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惊疑&验尸(三合一)
宋采唐一语惊天下, 孙仵作怔了怔,直接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坐在井里的蛤|蟆是谁!世间毒物何止万数, 人们了解的,熟悉的, 不知道没听说,闻所未闻的, 随处都是, 宋姑娘上嘴皮一碰下嘴皮, 就说自己了解天下所有毒物,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宋采唐长眉微扬,差点也笑出声:“我何曾夸口识尽天下毒物?孙仵作可莫信口开河。”
“你刚刚明明——”
“我刚刚说的是, 我可以剖尸辨毒, 验明死者表征,并没有说认识天下所有的毒。”
“不认识所有的毒,怎么有底气——”
宋采唐垂眼,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孙仵作更气:“怎么,你还不服气?摆这个样子出来,瞧不起谁呢!”
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 抬眉横目, 齐齐静默。
赵挚噗噗闷笑, 好似憋的十分难受。
宋采唐:“我的意思是, 孙仵作认得的毒, 我认得, 孙仵作认不得的,我也认得。天下奇毒,闻所未闻的是不少,可记载都没有的,哪里有卖,凶手又往哪里去找?行凶杀人之毒,再奇再偏,无非也是存世之毒罢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孙仵作听不明白,也想不到?怪不得数日验尸无果,还要吵架,才能指认凶手。”
她说这话时,眼梢微扬,眸底略有同情之色,语出无讥诮讽刺,效果却不比这差。
赵挚手抵唇间,吹了个口哨。
这位混世魔王,满目兴味,好似面前这场戏,非常合他的胃口。
孙仵作脸一白,很快认识到了自己错误,眼光迅速往四外一扫,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如出一辙,面皮更紧。
都是这女人,都是这女人害的!
他看着宋采唐的目光阴戾至极,似淬了毒。
今日一事,他与这女人已算是结仇,一山不容二虎,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亡,他必须拼尽全力!
不过他也是有些急智的,并非一点脑子都没有。
这一幕太明显,宋采唐这样站出来,目的为的是什么,很清楚,她想争取验尸机会!
孙仵作自认本事足够,今日事情不顺,出头鸟做的已然不好,回去后不知道什么样的后事等着呢,这本案仵作的身份,这本地经营起的实力形象,万万不能丢!
仵作一事,断不能被宋采唐抢去!
他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宋姑娘怎知我认识多少毒,又怎敢夸口自己能行且先不提,你那一手屠户本事,我听说过,要把死者肚腹剖开,心肝脾肺肾一一挖出切下,尸台染血,恶鬼难近——如此血腥,不说我服不服,宋姑娘是不是该问问死者家属答不答应?齐云氏,可不是什么破落户,随便你瞎折腾的。”
话毕,他就转身看向齐兆远,扬声道:“不知齐大人可愿妻子遭此一番罪,魂魄难安?”
他这话出来,在场众人倒高看了他一眼。
这算是打到三寸上了。
命案即出,官府破案有责,必须检验尸身,可法理外尚有人情,一般各地丧葬规矩,官府都要给予尊重,何况剖尸大事?
古人认为,死者已矣,不管生前遭遇了什么,入土为安,尸身能不被外人动就不被外人动,仵作检验,已是例外,还想剖尸?割开肚子,拿出里面东西……不可能!
西门纲一案,可以由通判府尹商量决定,一则因案件难度确实大,二是西门纲身份不怎么好,孤家寡人,没有说得上的话的。
本案云念瑶是贵人,还是女人,怎能承受剖尸羞辱?
郭推官暗里冲孙仵作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不能全部折了面子!
齐兆远想象到剖尸场面,也是脸色阴沉,目光厉寒,气场十分可怕。
不等他说话,高卓已经冲过去拽住他的脖领,双目瞪圆,牙齿咬的咯咯响:“不准答应!瑶瑶嫁给你,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不能死了还不安生,由着人拿刀子割,死无全尸!”
齐兆远捏住高卓的手,眼神冷淡:“你怎知她嫁我过的不好?”
“怀着孩子被你丢来这里,过的叫好?”
二人看样子又要干架,赵挚一人一脚,直接把两人踹开:“怎么,两位,越长越小,一会儿都安静不下来?”
