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天

拥有永恒白昼的天堂,  是个几乎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地方。

        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石榴树,  贝利尔如此想到。

        自他来到这由上帝创造的希伯来世界，已经过去十年。

        十年的时间对他这个早已经活了不知多久的神明来说，与十天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却足以让他悉心栽培的石榴树结出累累的果实。

        坐在羽毛秋千中,  贝利尔指挥风元素从枝头摘下一颗大大的石榴，轻车熟路地送到路西菲尔手边。

        正兢兢业业伏案批阅文件的天国副君见状，很快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招来水元素把手和那石榴都清洗了一下,  而后熟练地帮贝利尔剥起石榴来。

        或许因为天使是长寿的种族，天堂的生活节奏很缓慢,  基础建设搞了十年才几近完成。

        想到拜蒙前几天无比兴奋地跑来告诉他，水星天的宫殿在权天使们的加班加点下，很快就能完工，届时贝利尔就可以回到水星天，贝利尔却并没有太多高兴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心塞——

        一想到回到水星天后，很多事情就再不能甩给路西菲尔,  必须要他亲力亲为，贝利尔就恨不能让权天使们的进度慢点,  再慢点。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路西菲尔对他真的很不错。

        目光落在路西菲尔那白到几乎发光的手指上,  贝利尔满心赞叹地看着路西菲尔优雅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  路西菲尔被上帝称为最完美的造物，真的实至名归。

        只十年的时间，路西菲尔身上就已经退去了最初的青涩，日渐变得沉稳优雅，身上的威势也一天比一天厚重起来。

        这种变化在其他与路西菲尔一同诞生的天使看来，或许还不太明显，但在活了不知多久的贝利尔看来，路西菲尔的成长速度却十分惊人。

        路西菲尔的动作虽然优雅，剥石榴的速度却并不慢。

        晶莹剔透的石榴粒很快被路西菲尔一颗颗剥了出来，盛在雕着镂空花纹的精美银盘中，递给贝利尔。

        对路西菲尔笑了笑，贝利尔满意地接过那盘石榴，慢条斯理地捻起一粒放进嘴里，之后便不再动那盘中剩余的石榴，只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一颗紫色的宝石细细把玩。

        见贝利尔只吃了一粒就不再动作，路西菲尔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自十年前贝利尔在他这座临时搭建的宫殿外栽下一棵石榴树，路西菲尔就发现了贝利尔这个有点可爱的小习惯。

        贝利尔当初栽种石榴树的过程并不算顺利。

        一开始，路西菲尔看到贝利尔在第六天撒下了许多石榴籽，但那时那些种子似乎严重水土不服，没有一个发出芽来。

        路西菲尔之前并未在第六天见过石榴树，确切地说，在关于天堂诸天资源的统计报告中，路西菲尔从未见过贝利尔想要的“石榴”。

        虽然不知道贝利尔是从哪听说了那种果树，又是从哪弄到了种子，但从之前的报告来看，“石榴树”或许并不是天堂本土的物种。

        就算是，也应该在极偏僻的地方，或许根本没办法适应第六天的光明威压，根本无法在这里成活。

        在路西菲尔以为贝利尔只是心血来潮，马上就会放弃时，贝利尔很快又换了种方法，干脆亲自用木元素来培植石榴籽。

        一年后，石榴籽终于在第六天中发出了新芽。

        似乎找到了让“石榴”适应第六天威压的方法，在那之后，贝利尔很快把那刚刚发芽的种子催生成了一颗两人高的石榴树。

        为了随时能够看顾道那棵石榴树，贝利尔干脆把石榴树栽到了路西菲尔政务厅的窗外，每天都会看看那石榴树的成长情况。

        石榴树种下的第二年，终于开出了橙红色的花。

        路西菲尔记得，贝利尔那时每天都会趴在羽毛秋千中，眼巴巴看着树上随风摇曳的石榴花，时不时还会问路西菲尔，让他猜猜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出石榴来。

