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将不知道读了多少遍的竹简重新卷好搁置桌子上，忽然，青衣男子急忙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捂住了嘴，一个闷声的咳嗽之后，原本素白的手帕上溅开几朵血花。

        男子熟门熟路的从腰封里摸出药丸服下，然后手一扬，沾了血的手帕随风落至正在燃烧着的碳盆里。

        男子有个很女气名字叫做桔梗，听说这是他的母亲为他取得名字，因为当初她和他的父亲的定情之物就是桔梗。

        桔梗的前半生很苦也很颠沛流离，幼年丧母，少年丧父，青年丧师，在生命的前二十年里他似乎一直在学着和人道别。

        可是桔梗却没有怨天尤人，哪怕自己已经身患奇疾，他也依旧积极的面对着生活。

        和季嬴的相遇对桔梗来说是一场很美也很糟糕的意外。

        那天，桔梗正从山上采药归来，却不曾想到在自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是桔梗的师叔，也是他的舅舅，他的名字是夏无且。

        夏无且这次来是想要带桔梗回自己家，可是，桔梗以自己已经加冠为由不愿打扰舅舅的生活。但夏无且向来执拗，他的想法又哪里是桔梗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两人就这样门口争执了起来。

        “瞧瞧我看见了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光明正大的强抢民男，素琴，是我眼花了还是秦国的律法太宽松了？”

        不远处，一身天水碧色的衣裙的季嬴正倚在马车车厢上看着好戏。

        虽然在场两人没一个认识来人，但是从其乘坐的马车以及衣着打扮上也能大致判断出女子身份不低，至少她和贵族有不浅的瓜葛。再加上秦法严峻世人皆知，有这张虎皮在前面挡着，夏无且也不好再三纠缠，只能愤懑离去。

        “敢问姑娘何人？”

        “求医者。”季嬴轻轻抬起左脚，也没有寒暄废话，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本来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玩，却不小心扭到了脚，是附近的村民告诉我这里有医者行医，所以我才过来的。”

        “原来如此。”桔梗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推开木制的大门，“姑娘请进。”

        季嬴娇矜的抬了抬下巴，坐着马车慢悠悠的进了桔梗的小院。

        季嬴的伤其实并不要紧，仅需正骨就可复原，但由于患者是位年轻的贵族女子，桔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唐突了对方。

        和扭捏的桔梗不一样，曾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十多年的季嬴没有这种顾虑，她大大方方的姿态让桔梗有些汗颜。

        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些什么，在离开桔梗的小院前，季嬴留下了一卷不知何时默下后就一直搁在马车里的《大医精诚》和一支足金的蝴蝶金钗充当医药费。

        那两样东西桔梗一直保存至今。

        他原以为这两样东西就是他们两人之间毕生的缘分，谁曾想不过一年之后，他们两人又在魏国重逢。

        原来她不是贵女，原来她名唤蓁蓁。

        被自己的心蛊惑着，桔梗停止了自己游历七国的步伐，他选择留在了魏国，就像只合拢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桔梗在大梁安了家。

        桔梗把自己的医馆安在了灼华轩的斜对面，若是有一天天涯歌女回到魏国，回到灼华轩，那他会是第一个发现她的踪迹的人。

        在天涯歌女失踪以前，桔梗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天涯歌女是在从韩国前往楚国的路上被人袭击的。

        支离破碎的马车残骸，东倒西歪的护卫/尸/体/，遗落在血泊里的桃夭发簪，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佳人似乎已经香消玉殒的悲惨命运。

        消息刚传来的那天，桔梗正邀了蝶舞一起喝茶。

        其实像是灼华轩这种歌舞坊在白天都是处于不营业，也不接待外来客的状态，但桔梗是特殊的。

        他不仅是蝶舞当年坠楼后的救命恩人，更是这大梁城内唯一一个肯不收一文钱就医治灼华轩里所有姑娘们的医者。

        因此，桔梗成了少数即使是白天也能在灼华轩来去自由的人。

        天涯歌女失踪的消息传来，灼华轩里的姑娘们除了蝶舞以外几乎哭成了一片。

        桔梗又何尝愿意相信，可不愿意相信又能怎样。

        众所周知，天涯歌女在歌咏舞艺方面造诣绝伦，但和此一样出名的是她并不精通武艺的传言。

        身强力壮的护卫们已经死伤一地，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靠在自己卧房的窗户处，桔梗直接用手捏碎了一个瓷杯。

        蓁蓁，你真的死了吗？我不相信。备受上天宠爱如你，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原因就一命呜呼。

        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是有人囚禁了你，对吗？！

        丝毫不顾及还在流血的手，桔梗垂下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

        不要怕，只要我能找到你，那我就一定会救你出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心里一直坚信季嬴没有死，所以在私底下，桔梗一直在调查季嬴的下落。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桔梗等到了线索。

        蝶舞不知道自己和李禾私底下的聊天已经尽数被桔梗偷听到了。

        与蝶舞的猜想不同，哪怕并不知道季嬴的真实身份，桔梗也不认为季嬴是那种会轻易被人俘虏了芳心的女人。

        她天生骄傲，对权贵素来不屑一顾。她连公子的追求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只是区区一个韩国的世袭贵族。

        除非——性命垂危。

        桔梗相信季嬴的魅力，相信季嬴的智慧，但唯独不相信季嬴的武力。

        季嬴把自己的身手藏的太好了。

        他必须要去韩国新郑一趟。

        桔梗下定了决心。

        他想要去会会那位传说中的血衣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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