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期而遇的故事
周三的中国古代建筑，夏子谦难得亲自驾临，拽着睡眼惺忪的贺言锡。
沈吟舟看见了，装作没看见，还没上课，她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们在沈吟舟身后落座，夏子谦戳戳沈吟舟的肩膀，也不在意她并没有回头，小声嘀咕：“吟舟啊，我昨天才发现你把我微信拉黑了，那一万五的餐费也从支付宝退给我了。这就不对了，你生气归生气，那些钱是为那个被我们撞坏的古塔模型做补偿的，你想想你们加班加点两三天，那么辛苦，你还把钱退给我，我难受的一整晚没睡好。”
“咱一码归一码，微信加回来，把钱收了。”夏子谦见她还没反应，继续絮叨，“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是我不尊重你，是我任性。老贺已经教育过我了，真的。不过你那话也挺伤人的，什么叫我给他俩提鞋都不配？不就是鞋嘛，只要我乐意，还是能提的，是吧？”
贺言锡轻咳两声，提醒他别跑题。
沈吟舟被他跑题后没心没肺的说法逗笑了，也因为夏子谦说的那句，‘老贺已经教育过我了’。
其实前天，罗非就已经找过她了，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不知所云。还是沈吟舟试探着问他：“是你让夏子谦给我道歉的？那办法，也是你们一起想的？”
罗非赶紧摇头：“是他自己想的，我就是气不过给了他一拳，我不知道他已经跟你道歉了……虽然很想认下，但确实不是我。老夏这人，看着随和，其实很傲气，一般人说的话，他不会听，就算他知道旁人说的有道理。能让他主动低头道歉，应该只有老贺能做到吧。”
看到沈吟舟情不自禁露出的恬淡笑容，罗非舔舔发干的嘴唇：“其实，你之前说，你有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那个人，就是老贺吧？”
“……”沈吟舟的笑容僵在脸上，变得戒备。
罗非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瞎猜的。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你，也会喜欢老贺那样的人的，输给他，我心服口服……你别担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我发誓。”
沈吟舟稍作沉默，慢慢恢复了恬淡笑容：“谢谢你。”
“对了，其实你可以试着告诉老贺的，我觉得，你和他很合适的，而且他……”现在是单身。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沈吟舟直接打断：“那是我自己的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又回以一笑，逃一般地小跑着离开。
独留罗非在原地挠头。
……
沈吟舟知道自己这几天在高兴什么，也为自己的高兴感到不齿。
身后夏子谦还在碎碎念，眼看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沈吟舟不想再传出任何她和夏子谦相关的流言蜚语，终于回头：“我不生气了，你安静点。”
好不容易搭理他了，夏子谦哪能轻易放过？
“诶，吟舟吟舟，那你把钱收了。你不收钱，我真的睡不着觉。”
沈吟舟无奈，从学院网站里找到周一下午发的关于‘夏氏出资在东大建筑院成立人才交流培训基地’的项目公告，递给夏子谦：“之前的事，夏叔叔和学院都知道了，已经借这次合作抹平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学院秋后算账。那笔钱昨天已经走对公账户报销了，不用再给我。”
“……”夏子谦逐字逐句看完，自己问自己，“我老爹咋会知道呢？”
沈吟舟回答：“夏叔叔说，你的行车记录仪绑定了他公司的车辆监督后台。周一那天，他是带着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来学校的，他替你道歉了。”
夏子谦内心高呼‘老爹万岁’的同时，担心：“那老贺和老罗岂不是也暴露了？”
沈吟舟蹙眉：“肇事人是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夏子谦懵了，是啊！他的两个好兄弟那天是为了袒护他才被牵连的，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这么想着，夏子谦再次陷入人性的反思。
贺言锡旁观他俩一问一答，目睹夏子谦一次次哑口无言。无奈地揉了两把夏子谦的脑袋，如此这般地主家的傻儿子，让爸爸们怎么放心？
