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喧嚣繁华，人声鼎沸，当视线透过缥缈纱帘捕捉到那不疾不徐踱步而来的人的那刻起，清安感觉周身氛围恍如被调慢时速的电影画面，吵闹的声音在耳边渐渐褪却，整个世界仿若仅剩他们二人存在。
源郇着纯衣纁袡，袿大衣拖曳拽地，头顶九霄鹤唳冠，白鹤脚踏鸽血红翱翔于山亭上祥云间，辅以银质白蕊梧桐点缀，层见叠出的流苏悬挂钗头，极像是一副山水图戴在头上。最引人注意的当属环过额前的金玉发环，发环两端稳稳固定于脑后，及肩流苏自发环而下掩于面前，冠玉容颜若隐若现，勾得人心里痒痒。
他一出现，整条繁闹大街哑了须臾，随后是音量更大的惊叹和连绵的抽气声。
狭长凤眼瞥来，唇角似笑似嘲，一身女裳女饰却不显女气，反而更添风采，卓尔不群的气场叫人难以抵抗他散发出的魅力。
清安恍然忆起她在网上看到一张很出圈的描绘了男主登基画面的插画图，一样的掩面，相同的玄色系，只不过那画里的男主已是江山之主，江河皆在他脚下，头顶的也不再是对他来说象征屈辱的女冠，而是受命于天的帝王旒冕。
脑海和眼前的两番美景互相碰撞着，足以杀清安这个颜控千万遍，等她反应过来时，源郇已被人扶着上了銮舆。
本还宽裕的空间因为多了一人而变得有些狭窄，一路上他们不时会同对方贴近的侧边腿间擦过，隔着衣服莫名沾上了股暧昧，来来回回几次后清安开始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能挪动位置的她只能转头看向沿街站定的百姓们。
长公主大喜的日子，全京城的百姓几乎都来了，人人皆嬉笑着，其中又有多少是因为好奇状元郎怎么变成帝婿而来的，毕竟这样的事儿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大安屹立这片土地六百多年，前头虽也有两三个与举人成婚的公主，可他们都是两情相悦，且公主皆为下嫁。像路禛这样强娶的，还真真是头一个。
这些天京城茶楼酒馆里的说书先生们都恨不能编出七七四十九个因果故事出来。凭川星明偶尔来公主府看她的时候转述的就有三、四个版本了。
清安转头看向身旁之人，此刻的源郇脊背挺直，面色沉寂如死水，他双眼紧闭，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屏蔽外界的任何动静。
也是在这样明媚的揭榜日，得知自己中榜的状元郎必定神采奕奕吧，大家的目光都会投注在他身上，更无人注意到楼台上倚窗饮茶的长公主对状元郎势在必得的眼神。
短短一月物是人非，万头攒动的街道，无论是凑热闹的平民百姓，还是随行的奴仆贵族皆笑意满面，唯她身旁这一人和幸福、欢喜沾不上半点关系。
一拜天地，二祭先祖，三叩帝王，并坐撒帐，合卺成双。
闹哄哄忙前忙后了整整一日，待到坐定时金乌已落。双臀沾床的那一刻，清安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仰面躺下好好睡个觉，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源郇脸上都显出了淡淡的疲色。
站在两旁的王公贵族家的夫人们说了许多好话才堪堪离去。外头还摆着酒宴，长公主成亲这么大的喜事，摆出的酒宴自然也非同寻常，几乎满京城的达官世家皆受了邀请前来。最重要的是今日路笙也会出现在酒宴之上，对他们来说，此次酒宴是个极不能错过的交际场。
主办婚礼的崔尚宫轻轻捏过两人的衣角，拧了个结，随即退后两步，和身后一排人一起跪下，“六礼毕。奴婢们恭贺殿下，恭贺驸马，鸾凤齐鸣，永修同好。”
清安点点头，让她们先下去，余两人随侍。在月泯服侍下简单吃了点东西，喝了醒酒汤，清安方觉得精神了些。
不久前她在前厅喝了酒，常理赴酒宴的该是新郎，偏偏清安今天就是那个新郎。一想到这儿，她就想吐槽路禛是不是傻，为了戏弄源郇，自个儿还得去酒宴对付那群老狐狸。好在那群老狐狸多少顾及她的身份，又有路笙在场，没人敢灌她，借口喝了两三杯她就回了房。
“成了亲，你以后就是本宫的人了。”清安念着书中印象里的语录，见源郇默然，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挑过源郇下颌，嗓音懒散，“都成亲了还不给本宫一个好脸色看，嗯？”
清安这人有个毛病，微醺的放松状态下间歇性地喜欢飙戏，就像她现在的表现一样，没有恶意，只是代入了长公主这个角色。
橘黄微光在那张俊脸上晃动，清安敢说源郇此人要放到娱乐圈里，单就颜值铁定秒杀所有男明星，或许这也是主角光环？
“不愧是我赏识之人，长得真好。”
今天为止还没正视过她的源郇破天荒的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探究。他没接话。清安巴眨了两下稍微看不清的眼睛，也没再说话。方才那句呢喃消散在空气中，宛若幻觉。
二人洗漱完天色已更深，外头的喧闹声也被平静取替。
清安想，酒宴应该已经结束了。