        每当那时，路西菲尔即使公务再繁忙，也会陪贝利尔一起看看那石榴树，望着满树的繁花，也对贝利尔口中的“石榴”，有了几分隐约的期待。

        第三年，满树橙红终于飘落，开始结出一颗颗圆圆的果实。

        与那些美丽的花朵相比，那些圆滚滚的小东西，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可爱。

        贝利尔却很开心，眼巴巴望着石榴树的时间更多了。

        路西菲尔便也不知不觉微笑起来，把之前不小心被风吹落在他桌案上的石榴花，夹在书里。

        贝利尔种下石榴的第五年，满树的石榴终于成熟，个头却都不大，只比贝利尔的拳头大一圈。

        路西菲尔能看出，贝利尔有点失望。

        不过即使如此，贝利尔也还是把那满树的石榴都摘了下来，给各天的天使长都送去了几颗。

        从此以后，一众天使长都开始谈“石榴”色变，在天使长会议上听贝利尔说等石榴再成熟，还要送给他们后，都纷纷婉言谢绝了。

        为此，贝利尔多少觉得有些遗憾，路西菲尔却能理解一众同僚为什么会对石榴敬谢不敏。

        说真的，路西菲尔第一次吃到那第一批石榴的时候，也被酸得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倒是贝利尔，即使吃到那又酸又涩的石榴粒时，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之后再不提给几位天使长送石榴的事。

        贝利尔种下石榴树的第八年，树上再次结满了果实。

        这次的石榴个头比第一次大了几倍，几乎个个都比路西菲尔的拳头大，果粒也变得饱满剔透，如同一粒粒粉红色的宝石，看上去颇为喜人。

        贝利尔这次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把这些石榴送出去，在第一个尝试，发现味道还不错后，只把石榴分给了路西菲尔一些。

        虽然第一次吃石榴时，路西菲尔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迎着贝利尔期待的目光，路西菲尔最终还是面不改色地进行了第二次尝试。

        有第一次的坏印象在，第二次的尝试，甜得出乎路西菲尔的意料。

        不过即使第二次的石榴比第一次好吃很多，也大了很多，路西菲尔也还是觉得这东西吃起来有些麻烦，所以在陪贝利尔吃了小半个石榴后，便再没怎么吃过。

        倒是贝利尔，在那以后每隔几天都会从树上摘下颗石榴来，一粒一粒地吃上好几天。

        一开始路西菲尔还以为，贝利尔吃那么慢，是因为他的手太小，剥石榴有些费力，所以路西菲尔便主动帮贝利尔剥起石榴来。

        在那之后，路西菲尔才发现，原来就算不用贝利尔剥石榴，他吃石榴的速度依旧很慢，而且竟然完全不吐石榴籽。

        细细观察一番后，路西菲尔这才发现，原来贝利尔很喜欢一边做事，一边用那石榴籽磨牙。

        很多时候，只要几粒石榴，就够贝利尔磨上一天牙，也因为此，贝利尔吃石榴的速度才那么慢。

        发现贝利尔的这个小习惯后，路西菲尔也尝试着咀嚼过那石榴籽。

        味道虽然不太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吃——根本完全get不到贝利尔的点。

        在那之后，每次贝利尔吃石榴的时候，路西菲尔总忍不住看一会儿他的脸，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贝利尔究竟为什么那么爱吃石榴籽。

        时间一长，路西菲尔渐渐也就习惯了这件事，偶尔看到贝利尔面无表情动着小嘴的时候，还有种诡异的萌感。

        口中被塞了几颗石榴粒，路西菲尔这才从回忆中抽出神来，没怎么意外地看到贝利尔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还不忘把手中的小银盘推过来，“想吃石榴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吃。”

        用舌尖戳破口中饱满的果肉，甜丝丝的感觉很快充盈在路西菲尔口中。

        接过那装满石榴粒的银盘，路西菲尔也不与贝利尔争辩，碧空般温柔的蓝眼睛却忍不住弯了起来，唇角带笑地道：“我不说，你不是也知道了。”

        “你的视线那么明显，我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口中含着一粒石榴籽，贝利尔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也不知道路西菲尔是怎么回事，明明树上那么多石榴，从来不见路西菲尔主动摘了吃，但只要贝利尔一开始吃石榴，就总能察觉到路西菲尔盯着他看，每次都把贝利尔看得给他怼几粒果粒过去，路西菲尔这才会吃。

        完全不知道路西菲尔究竟是怎么养成的这个习惯，贝利尔多少也有些无奈。

        好在路西菲尔公务繁忙，并不需要贝利尔一直喂他吃石榴，很快又兢兢业业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一目十行地批阅起文件来。