夏子谦短暂而浅显地反思后，拍开他的手，继续骚扰沈吟舟，笑容带着几分调侃：“我觉着我老爹是真看上你了，想让你当我们夏家儿媳妇。可惜你看不上我，我也只拿你当朋友……其实我老爹也才四十出头，要么你考虑考虑，当我小后妈？”
话音刚落，一杯温热的豆浆迎面泼来，正中夏子谦面门。
裴嘉年火力全开：“没完了是吧？你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你还是人么？！”
“……”夏子谦何其无辜，他就开个玩笑啊。
火力太猛，贺言锡抠抠眉角，往旁边躲了躲，短暂地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倒是沈吟舟顺手给夏子谦扔了包纸，拦着裴嘉年安抚：“他开玩笑呢。”
“有他这么开玩笑的么？正常人能开出这么恶心的玩笑么？舟舟，你离他远一点，最好离他们法学院的人都远点，学法学的丧失人性，说得就是他们！一个个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以为我们建筑院的女生非你姓夏的不可么？太没自知之明了吧！”
夏子谦被骂的哑口无言，再不敢吱声了。
旁人看来有些咄咄逼人，但她们宿舍的人都清楚。
这件事，倒真不能怪裴嘉年上纲上线。
她会这么大反应，和沈吟舟那晚梦魇时捂着心脏一样，也是应激反应。
人都是磕磕碰碰长大的，沈吟舟的伤害来自外界，裴嘉年的伤害来自家庭——
她有一个比她还小半岁的后妈，曾经是她父母资助的大学生。
在两年前，她母亲病逝后，借着报恩登堂入室，去年为裴爸爸生下一个冰雪可爱的儿子，如今据说是又怀孕了。
平时裴嘉年对老夫少妻的搭配向来是嗤之以鼻，便是开玩笑也听不得这一类的话题。
去年期末大作业的时候，隔壁宿舍的女生来她们宿舍赶作业，深夜困了，就用手机放当时很火爆的‘大叔恋萝莉’题材偶像剧。
在那女生满脸桃花犯花痴时，裴嘉年当场不留情面，把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撕碎扔在地上，骂的一文不值……那女生再没来过她们宿舍，见了裴嘉年也要绕道走。
说她偏激也好，犀利也罢。
总之，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被泼了一脸豆浆不好闻，上课前夏子谦就溜走了。
沈吟舟听见动静回头，看见贺言锡还在，很意外。
他一副缺觉的样子，怎么想都该和夏子谦一起走，回去补觉才正常。
贺言锡睡不醒，这个认知，沈吟舟六年前就有了……
当时他就在隔壁2班，坐最后一排。沈吟舟坐在1班靠窗第一排。
经常第二节上课铃响的时候，他才打着哈欠从后门溜进班里，每次都会路过1班前门。
有时候来得早，上课睡觉会被老师赶到教室外面罚站。
他习惯站在走廊里两个班间隔的那里，靠着墙，大多数时候在站着打瞌睡，偶尔是清醒的，会看着窗外出神，偶尔自得其乐地笑一笑。
有时是因为撞了树的蠢麻雀，有时是因为树上乱窜的松鼠……
意识到自己大半节课都在想贺言锡，沈吟舟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定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生活中‘贺言锡浓度’过高。
有这样的认识后，下课沈吟舟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直接离开教室。
倒是洛书谣礼节性地对他笑了笑。
贺言锡看在眼里，觉得自己多半是又被夏子谦那个倒霉玩意儿牵连了。
这个结论是夏子谦自己下的，他离开教室后，在微信里跟他说——‘老贺，我发现沈吟舟跟我八字不合，她身边的其他妹子也是。洛书谣气场两米八，一般雄性生物不敢靠近，虽然我不一般。她们乐团那个妹子，也邪气的很，我真不敢招惹。还有这个裴嘉年，可太吓人了我的妈呀！我是不是啥时候得罪过她呀？吓死我了……’
贺言锡回复：‘女人只分两种，爱你的，恨你的。这话不是你说的？’
最初夏子谦这么说，是为自己丰富的情史洋洋自得，断然不是贺言锡表达的意思。
不过他也没争辩了，短短几天内数次在女生跟前碰壁，他选择短暂自闭。
那边洛书谣追上沈吟舟：“怎么了？走这么快，我看贺言锡好像还有话跟你说呢。”
沈吟舟微怔，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我们又不熟。”
“或许是想帮夏子谦解释吧，谁知道呢。”洛书谣耸耸肩，不甚在意，看她心情似乎不错，小声打听，“前天下午，罗非找你说什么了？我看他那样子，旧情难忘吧？”
“……”沈吟舟想了想，叹气，“他也是来替夏子谦解释……不过，他发现我暗恋的人贺言锡了，他说他会替我保密，希望真的会吧。”
洛书谣还想问，裴嘉年和方晓倩也追上了来，也就没再多说。
