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破茧

此时的北冥修仿佛置身泥淖之中，想要做出任何动作都会受到极大阻力，几乎寸步难行。

他已在三座仙境的融合中坚持了近一刻钟，但就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却仿佛已过了无数年岁。

唯一的一次涟漪，是那一场他已经明确知晓的噩耗。

一面银白边框的小镜静静躺在他的手中，没有半分生机，镜面无比明澈，却再也倒映不出属于它的那道灵魂。

玄黄鉴，神界十大神器之中曾经排名第四，如今排名第八的超然存在，若是其余人得到玄黄鉴，或许会兴奋的睡不着觉，他虽然同样无法安眠，心中却绝没有半分兴奋。

玄黄鉴落在他的手里，那是袁雪最后的意愿，就是东方鑫也无法阻止。

但他宁可袁雪能够继续作为一个人，平平安安的活在世上，也不愿看到这面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所谓神器。

虽心中思绪起伏澎湃，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前方，不曾偏移半分。

那一寸的距离，如今已是只余指尖的一抹细缝，但就算是这么一点距离，若是他贸然将手伸出，依旧会被周遭恐怖的仙境法则抹灭。

凌霄峰，万卷藏，幽泉境，三座仙境的力量依旧环绕在他的身边，随着融合的逐渐完美，周遭的小空间规模越来越小，连带着将他与阴泉的距离逼得越来越近，但直到现在，它们依旧没有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迹象。

真正的凝造仙境，是由仙人亲自主导，集结天地元素与自身修行法则方可成就，他既还在凡俗之中，又没有媲美仙人的实力，更是在试图将三座在天下仙境中都名列前茅的仙境融合制造新仙境，在这个过程中便不得不被动抵抗而非主动引导，这前无古人，或许也后无来者的险路，他唯有靠自己摸索前行。那一刻钟的期限是他心中想到的最客观的预计时间，他没有信心做到，只有尽力而为。

一条细缝，仿佛天地相隔，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法伸手。

玄黄鉴上闪烁着微光，似是在提醒北冥修动用它的力量，但北冥修没有响应。

他心中抵触着使用玄黄鉴。

而且，在目前的局面中，就算他激发玄黄鉴的力量，无非也只能复制出一个与他一般的镜像，他自己都真切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去做，本质上没有思想的镜像来上再多，也不会有任何效用。

好在，他已经看到了许多。

仙境的本质，是一个属于仙人的小世界，虽用灵力所化的诸多材料堆砌形成，其真正的内核却是完全属于那个仙人本身，就算仙境被传承下去，继承者想要将仙境完全转化成自己的，也只有将仙境从里到外改天换日一番这一条道路。

他如今就是在创生仙境，其余的事情都得在它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完工，而在三股仙境力量的相互冲击与融合之中，他已经触及到了他本还不能触及，但如今已被他尽收眼底的事实。

他看见无数生命的诞生，亦见证它们的消亡，在仙境力量如激流冲刷四方的这方小世界之中，这些生命力量显得那般脆弱，几乎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便直接伴随着消亡，蜉蝣尚且朝生暮死，这些仙境中的小小生命，相比之下显得无比可悲。

但这些生命，却是仙境创生之时必不可少的步骤。

无论有多少这种小生命消逝，下一秒，总有更多的生命如同萌芽一般探出，将自己展露在危机四伏的小世界中。

仙境，就是这些小小生命最终汇集形成的一方天地，而这些小生命，本就来自仙境的创生者，便是现在的他。

没有人愿意死去，他更是从不认命，向死而生的次数不知凡几，如今身处创生仙境的中心，就算修为境界不如，也咬紧牙关承受着一切痛苦，从未打算放松分毫，似乎正因如此，这些在危难之中诞生却又很快消亡的小生命格外强韧，倒下一批，很快便有另一批如雨后春笋一般探出，以自身抵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百折不挠，坚韧不屈，这是他的选择，亦是如今仙境创生过程中，发源于他意志的天然反应。