她裹着件绸锦长袍，与从旁间出来的源郇对上视线，又有些尴尬的移开。
踌躇间，院外跑进来一个人。
清安心里松了口气，到点了，业绩来了，她可以顺道躲过这场尴尬了，真好。
随口同源郇说了句早点歇着，清安便带上月泯跟着来人离开，她心里松泛，其他人就没她现在的好心情了。
原书里路禛和源郇的大婚夜是被一场刺杀搅散的，彼时源郇没有出现在现场，路禛急匆匆去了，因为这场刺杀里的受伤对象是她弟弟路笙。
路笙本该是在酒宴差不多的时候离开的，可他因阿姐大婚高兴喝多了酒，伺候他的内侍和清安说了声，路笙便留宿在了公主府，一行人是在去别苑的路上遭到的刺客伏击。
皇帝遇刺，不知又得多少人遭殃。
清安到路笙住的西苑时，那里已被禁卫军围着，统领内军的杨忠山正在指派布防，瞥见她的身影后踱步而来，单跪道：“参见殿下，殿下来了。”
内军直属君王，原书里路禛对杨忠山还算客气些，清安颔首道：“陛下怎样？刺客抓到了吗？”
杨忠山领她进去，顺手擦了擦鬓角的细汗，沉声道：“陛下左手被划了一刀，魏院使在为陛下包扎，刺客还没抓到，属下已命人全城搜捕。”
“活的死的都得抓到，大喜的日子，君王在本宫府上遇刺，你该知道严重性。”
“末将明白。”
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有少部分宴客没有回去，公主府现里外都被内军和守卫控制住，可消息总有飘散出去的时候，抓到刺客，调查真相，不止是给皇帝臣民一个交代，也在稳住人心。
进了屋子，清安先看到坐在杌凳上魏院使的背身，顺其而上，是抬着双狗狗眼望向她的路笙。她走了过去，问了路笙的伤情，魏院使告诉她伤口不深，血已止住。
“阿姐……”屏退众人，屋里只剩清安和路笙，年幼的帝王醺着脸盯着她看，似乎被刚刚的刺杀吓坏了，眼里润着光，受伤的手也抓着她不放。
路禛和路笙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很多年前两姐弟便相依为命地过日子，感情十分深厚。不论其他，清安看到路笙这幅模样，对着刚满十四岁，放在现实世界也就是个初中生的路笙只会心生怜爱。
她拍了拍路笙没受伤的另外那只手，安慰他：“阿姐来了，别怕。”
路笙埋头在她的肩周，声音有些闷，“有阿姐在，以安不怕。”
以安是路笙的小字，从小亲近的人都这么唤他。
“今晚的事不必多想。”清安试图说些话让紧紧环住自己腰间那双手的主人放松下来，她记得书中确实写了刺客会被抓住，只是不知道路笙原来私下如此依赖他姐姐。
路笙毛茸茸的脑袋在那细肩上摩挲了几下，又顿了顿，吞吞吐吐道：“阿姐，对不起……以安是不是打扰到你……”
清安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思索了片刻才想到这小子是在指她的洞房花烛夜。
“你遇刺是大事，怎会是打扰我。”清安摸了摸他的头，发现路笙抖得厉害又故作坚强的模样极像只流落街头被雨淋被风吹的小狗狗，她回想了一遍关于此片段的剧情，斟酌道，“今晚……阿姐守在西苑吧。”
原书里是路禛鸽了和源郇的洞房花烛夜，婢子和源郇说路禛在西苑处理刺客的事回不去，让源郇自个歇着。
清安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感谢作者，即使现在的身体不是自己的，也只是在小说世界，她也不乐意去应付路禛的那些男宠们。其实撇开自己，清安觉得路禛对这场刺杀多少都有点侥幸心。
路禛有个秘密，她碰不了人，粗俗点来说，她那佳丽成群的后院，她一个都没睡过。
这话要被外人听见铁定是一万个不信，路禛是谁啊，大安长公主，还在宫中时就养过一两个面首，路笙登基后她搬出宫自立府邸更是广收美人儿，谁不知她放荡自由，连随身伺候的人都是男的，且个顶个的好看。
就是这样一个在性方面不受古礼规矩限制的人物，在床榻上却碰不得异性，否则便会心悸难耐，磨得人心神俱疲。原本路禛以为自己患了病，可无论请了多少医师都探不清此症状的根源在哪，她只能作罢，所以这些年来路禛对着那群美人只看不吃，表面风流，实则童真尚存。
这场刺杀虽会引起许多麻烦，却来得巧妙，正好给路禛一个避开洞房夜的理由。
新婚夜长公主落下驸马和皇帝同苑而眠，幸而是亲姐弟，又是特殊情况，也没人敢说什么。月泯迅速带人安排出其中一个房间，离路笙那儿距离不远不近，恰恰好。
刚抚慰了路笙一番，确定这孩子情绪终于稳了下来，嘱咐路笙随行的内侍几句，清安才离开了路笙的房间。内军站满了院子，清安出来的时候杨忠山刚忙完西苑的布防，要来和她探讨今晚刺杀的细节，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她听到身后的月泯唤了一声曹公。
清安拢了拢肩头的披风，玉指交织放于腰间，平静地受了这位曹公一礼。
曹公，曹湮德，大安宰相，辅政大臣，是助路禛姐弟夺得皇位的关键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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