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镜心

七星坛上，袁雪的身体消散在清风中，仿佛从未出现在世上。

一面银白小镜落在七星坛上，没有多余的装饰，银白框架之中明澈的能够倒映一切的镜面，就是它的集中体现。

玄黄鉴重现人间，继而化作一抹银白流光，直撞入九元护磐阵内，路径之中，破碎镜影纷纷绽放，令人无法捉摸确切轨迹。

它撞入九元护磐阵中。

九元护磐阵没有任何反应，就算有，叶星露也不会阻止。

看着那面没有生命气息的小镜，她的心情早已糟糕到了极点。

目送它落入那片混沌之中，她已不敢再往那处看。

玄黄鉴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她们这些与袁雪交好的人再清楚不过。

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一切，都无可奈何。

……

袁雪的识海完全陷入沉寂，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再没有其他事物。

这代表着意识的离去，如同被圣阁秘法搞出的那些失心人，虽然身体还活着，却再也没有睁开双眼，拥抱阳光的那一日。

只是天道盟意宗殿与百草殿近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于失心人的研究，对于失心人的治疗方法正在稳步探索中，总有一日能够让其恢复神智，但袁雪现在的这个情况，比失心人要棘手太多。

不是因为识海受创导致的失心，她的识海已经彻底封闭，再不存有一分属于人的意识。

她尽力将自己最后的美好留存于他的记忆之中，可自黑暗彻底笼罩四方，雪融人散之时，作为人的袁雪已不再存在，天地之间，唯余神器玄黄鉴。

“她不会希望看到你悲伤的样子。”

澹台一梦等候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将一切定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那样，我们才有能力去为她报仇。”

北冥修轻轻点头：“我知道。”

他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中，几乎没有人看见他展露过悲痛，甚至于嚎啕大哭，真正见识过他的脆弱的，只有余落霞。

现在，他的表情也依旧十分平静，只是这份平静太过沉重，以至于有些压抑。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麻烦你了。”

袁雪的识海闭合与衰败的极快，无尽的黑暗与静止几乎笼罩了这片意识空间的任何区域。

但袁雪却还能看一场飞雪，在雪中绽放自己的风华，让她最美好的一面得以刻在他的心中。

这绝不是什么欢送，也不是日后再见的暂别，但至少在最后，她最后的任性与期许都得到了满足，没有留下遗憾。

北冥修填补着她的心田。

但真正支撑着这片意识空间的，是澹台一梦。

为了维持袁雪的期盼，哪怕只是暂时的，她也不会保留半分气力。

在先前与东方鑫的战斗中，澹台一梦已消耗了太多，如今凭一道分念参与这场发生在袁雪识海中的无声之战，支撑到现在，她已几乎是在强撑。

她想要做的，是让北冥修与袁雪的这一场道别，不留下任何遗憾。

但同时，北冥修的意念绝不能在这里有任何折损。

他与袁雪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至少在她这个旁观者眼中，通过感受一个人的意念，她能很轻松的感知到另一个人的些许想法。

但相比于先天意念便超乎寻常的强大的袁雪，北冥修本身并不曾修念，对于意念的些许磨练，全是在勤勉修行无岸剑峰魂御剑术时，灵魂力量提升之时顺带的，在稍弱些的意宗修行者的攻击下，他可以毫发无伤的承受住，但像是平时的她将织梦以三成功力斩出，北冥修没有预先做出抵抗的话，照样只有被梦境缠绕的份。

正常情况下，北冥修的警惕性与对周遭的感知都接近完美，再强大的意宗修行者也别想偷袭成功，但此刻他深入袁雪的意识空间，只是因为他与袁雪之间的紧密联系，本已超出他意念的能力范畴，袁雪的识海正在陷入完全的静止，若是他的这道分念无法挣脱,必然只有被碾碎这一个结局。

分念被碾碎，对于意宗修行者来说虽然会造成一定的影响，还不至于给修行者本人造成太大的伤害，意念越深厚，这种伤害越微不足道，但对于本身并未修念，而且本体正在完成一件不能有半分差池的事情的北冥修来说，这一点影响几乎可以说必然会要了他的命，届时，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无论于个人感情，还是北冥府的大局，她都会坚持到再也支撑不住，分念在压迫下彻底毁灭的那一刻。

现在，这场送行终究落定，不算长，至少她还能保有部分余力。

澹台一梦手中惊梦直斩前方，落下一道飘渺虚幻的剑气，看上去如同晨间薄暮，清淡到一道清风就能抹去，却在这片静止的黑暗中生生斩开一条道路，仿佛仙人御气斩山破海，若是有其他的意宗修行者感受到她的这一剑，无论意念深浅，都将大受震撼，然后眼中一阵天旋地转。