一节课的时间，裴嘉年已经消气了，不过还是再次提醒沈吟舟，远离夏子谦。
周六下午，沈吟舟背着小提琴和单反，去绥安村采风，顺便找老师傅换弦保养。
这是她第四次来绥安村，轻车熟路。
大一写生实习，全班在这里住了一个国庆节，还参加了村里的文艺晚会，她就是那时发现这里有位做琴的老师傅，手艺很好。
后来两次都是来给琴做保养。
绥安村的风景很好，原始村落本就是政府统一规划建设的，请了很有名的华裔建筑设计大师，很好地将古典园林景观和民居基本生活需求结合，此外还有染坊、酒馆、茶屋、磨坊等商业性场所，都是村民自己开的，算是东江省的标志性模范村落，也是热门旅行打卡地。
沈吟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贺言锡。
村里在小广场上给至诚律师事务所搭了两个遮阳伞，挂着‘免费法律咨询’的横幅，有村干部从旁引导，维持秩序，应该是大清早就开始了，村民们的长队已经排了好几个‘弓’形。
贺言锡就坐在伞下最靠边的位置，面前摆着‘实习生’的牌子。
也许是村民们看这个小伙子模样俊俏，也许是他一身精干利落的黑色西服配上那张‘国泰民安’的脸，让人莫名感到值得信赖。
故而即便是在场唯一一位实习律师，他面前的队伍，也丝毫不亚于身旁另外两位‘初级律师’、两位‘中级律师’和唯一一位‘高级律师’。
下午三点多，太阳的角度正好将贺言锡的大半个身子和大半张脸笼罩在自然光照下。
黑色吸热，沈吟舟远远就看到他脊梁直挺，身体微微前倾，一边事无巨细耐心和村民交流，严肃而认真，眼神和表情又都带着几分少见的温和，时不时掏出纸巾擦擦额头的汗。
精心打理的发型已经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到眉毛的长度，被微风吹动着……
他的睫毛很长，眉毛浓密，鼻梁高挺，不说话时嘴巴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抿着，仿佛在生气似的，显得有些难以接近。
但他笑起来又有一对醉人的酒窝，眼睛也会跟着笑，弯弯的，眼神总是清朗坚定，让人无法不心生喜欢。
沈吟舟喜欢看他笑，六年前就是。
被人盯久了会有感觉，这个论断似乎有科学依据。
趁着下一个人坐下的空袭，贺言锡向右前方看去……
十多米外，是一位游客打扮的女士，t恤搭风衣，长款牛仔裤配运动鞋，初秋的打扮，背着摄影包，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随着微风在空中静静舞动，鸭舌帽遮住半张脸，剩下半张被她举起的单反相机挡住。
沈吟舟是条件反射地把相机举起来挡脸，下意识按下快门。
低头，假装调试相机，看着那张有些虚焦的特写，笑了。
照片里的贺言锡皱着眉头看着镜头，模样有些困惑，却比她相机里以往那些照片都真实……
高中时的贺言锡比现在爱笑多了，大多数时候是礼貌的微笑，偶尔也会和朋友在一起拍着桌子跺着脚哈哈大笑。有时如果只有他自己意识到什么有趣，则会先微微低头，不动声色地勾勾嘴角，再抬起头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往往眼神中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
那是沈吟舟最喜欢的样子，因为她总能注意到他在笑什么……
扔反铅球后趁着裁判员不注意偷偷捡回来的学生，跑掉鞋子后假借系鞋带立刻穿上试图掩藏的男同学，念错名字的广播员……
她的视线总是跟着贺言锡，故而常跟着笑，叶晓婉也在旁边，却总是云里雾里。
升入大学后的贺言锡突然严肃了很多，经常板着脸，任身旁夏子谦如何耍宝逗趣，他最常露出的样子只是不耐烦。
沈吟舟有过无数种猜测，或许是后来的高中两年又发生了变故让他变得喜怒不形于色，或许是叶思凝的离开带走了他的笑容……
总之那是让罗雨珊的陪伴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吧，即便是后来赢了篮球赛和辩论赛，他也只是稍显懒散地勾勾嘴角。
晚饭前，沈吟舟去老师傅店里取琴，试琴时任由老师傅翻看她相机里的照片。
老师傅很快翻到那张技术上失误的特写，笑起来脸上的褶子跟着笑，由于耳背，说话声很大：“这是那个来做法律援助的小伙子啊，他很好的，很有耐心。”
看他对着贺言锡竖起大拇指，沈吟舟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
笑意盈盈把琴收好，背在肩上，迎着屋檐上的夕阳，第一次不遮掩内心的喜欢：“我一直都知道。”
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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