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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四十七章 梦中人碎


“州儿……州儿啊……”

        当我醒来的时候,竟睡在乐氏老宅的厢房里。

        还记得昏迷前,曾见过那个人。我万分确定,他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那个会在梦中用那般断肠的声音叫我“州儿”的人。

        我坐起身,落寞地看向排门外。乐氏老宅,木质的四片排门外,灰白的墙头,黑色的瓦,天井里的松柏滴着秋露。

        我曾在乐氏老宅里度过初来京城的一段时间,如今几年过去,这儿依旧丝毫未变。我仍能闻到隔壁飘来的淡淡药香,我曾就在隔壁的药园子里那么努力地学医,只是……

        只是为了能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京城留下来;只是为了弥补一个除了我没人知道的、我儿时犯下的痴心不悔的错误……

        秋雨落,我一身素衣,扶着排门,只是看着天井上晦暗的哭泣的天。

        天井中,乐凤鸣打着伞走进来,看到我,一顿。

        我听到声响,目光从天边收回,迟迟地看向他,终是道:“师父,昨日,送州儿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州儿……”乐凤鸣皱眉。

        “师父一定知道他是谁吧!”

        “你非要知道那个人不可?”

        “是,如果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怕,我会后悔一辈子!”

        乐凤鸣疏了眉:“好,那个人,现在就在九爷的多宝斋,你自己去见他吧。”

        我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打伞,赤着足就往多宝斋跑去。我从来没有如此感谢九爷,感谢多宝斋竟然离乐氏老宅那么近!

        双手重重地叩响多宝斋的门,待门打开,九皇子的门人们见了是我,都惊在当场。

        我不管不顾,抚上那个人手臂,焦急地问:“昨天来的人,在哪里?”

        “姑娘……”

        我见他不语,提着裙摆就往其中跑。

        我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发现我自始至终,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在雨中乱转,见着多宝斋里到处都是亭台楼阁,竟不知该怎么办。

        记忆中,湖风大气,他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边,如四溢的花香,如清澈的流泉,融汇到我的心田,我不知怎么,只大声喊道:“皇子殿下——”

        “皇子殿下——你在哪里!”

        “皇子殿下——”……

        我不知喊了多少遍,却得不到回应,只有冷雨落在我的身上,冰冷地落入我焦急的心底,把我的心一寸寸地侵蚀。虚弱的我一下子无力地摔跪在水塘里,我找不到他,还是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他!

        我不知道的是,二楼的阁楼上,九皇子只是淡淡看着我……

        眼前,走来一个容貌绝丽的紫衣女子:“姑娘,这里并没有你要找的什么人,你如此喊叫,只怕要吵到九爷这里养病的客人了。”

        “病人?”我一瞬惊起,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我能不能见见那位病人?”

        “你这姑娘,怎么如此不通情理?你刚才乱嚷嚷,害得病人又吐血了。”紫衣女子皱眉,“你再在此纠缠,若是再吵到那位病人,我该如何向九爷交代?”

        我倒蹙眉头:“姑娘,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

        紫衣女子冷眼一看四周的九爷门人:“怎么,还不将人请出去,难道,还要惊动九爷吗?”

        四周的九爷门人来拉我的臂膀,我挣扎,想叫他,可又怕那位病人真就是他,被我一叫又激得他吐出血来。我摇头,咬唇拼命挣扎,但是我又如何比得过他们的力气,我被几个下人拖出多宝斋,重重地扔在胡同里冰凉的地上。

        多宝斋的门重重阖上,我的身子浸在水塘里,觉得小腹又开始刺痛,血迹染红了素色的衣裙,更染红了积雨的水塘。强撑着,用手撑着身子爬向多宝斋,伸手再想叩多宝斋的黑漆门,却又怕真又惊到他,用尽剩余的气力伸起虚浮的手,抚上湿滑的漆门,终是手一滑,晕死过去……

        什么人扶起我的手臂,将我抱起,我虚弱的眼被眼睫遮挡视线,到处是凄冷的色调,莫名地,我竟见到他了,他一身白衣,随雨飘动,让我心一颤,想到那年在紫藤盛开的江南,他独立船头,也是一身白衣,就在我想把他看得再清楚一些,一阵天旋地转,我的眼却对上一双冷艳的桃花眼……

        当我再度醒来,却是在多宝斋里一个不知名的厢房里,窗外依旧飘着秋雨打梧桐,床头,竟然坐着乐凤鸣。

        他见着我醒了,一叹:“州儿,我说过,要你好好珍惜自己,你怎么就是不听师父的劝呢?”