论起意念深厚程度，她并非人间顶尖，论剑道，她也同样不在巅峰之列，但念与剑相合一处，她独领天下一分，无人可望她项背。

这一剑，生生斩开袁雪意识空间一角。

如果袁雪的意识还在，这一剑将对她造成极重的识海创伤，就算她如今已是仙阶中人，不躺上一月也无法康复，但现在这片识海早已被迫改天换地，名为袁雪的主人意志彻底消亡，这片死水般的沉静黑暗，只是玄黄鉴镜影的一角而已。

她斩的心安理得。

北冥修纵身跃入那被澹台一梦斩开的道路中，身形疏忽不见。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与澹台一梦嘱托一些事情，外面的一切他虽交托给了叶星露，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但神皇意志的出现已经证明，外面早已不是他们计划中的模样，一切也必须有所变化。

只是最终，他没有交待任何话语。

一方面，澹台一梦斩开这一道意念空间，已经几乎将她的意念耗尽，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

另一方面，他现在的心真的很乱，来自四面八方的沉重压迫更是较之先前更加强烈，关键时刻，他更不能放任一道分念在外，令自己无法全神贯注投入其中。

更何况，有叶星露在外，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连着北冥朔与袁雪的份，给东方鑫一个迟到的惊喜。

确认北冥修完全离开这片意识空间，澹台一梦深吸一口气，将惊梦剑收回。

北冥修的寒冥是意念幻化的虚像，她的惊梦却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本已完全静止的黑暗开始震颤，仿佛地震之中洞窟的倾塌，无数雄厚的意念碎片轰然落下，将她连同这片意识空间的一切都给埋没。

袁雪的意识消散，已是宣告了这片意识空间的死刑。

身为神器的玄黄鉴，绝对不需要生灵的思考，更不需要意志的承载。

它本早已崩溃，只是这里有惊梦在，于是深藏黑暗中的毁灭被悄然隐藏，哪怕表面的平静只是一场濒临破碎的幻梦，也能被遮蔽的极好。

至少足够瞒过北冥修这个门外汉。

一切归于崩坏，澹台一梦的分念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比先前神皇的意志破碎的更加惨烈。

她没有抵抗，也根本抵抗不了。

但她的手中还握着一片黑暗。

那是这片意识空间的碎片，或者说，是属于袁雪的意识碎片。

她无法带走它，但已经将其中的一些意味记下，那也是袁雪想要告诉她的。

她已经做到了最好，事后想起，应当也没有什么遗憾。

圣域之中，澹台一梦眼中浑浊一现，开始剧烈咳嗽，顿时令得周边众人心弦绷紧。

她先前施展出的手段连东方鑫都能禁锢，被东方鑫喝破的千年底蕴更是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无论怎么称呼她都会觉得不自在，她本已在东方鑫挣脱幻境之后退居后方休养，现在却突然剧咳不止，面色比先前难看了数倍，众人如何能不紧张？

澹台一梦强压体内不适，有些不耐的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管她，嘴角已不自觉露出一抹释然笑意。

她那一道分念被彻底镇杀在玄黄鉴中，她这些年修来的意念也永远失去了这一部分，若她不是剑灵，现在的状况肯定要糟糕许多。

舍己为人的事，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坦白说，感觉还不错。

笑意逐渐敛没，转为面上的一抹阴冷，她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东方鑫，手中惊梦已蓄势待发。

袁雪的消逝根源在于神皇，但东方鑫那一记偷袭也是主因，就算哪怕没有这一回事，她也绝对会与东方鑫死拼到底，今日若是不将东方鑫斩杀，她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正在她准备破釜沉舟之时，一道寒芒已是落在她的眼前，速度虽然快，而且无声无息，却是很轻易的暴露在她的感知之中。

如果那不是凤五玄的羽翎镖的话，她绝对会一剑将那事物削下去。

伸手将羽翎镖从半空摘下，镖上的却不是正常的信纸，而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叶片。

天下以叶片传讯的人不多，以拥有如此饱满生机的叶片传讯的更是仅有一家，哪怕实际上那里仅有一人，始终都是人界修行界一处不可或缺的存在。

数年前，那座山还是一片荒芜，如今，那荒芜景象早已一去不返，亲临其间，只会感受到生命的蓬勃。

山是宜兰山。

灵叶的主人，唯有当今宜兰山山主，素兰亭。

澹台一梦没见过这个人，但知道宜兰山与北冥府的紧密关系，准确来说，是这位山主与北冥修的紧密关系。

叶星露能够将她拉上这趟黑车，确实不稀奇。

粗略看了看其中内容，澹台一梦的眉头已是一皱。

“胡闹。”

北冥修先前与现在做的事都已经足够冒险，素兰亭这边又出了这档子事，哪怕她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难以说服自己。

不过片刻之后，她的心绪已恢复平静。

除开神皇的插曲，天下共讨东方鑫，已是大势所趋。

那么，她出剑也是理所当然，其余种种，让叶星露自己搞去吧。

虽然，她做好了事先安排，现在已没有能力插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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