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中秋宫宴(下)
(下)
一层层穿上十二层绛红、红、粉、白由深到浅的丝绸单衣,袖口层层叠叠,看得秋蝉啧啧称奇,裴兰抱着紫英,微笑着看着我,小紫英似乎也被我一层层颜色不一的衣服看花了眼,晕乎乎地眨巴眼睛。
而我的身后,绾氏温柔地用篦子轻轻地缕顺我的长发。绾氏曾答应我,在我出嫁那天像我的母亲一样为我梳头,如今,我已是贞敬夫人了,算是已经嫁了吧?但她与我都没有提,只是珍惜着能够继续的缘分。我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已足够了。
绾氏帮我篦了发,又让细烟为我梳了两把头,抹了胭脂,点了绛唇,踩着花盆底子,坐上入宫的马车。秋蝉抱着紫英与我坐一车。我挑帘,前头一排藏青的轿子分别是纳兰朙珠、纳兰容珏、纳兰仲卿的官轿,想来纳兰家一门三代就有七人中了进士,不可不谓显贵,但纳兰容若、纳兰容方、纳兰长卿相继早逝,这一门中凋零的才子也确实太多了。
莫名地,心情竟有些沉重。此时,纳兰纳兰仲卿正随着纳兰朙珠、纳兰容珏出来,见了我,安慰一笑,我也抿了抿唇,回他一笑……
轿撵和马车行到午门停下,午门外早已车水马龙,皆是参与国宴的皇亲大臣。大臣们的宴席沿袭蔷薇朝制,就设在午门内的广场上。想着诸大臣在午门内吃着国宴,而身后的午门之外就是斩首的地方,虽是君臣同乐,也该是战战兢兢,多少也有训诫群臣的意味在里头。
众臣女眷不随着一道在外头,而是跟着皇家女眷一起,在另一处。我的马车又转了个弯,从北门顺贞门入紫极城。
按规矩,既入宫,本该上中宫拜见皇后娘娘,可如今后位虚闲多年,由蕙妃纳兰氏、蓉妃玉氏、悳妃邬氏、成妃黛氏、翊妃郭氏五宫娘娘轮流执掌凤印,便先上慈仁宫拜见仁宪皇太后。
我一入慈仁宫,见着五宫娘娘已在,仁宪皇太后坐主位,边上还有先帝的两位妃嫔,仁宪皇太后妹皇考淑蕙妃、皇考端顺妃。
我忙让秋蝉抱着紫英,恭敬地上前,给皇太后、先帝妃、诸位娘娘请安。
“这就是那个纳兰家的?”仁宪皇太后的声音比我想象中慈祥。
我微微抬眸,又恭敬低头,答道:“是,太后娘娘。”
“这模样儿倒是和惋颜丫头有几分相像,真是可惜了。”仁宪皇太后一叹。
我低着头,听皇太后倒是真心地可怜我。我虽不需要什么人可怜,但对这位皇太后的印象却是极好的,态度倒是真心地恭敬起来。后来,我才晓得,我之所以能活下来,也是惋颜郡主、十五公主求了这慈祥的仁宪皇太后的缘故。
“老祖宗,这怎么伤起心来了?”一位身着杏黄兰花唐式宫装、温和贤惠的娘娘忙劝了话。
蕙妃娘娘也道:“老祖宗,我这个侄女能得到皇上赐封的诰命,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我见惹了仁宪皇太后因我难过,忙伏地告罪。
“瞧我,别吓着人家了。”仁宪皇太后复又笑,让我起,道:“那就是纳兰家的曾孙紫英吗?抱近前来,给哀家瞧瞧。”
我依言,抱了紫英上前给皇太后和众娘娘看,紫英倒是讨人,也不知是谁教的,见谁都叫“娘娘”,仁宪皇太后被逗乐了,道:“他倒是说得好,这屋里可不都是娘娘!”连说要赏,各宫娘娘也跟着赏了好些恩赐。
皇太后一时兴起道:“把哀家的孙子十八皇子也抱来,让两孩子一道,也热闹热闹。”
“是啊,老祖宗,这十八皇子生时,天降红光,真是吉兆呢。”身着翡翠色唐式宫装、体态纤弱、气质若兰的娘娘道。
“悳妃姐姐生十四皇子时,不也是这样。”一个一身紫衣、艳若玫瑰的娘娘说着看向一边一身素净、从头至尾都很安静的娘娘。
听提到十四皇子,我心一颤,不由地回首,看向这位十四皇子的生母,只觉娴静清雅,说不出地静美来,更难得的是这份凡事不争的气度。
这儿正说着,外头就通传,说是王美人和十八皇子来了。
那艳若玫瑰的娘娘道:“不是说产后身子不好么?这怎么又眼巴巴地来了,莫不是怕我们把她的宝贝儿子吃了不成?”
皇太后啐道:“你这刺头儿,少说两句吧。”皇太后虽是这样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很纵容这位娘娘,更像是嗔怪。
“让她进来。”皇太后道。
一会儿,王美人抱着十八皇子入殿来。我不由地眨眼,竟一瞬以为又见到了悳妃,但仔细一看,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甚至有些好笑。我不由地回看悳妃,她始终神色平静,淡淡地看着,我低头,心忖,仅是这份涵养,在后妃里也是少见的了,又怎是东施效颦学得去的?
王美人给屋里的皇太后和诸位娘娘请了安,又把十八皇子抱给皇太后瞧,谁想,这十八皇子和紫英完全是极端的另一面,对着皇太后还好些,其余的是见了谁就哭,弄得一屋子的尴尬,最后连王美人自己也哄不住了。
那位艳若玫瑰、嘴上长刺的娘娘又道:“唷,这毕竟是带着红光出生的,不比别的,就是这身子,也比别家的金贵,是碰都碰不得了!”