他在这场乱流风暴中已承受了太多，这些生命亦是如此。

北冥修镇定心神，将玄黄鉴收入囊中，掌中流云拂动，第一次主动出手试图融合仙境。

他向来都是如此，没有完全的把握之时，大都不会赌上一切出手，但若是需要搏命争取一线生机之时，他绝不会留半分气力。

如今三股仙境力量虽依旧狂暴，势头却已衰竭，融合已是大势，再也不会由得它们乱来，他这爆发体内一切灵力，尽揽周遭乱流的流云手，便是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它们原本属于哪一座仙境，此刻都被北冥修揽入掌中，狂暴的气息为北冥寒气强行镇压，在短暂的躁动之后，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在最开始的时候，三股仙境力量无论是那一股，都能够将北冥修撕扯得粉碎，但如今仙境融合之势已成，三股仙境力量更是消耗殆尽，北冥修强撑到现在，又本就身处风暴漩涡之中，这一出手，已是将仙境融合的主动权第一次抓回，这一抓回，便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从他手中将其夺走。

这是他忍耐许久，志在必得的一次出手。

如鲲鹏屈身北溟，静候天时，寻机扶摇而上，自此逍遥游于天地之间。

乱流平复，风暴停歇，周边的一切混沌已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威胁。

北冥修长吐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些许，只是很快便又绷紧，并未给自己调整的时间。

虽是志在必得，到底并非全有把握。

就算没有把握，他也依然会拼这么一把，若非如此，等候仙境自然成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幸好，他没有辜负自己。

北冥修张开手，手掌已有一朵冰莲绽放。

莲开九瓣，晶莹如玉，其中似有三抹奇异流光流转，却又与寒冰相融一处，分外奇异。

仙莲变的第九重，随他融汇仙境而自然突破，其中蕴藏的更是真正的仙家道韵，他虽依旧不成仙身，凭此九瓣莲与仙灵体，在与天地灵力的亲和之上，已可与仙人比肩。

为了融合仙境，他从完全被动的保命到如今突然主动的夺下主导权，其中痛苦不知凡几，如今仙境平定，九瓣莲成，正是收获之时，纵离真正仙阶仍隔天堑，也已绝非昔日可比。

但他的面上并没有任何笑意，只是盯着前方，一如先前。

仙境与阴泉相隔的那一道细缝依旧存在。

在那一线之前，尚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看不见，但摸得着，更感受得到。

那是仙境雏形的外层。

他已不需要忍受身上每一寸骨头都被捏碎的痛楚，便能把手伸向阴泉的方向，在仙境真正融汇之后，这座仙境雏形已然完完全全的由他掌握。

原本狂暴冲击着内部一切的仙境力量已完全为北冥修理顺，纵然还未完全相融，这些仙境力量已融汇一处，浑然一体。这仙境雏形新生的外层防护亦如同春蚕织就的蚕茧一般，将他细致的保护在内。

仙境雏形既成，北冥修便是货真价实的仙境之主，纵然北冥修尚且没有能力掌握仙境，仙境的护主本能已是诞生。

这是他的小世界，而在这小世界之外，是尚且被东方鑫掌控的凌霄峰的意志，叶星露的九元护磐阵尚且只能依托凌霄峰本身的意志，将这些被东方鑫掌控的异念强压下方，东方鑫的主攻方向又从来不曾改变，只要北冥修一冒头，不需外界混沌将其撕碎，这些意志也会牵引着凌霄峰本身的力量，将其彻底灭杀。

北冥修盯了阴泉片刻，手已如鹰爪探出，直接对着阴泉抓去。

北冥修的手落在仙境雏形之上。

仙境雏形陡然震动，似洪钟震颤，浩荡力量在其中不住滚动，似无数流光四下倾泻，自有别样美感。

“既认我为主，为何拦我！”