        贝利尔见状，这才收回目光，一边缓缓嚼着石榴籽，一边把玩着手中反着莹莹紫光的星渊石。

        自十年前偶然发现星渊石能转换、存储魔力后，贝利尔就渐渐把那一整座星渊石矿山中的黑暗之力都吸收掉，之后又成倍地把自己体内的黑暗之力，压缩进星渊石矿中，循序渐进地把它们交给贝利亚尔吸收，以此来从本质上提高贝利亚尔的灵魂的力量和强度。

        但如此一来，贝利尔就遇到了新的问题——在贝利尔的身体中，一直存在着光明、黑暗还有混沌三种力量，他的外表之所以呈现三头身的模样，也是因为这三种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取得了平衡，所以他才能在当初灵魂受创的情况下，凝成炽天使的实体。

        但因为贝利尔把体内的一部分黑暗之力，通过星渊石转移给了贝利亚尔，贝利尔体内的光暗平衡忽然被打破了，几乎到达了岌岌可危的程度。

        光明的力量太盛，几乎快要彻底压倒黑暗，失衡的力量很可能会改变贝利尔的身形，贝利尔那时根本完全无法拿出一个完美的解释，尤其是在与路西菲尔一同生活的情况下。

        而且，一旦他的身形有变，总觉得路西菲尔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继续帮他处理公务了呢。

        所以，在反复思量后，为了平复体内的光暗失衡问题，贝利尔干脆把比黑暗之力强大的那部分光明之力，也存储到了被吸光力量的星渊石中。

        与吸收黑暗之力后，完全失去紫光，变成纯黑的情况完全不同，在存储进光明之力以后，那星渊石渐渐褪去了原本的暗色，变成了华丽又深沉的紫，在那石头中央，也像是有美丽的星云在其中缓缓流动，优雅而又神秘。

        倒还挺好看。

        因为只有身负混沌之力的生灵才能破除星渊石的防御，贝利尔倒也不在意在路西菲尔面前把玩这石头，甚至还偶尔试过在路西菲尔面前，缓缓向这星渊石中注入光明之力。

        事实证明，即使是路西菲尔，果然也察觉不到这星渊石的波动，只在第一次见到这石头的时候，夸了几句好看。

        这倒是让贝利尔，又琢磨出了这星渊石的另一种用法来。

        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贝利亚尔把所有贝利亚尔压缩在星渊石中的黑暗之力全部吸收完毕，这几年那孩子在被利维坦“追杀”时，也跑得很卖力，现在甚至还能时不时对利维坦发起反击，凭智慧把利维坦耍得团团转。

        前几天贝利尔把最后一块填满黑暗之力的星渊石给贝利亚尔送过去时，贝利亚尔的实力终于突破到了大恶魔的级别。

        在贝利尔返回天堂前，贝利亚尔告诉他，在吸收完这最后一块星渊石的魔力后，他就要返回地狱。

        这一次，贝利尔没有阻止他。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他应该再无法在现实中见到贝利亚尔。

        虽然知道以贝利亚尔现在的实力，就算回到地狱，应该也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但贝利尔终究还是不放心他独自前往地狱，所以在回天堂前，贝利尔又拜托利维坦，希望利维坦能陪贝利亚尔一起回地狱呆一段时间。

        利维坦自然不会拒绝他。

        想到利维坦那时欢快地说“要去地狱吃个饱”，贝利尔默默在心里为地狱的恶魔们点了一排蜡烛。

        在贝利尔快把那一小盘石榴吃光的时候，一朵系着纯白丝带的百合花，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停在路西菲尔的桌案前。

        一看到那百合花，贝利尔就知道，这是加百列的传声筒。

        自从他当初开发出这种简易的可以通过外物来传递消息的通讯魔法，用百合花做传声筒就成了加百列的标志。

        花瓣在路西菲尔面前优雅地弯了弯，花朵中很快传来加百列有些焦急的温柔嗓音，“路西菲尔，露娜的情况不太对，你能不能来月星天看一下。”

        略微思考了一下“露娜”是谁，路西菲尔很快忆起，那是十年前险些被恶魔掳走的大天使。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那大天使竟然又出了问题。

        知道如果不是问题太严重，加百列根本不可能特意让自家去走一趟，路西菲尔让那百合花带信给加百列，说自己随后就到，之后只略微整理了一下手边的文件，便准备立刻前往月星天。