        我蹙眉,捏起乐凤鸣的手臂:“师父,你说他就在这里,可他到底在哪里?”

        乐风鸣惊愕:“你,没有见到他?”

        我摇头:“他,到底是谁?”

        乐凤鸣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叹:“难道你们真的没有缘分吗?”乐凤鸣又看向我:“只怕你以后也是见不到他的,还是忘了他吧!”

        乐凤鸣起身,就要往阁子外走。

        “师父!”

        他回首,震惊地看着我。

        “师父,州儿都跪在你面前了,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州姑娘——”

        我侧首,却见九皇子不知何时已踏进阁子。

        “州姑娘是江南人,三十八年的时候曾在江南遇到过一位皇子吗?”

        我不语,只是看着他。

        九皇子也不理会,只道:“三十八年,我有一个弟弟死了。”

        我眼眸一瞠。

        他继续道:“我的十一弟,我的亲生胞弟,就是在清和三十八年那一年死的!死在了,江南!”

        我倒蹙眉头,全身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只是无力地扶着地上。

        他已经死了。

        怪不得那一年,天子南巡回京,我却没在扈从的车驾里看到他,原来,他死了!

        什么透明的水珠砸落在我撑着地面的手指边上,我却无知无觉,只是见着颗颗水珠砸在地上,越积越多。

        “州儿!”乐凤鸣一惊,跪下来扶着我。

        我只是恍惚地看向他,他身后,阁楼的窗外,冷雨凄厉,瓦檐上蓄了长长的水柱终是一下子跌落,仿佛跌落到我的脸上,心上,冰凉入骨……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为了见一个人一面,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京城,甚至千方百计地想入宫,就为了问他一句话,没想到,他却早已死了。

        “州姑娘……”九皇子看着我,他的身板就立在阁楼的门口,背着光,他的脸半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我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但他说了什么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打起一把油伞,走回乐氏祖宅,进了天井,又进了木质排门。

        “州儿……”乐凤鸣从身后叫住我,欲言又止。我回首,淡淡道:“师父,州儿只是有些累了。”

        把排门一扇一扇阖上,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背靠着排门,无神地看着屋内的昏暗。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为了那个人,明知纳兰府不会同意,却不阻止蓉卿带娘进京,没想到不止害死了娘,还伤了蓉卿和我彼此至深,蓉卿为了我,把自己卖给了八爷,也把我推入了八爷的怀抱。而我虽然抵制不住爱上了他,却不能和他在一起,更害了无辜的十四皇子被自己的父皇贬出京城!

        我明明可以在庵堂过完平静的一生,可我自己偏要走向这黑暗的深渊,越陷越深……

        我回忆着我的过往,过了我也不知道多久,我终是不习惯这昏暗,碎步走到书房,推开窗牖,雨丝飘入,雨声铃霖,雨打青柳,影影绰绰。

        如今,当初的他死了,我的梦碎了,而现实更是一片狼藉。

        我呆看着窗外,又不知过了多久,雨未停,我心已倦,竟再找不到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回到书案,提起毫笔,只在雪白的信笺上,滴墨如泪:

        “雨入堂,

        杨柳凄凄切。

        往事沧桑故人去,堪留恋处今已别。

        心字枯成碎……”(半阙《梦江南》)1

        坐上回纳兰府的轿子,在纳兰府下,因着纳兰朙珠抵京,又受到天子恩赐列席中秋宫宴,各级官吏转了风向,皆以“为朙珠孙女诰封贞敬夫人贺喜”为名义,又开始进出纳兰府,虽然天公作雨,纳兰府却反而风光如昨。

        我没有进府,而是打上油伞,背着府门缓缓离开,纳兰府就在身后一点点变远。天,依旧哭泣;雨,依旧冰冷,而我的泪已干。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能为纳兰府换来最后一丝风光,也算我对纳兰家中我牵念的那些人的些许补偿。

        十四皇子送的银票在手中掂量良久,我终是拆开装着银票的白麻角包,把十四皇子给的五千两兑成数张小数目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买了路上的干粮和几套男子的汉装,在外城雇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马车颠颠簸簸地出了京城,我掀开帘,回望京城高高的城门楼子在身后的雨幕里越来越远。

        对不起,小紫英、裴兰、蓉卿、二哥,还有……八爷,我要离开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马车驰过转角,我终是放下了帘子,不再回头……

        注:

        1无词牌,作者所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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