众娘娘皆笑,唯有十八皇子的哭声越发大了。皇太后毕竟心疼孙子,叱道:“还不是被你们给吓的,来,皇祖母来抱抱!”
王美人不得,只有把十八皇子递到皇太后手里,可这王美人不知怎么就绊了一跤,连手里的十八皇子也直直地摔飞出来。
皇太后惊呼,众娘娘尖叫,还有十八皇子微弱的哭声,在空中炸开——
眼见那十八皇子就要落地开花,我心一颤,下意识地上前几步,顺手把紫英往左胳膊窝里一塞,右手手臂直直伸出,揽着飞出去的襁褓就往怀里送,许是穿了十二层衣服的关系,层层叠叠的水袖阻挡了襁褓的去势,我双手环紧,来不及思考地用下颚磕住十八皇子,让两个婴儿都安然在我怀里。
屋里一瞬沉寂地没有一丝声响,我双膝跪地,身子成弓形趴在地上,怀里抱着两个婴儿。小紫英被我大幅度的动作一虎,愣了半晌,竟突然“咯咯”一声笑了出来。而原本哭号不止的十八皇子顿时变得异常安静,我焦急地看向他,只见他乌溜溜的眼睛转啊转,显是被吓坏了,但却异常可爱,我忍不住也扑哧笑了出来。
其实,这两个孩子都于我有缘,更于我有恩,若不是十八皇子天降红光,皇上也不会大赦天下,赦了我;若不是纳兰紫英能当我的养子,让我终生不能再嫁,皇上也不会封我为诰命,放我一条生路。
我抱起两个孩子,直起身子跪着,后背已是阴湿一片,心上却是一松。抬起头,但见满屋子娘娘都花容失色地看着我。我静静起身,把十八皇子交到皇太后怀里,恭敬道:“太后娘娘。”
皇太后显然惊余未定,僵僵地接过十八皇子。十八皇子号了一声,乌溜溜的黑眼睛不停得朝我瞟。
皇太后这才真松了口气,看着十八皇子感慨道:“毕竟是带着红光出生的!”
众娘娘稍稍恢复了颜色,又各说了些吉利的话,这才罢了。
皇太后道:“行了,也该开席了。”众娘娘连说是。
“哀家的小孙子是个宝,可别再摔着了,哀家不放心,要带在身边。”皇太后将十八皇子交给乳母,十八皇子没安静一会儿又哭号起来。
皇太后看向我,笑道:“哀家的孙儿许是和你有缘。今儿个,只好劳你替哀家抱着他了。”
我忙福身,将紫英交到秋蝉怀里,另一面抱过十八皇子。这十八皇子和紫英许是天生就是给我当救星的,若不是我要抱着十八皇子,不知这顿中秋宫宴,我又要遭尽多少侮辱和白眼。
待出了慈仁宫,天色已暗,皇太后与各宫娘娘各自上了轿撵,前头有长排打着彩灯的仪仗,后头有长排的宫人、内侍跟着侍候着穿过御花园前去筵宴的大殿。托了十八皇子的福,我也坐上敞开的轿撵,挨着最后。
半道上,不知为何,轿撵队伍姗姗停下,我不由地轻声问了边上的内侍怎么回事,原是前头遇着两位皇子爷,两位皇子孝顺,让皇太后和众母妃的轿撵先行。轿撵又摇摇晃晃升起,可到我经过时,却突然有人拦着轿子,轿子又摇摇晃晃地降下来,四个抬脚的内侍四下逃散,我顾不得什么,只汲汲往前看,只见前头的轿撵也已行出好远了。
我的心一凉,看了眼拦轿的两位皇子,也不下轿,只恭敬道:“请两位爷恕臣妇抱着十八皇子,只能在轿子上给两位皇子爷请安。九皇子、十皇子吉祥。”
“呦,这贞敬夫人攀龙附凤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这十四弟才被贬出京没几天,何时又和十八弟这般火热?如今,更是连皇祖母宫里的轿撵都坐上了,真是,不简单啊!”九皇子冷嘲热讽,我习以为常。倒是一边的十皇子劝道:“九哥,你疯了,连皇祖母的轿撵你也敢拦!你……”九皇子抬首阻止他,厉声道:“爷警告你,既然死里逃生,得了贞敬夫人的头衔,就安安分分地,少再出来拈花惹草!兴许下次,爷一时兴起,便不叫你替东宫陪葬……”
我心中冷笑,这九皇子这次不能利用我扳到太子,显是已失了常智,但他要发疯,我可没有意愿陪着,我淡淡打断他:“九爷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就是为了警告州儿这句话吗?州儿自认拈花惹草的本事还不及九爷万一。”
他的手一瞬伸入轿中,托着我的下颚把我的脸拖出去轿子。我身子一动,十八皇子似有所感,嗷嗷叫起来。
“九爷请放手,若是伤了十八皇子……”
“贱人,闭嘴!”九皇子手指用力,我痛得再不能说话,只能调整姿势,以免误伤十八皇子。
“虽然八哥都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但我佞瑭没那么好骗,那天老十三为什么会拦住你的轿帘?你和老十三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咬唇不语,他的手一搓,我觉得我的下颚要断了,忍不住痛哼出来。怀里的十八皇子似是被我的叫声吓到,哇哇痛哭起来。
九皇子的手又是一搓,我这次有了准备,硬撑着不叫出声。
“还不说是吗?”九皇子似是没有了耐心,就在我明显感觉到他准备再度发力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松了。我身子一软,向后坐倒,而轿子前面出现一个人影,和九皇子过了数招,将九皇子逼退一步,而他的身子也在这时已挡在轿子之前。
我刚要站起,只闻对面的十皇子一惊大叫:
“老十三,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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