北冥修沉声喝道，九瓣冰莲陡然炸开，寒霜尽数覆于掌上，终是强行将外层突破，抓向阴泉。

看似薄薄一层寒霜，其中却蕴含着九瓣冰莲的所有力量，尽数爆发，足以将九阶巅峰的武宗强者心脉尽数冻结，这已是北冥修目前能够施展的最强功力。

虽是如此，他依旧不会是凌霄峰内部法则的对手，甚至于一旦与其正面相遇，很有可能被直接碾碎，唯有这座已经为他所用的仙境雏形能够真正保他安全。

但他依旧选择破开仙境外层，直取阴泉。

只是一瞬间，他伸出的左手之上，寒霜尽数崩碎，手上血肉连同白骨纷纷被剥离毁灭，分外可怖。

北冥修不管不顾，依旧强行伸手，哪怕痛楚已经足以将他的意志彻底撕碎。

片刻他的左手手掌已然不存，但他兀自伸出手臂，试图触及阴泉。

仙境雏形之外，但凡触及那一道细缝，一切生机，尽皆不存。

北冥修依旧无动于衷。

这看上去是自残一般的无用功，但他心中却是清楚，成败，尽在此举之中。

他被毁去的躯体忽而重新聚集，继而再被凌霄峰意志磨碎，仿佛阴晴圆缺，周而复始，永复轮回。

万卷藏中有灭字卷，更有生字卷。

那是司马无花留在记载中的遗产，连同他所推演出的修炼方法。

在凝造仙境的过程之中，他将两篇记载都看得清清楚楚，前者为他选择性的抛弃，后者则为他尽收眼底。

万物生灭之生字卷，生命从生到死，万般自然法则，皆在此卷之中。

生字卷从不逆天行事，苏生或是夺命，尽随自然之理，只是加剧还是减缓的区别而已。

他见过邱逢春枯荣反复的生字卷修为，见过天人合一之下创生而又很快崩毁的世界，如今更是亲身感受了一遍仙境创生的历程。这座仙境雏形因他而生，为他所掌，某种程度上说，它正是他的第二条生命。

他夺仙境生命以补己之身躯，正是生字卷道法的一种显现。

灭字卷可令修者凭一身修行强夺或毁灭一切生命，而生字卷可保修者万古长青，永生不死，但前提却是夺取其余生灵的生命力，方才维持法则的平衡，相比灭字卷的强抢，生字卷更加公平，效用更多作用己身，但与灭字卷本质上殊途同归。

损人利己而已，万物生灭，本质就是此道。

向死而生，逆生则死，生死有命，方为生灭。

北冥修不在乎生字卷的内蕴，更不在乎生字卷与灭字卷的关系，于是他更不在乎自己实际上可以将生字卷与灭字卷融会贯通，真正超越司马无花在此道上的造诣。

只要有用，他就会学，然后学以致用。

如今，他强行与东方鑫掌控下的凌霄峰意志抗衡，生字卷与新生的仙境雏形，将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欲破茧成蝶。

不成功，便成仁。

但在他全力运转生字卷的力量修补自身之时，他看到了一道光柱。

混沌之中早已无光，何况这道似可擎天的光柱？

北冥修微微一愣，旋即心中一沉。

那并非光柱，而是雷柱。

属于东方鑫的雷霆，已然刺穿凌霄峰所化混沌，无论其中意志的主导权属于凌霄峰本身还是东方鑫，都被其彻底穿透。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现象。

北冥修无暇多想，只有继续伸手，但那一道雷柱却是朝他直接劈来。

上端擎天，下端立地，这道贯穿凌霄峰的雷柱，俨然将整片混沌都一切为二。

它直取阴泉而来，宛如天地之间的一道利刃，无处可躲，亦无法可挡。

北冥修眼皮一跳，面色已是一片沉重。

这一斩，是为取他性命而来！

不等他有所反应，雷霆已对着阴泉所在轰然斩下。

是北冥修先触及阴泉，解开阴泉的束缚，还是东方鑫先将混沌之内一切斩灭，生死成败，皆在分秒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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