也在与敌人厮杀的生死之间中被淹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原以为充满温暖的家,却没有收获属于自己的怀抱。
“这不可能,王妃莫要胡言。来人啊,王妃身子不适,快找郎中来瞧瞧。”
秀萍忙跪下请罪,“王爷,王妃所言非虚,当时那么多人瞧见二夫人在房中凭空不见,连那地牢里的郎中也跟着消失,这事太蹊跷了,根本就说不通啊。”
宇文宪怒道,“即便如此,本王也不信!好端端的人在王府里没了,还编出如此荒谬之事,你叫本王如何相信!”发了一通脾气后,他对裴文举说道,“快,快去那药铺问问,务必要把那郎中给本王找到。”
裴文举还未领命,只听那秀萍说,“奴婢早就命人去找过了,那掌柜的却推说根本不认识什么郎中。奴婢还找了几个常去药铺抓药的老百姓,都说没见过什么郎中。王爷,您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若不是妖法作祟,那些人又为何会忘了那郎中之事呢?”
“不可能……这……这不可能。文举,去东郊看看……不,本王要亲自去看。本王就不信找不到那郎中。”
宇文宪不让任何人跟着,自己搜遍了整个东郊山头,就是不见有什么小木屋。可整个王府上下都见过那郎中,又怎会凭空消失了呢?这种无力感比战场上的生死更让他绝望,就在他回头往山下走时,薛蘅从小院中的小厨房里走出,手里端着喷香的饭菜,荷包在腰间四处摆动。他们,谁也没看见彼此,就这么擦身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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