        “贝利尔，我去月星天看看。”临行前，路西菲尔还不忘告诉贝利尔。

        “我和你一起去。”拍了拍身下的羽毛秋千，让它跟上路西菲尔，贝利尔也有点好奇，那个有着月亮之名的大天使，又出了什么事。

        羽毛秋千的速度到底没有路西菲尔飞得快，坐秋千去月星天也有点怪怪的，所以很快，贝利尔就从秋千上转移到了路西菲尔怀中，把羽毛秋千收进储物空间，让路西菲尔带着自己飞。

        反正这十年不管是猫身还是炽天使的形态，都没少被路西菲尔抱，贝利尔现在对他的怀抱已经很熟悉了。

        在路西菲尔的圣光降临到月星天时，贝利尔这才从路西菲尔的怀中飞出来，与路西菲尔一同去找加百列。

        月星天的天使们已经很久都没见到路西菲尔这位最璀璨的天国副君，在见到路西菲尔后，都有些兴奋。

        耳朵敏锐地听到不少天使、大天使在窃窃私语，再一次折服在路西菲尔的盛世美颜下，贝利尔忍不住弯起眼角，戏谑地看着路西菲尔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加百列的宫殿走去。

        早在两年前，加百列的宫殿就已经建好，是七大天使长中第一位拥有自己宫殿的天使长。

        而加百列的宫殿之所以建得这么快，自然是因为她麾下的天使数量最多，人多力量大。

        与当初对贝利尔说的一样，加百列的宫殿中，有一座巨大的几乎望不到头的花园。

        这两年加百列几乎把天堂中所有的花都寻了来，栽到了自己的花园中，这座几乎可以用花海来形容的巨大花园，也渐渐成为了月星天的一处盛景。

        加百列偶尔也会邀请其他几位天使长，来她的花园中召开天使长会议。

        所以对于这巨大的花园，路西菲尔和贝利尔并不陌生。

        在加百列身边智天使的引领下，两位天使长很快在宫殿深处，找到了加百列和露娜。

        见到露娜后，贝利尔才知道，为什么加百列会让路西菲尔来月星天。

        望着虚弱地躺在床上，几乎形销骨立的露娜，路西菲尔也忍不住微微凝眉，根本无法把她现在的样子和十年前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她这是怎么了？”察觉到露娜体内的光明之力几近干涸，路西菲尔问加百列。

        “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后，露娜的情况就越来越不好。一开始我用治愈魔法时，她的情况还会有短暂的好转，但后来，连治愈魔法都失去了作用，她也变得一天比一天更虚弱。”

        翠绿的眸中盛满担忧，身为露娜的天使长，加百列这十年来一直想尽办法想要治愈露娜，但结果却是露娜的情况越来越糟。

        直到这两天，露娜几度陷入昏迷，无论加百列用多少次治愈魔法都没有用，加百列这才不得不请路西菲尔来月星天，想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挽救露娜。

        自神创世至今，虽然只有十年，但这十年中，即使是力量最微弱的天使、大天使，也从未出现过任何衰老的情况。

        天使是神亲手创造的长寿种族，包括加百列在内，几乎所有天使都从未接触过死亡，也不知道天使的生命，是否真的会随着力量的流失彻底消散。

        但露娜现在的模样，却让加百列不得不思考这件事，也对原本理所当然认为的“天使拥有永恒的生命”这件事，隐隐生出几分疑惑和动摇。

        听加百列说完，路西菲尔也忍不住微微皱眉，来到床边对露娜施展了治愈魔法，结果果然与加百列所说的一样，对露娜根本完全不起作用。

        想到露娜体内力量几近干涸的情况，路西菲尔又向她体内输入了些光明之力，露娜灰败的脸上这才微微恢复了些血色，缓缓睁开了眼睛。

        “露娜，你觉得怎么样？”见露娜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加百列立刻来到床边，眸中满是关切。

        “殿下……”似乎是因为睡了太久，露娜的反应还有些迟钝，有一会儿才发现路西菲尔和贝利尔也在，立刻想要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行礼。

        让露娜不必如此，路西菲尔这才询问起她的情况来，“露娜，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弱？”

        听到路西菲尔问话，露娜这才明白，原来路西菲尔殿下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自己。

        也就是说，他是加百列殿下请来的。

        她又给加百列殿下添麻烦了。

        一想到这，露娜的心中顿时更加自责，体内的光明之力也极速流失了出去，刚刚恢复血色的脸上，再次变得苍白起来。

        注意到露娜的情况，路西菲尔和加百列的神色再次凝重起来。

        贝利尔却微微挑了挑眉，好像知道这大天使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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