他看向高卓:“云念瑶生前同你没关系,死了更没你插话的余地,哪怕齐家糟蹋还是不要,关你什么事?”
一句话把高卓说的指尖颤抖,却没脾气发作。
赵挚又看向齐兆远:“把怀孕妻子扔到这鸟不拉屎的旮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正经关心云念瑶的人呛,你除了身份,还有什么底气?当爹的这么没用,你女儿知道么?”
怼的齐兆远也牙齿咯咯作响。
“怎么着,这案子还破不破?找凶手重要,还是你们俩争风吃醋重要?”
赵挚抱着胳膊说完,突然目光一闪,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千拦万拦的,莫不是你们俩当中,真有一个是凶手?”
齐兆远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沉重:“只要对破案有利,任何要求,我都不拒绝,剖尸也可以……”他眼睛通红,内里血丝漫布,似能泌出血来,“我只想找到杀害我妻子的凶手!”
高卓嘴角翕翕,似乎很难相信齐兆远的决定:“剖……也可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敢!”
眼看着情绪又要失控。
葛氏离的近,赶紧拉住他胳膊阻了一把:“齐夫人已经去了……你该往前看,莫再如此悲伤失态……”
“是啊……她走了!”高卓甩开葛氏的手,瞪着齐兆远,眼睛通红,“这是她最后留在人世间的时间,你竟答应了剖尸?”
齐兆远不为所动:“是!只要能找出凶手,怎样代价,我一力承担!”
这一声大吼,现场再次安静。
不管别人感想如何,家属答应了,这死者尸体,就能剖了!
宋采唐来不及思索赵挚与高卓齐兆远的关系,只吟吟笑着看向孙仵作:“你看,家属这么说了。”
孙仵作大骇。
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事,为人夫者怎么会答应呢?
郭推官想不通,目光放在了赵挚身上。
赵挚仍然站在高卓齐兆远中间,表情动作,无一处不妥……
他觉得不大对。
这位观察使话不多,他却总有种别人胜券在握,牵着所有人鼻子走的感觉。
之前他瞧不上观察使,认为人家只是徒有其名,现在看,他是不是……被误导了?这位观察使,是不是故意的?
人不是什么没用的纨绔子弟,正经是有能力的实干之人,确然简在帝心,不存在什么失宠!
孙仵作被这气氛压的,腿有点抖。
他努力挺直腰杆,不让人看到他的弱势,继续找理由:“官府不是菜市场,全凭一人之言,样样有规矩的。宋姑娘自己说好,不见得真的好,哪怕有死者家属支持,非官府官册录入记载的仵作,不被允许参与大案——咱们这州府,可没有宋姑娘的名字。”
宋采唐倒是不知还有此一条,看向不远处的温元思。
温元思面色肃然的点了点头。
规矩确是如此,一般小案,有主官担着责,比如西门纲一案,有通判府尹行过印,宋采唐即便不是官册仵作,也可以征用,云念瑶一案却不同,案情太大太重,牵扯太深。
现办手续根本来不及,一层层审核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观察使按理官阶够,但观察使游走四方,并不在一地停留,遂也就不能管这一地之事,强势请用,刺史……倒是有资格。
有刺史直接担保行印,倒是可用。
温元思迅速朝宋采唐眼色示意了一下李刺史。
宋采唐不知办这件事的手续规矩,但温元思这个眼色,她很明白,意思就是刺史搞的定么。
她心内快速思量计较,很快有了答案。
她没第一时间把话抛给李刺史,而是看向了赵挚:“我名不在官册之上,空有一手本事,也欲毛遂自荐,任本案仵作,不知观察使大人敢不敢用?”
赵挚眼眸微眯,眸底荡出浅浅笑意。
好聪明的姑娘。
云念瑶一案难处颇多,这些日子走访私察,收获有限,孙仵作之流废物没半点用,他需要一个称手助手。他见过宋采唐救死,也见过宋采唐剖尸,很难不起心思。
他早看上宋采唐,准备拉人入伙。
可宋采唐表现,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此人并非书呆子直心眼,只有一手验尸本事,猜度心思的本事也不小……
这出头的时机,选的太好了!
如此,倒方便了他行事,省了很多工夫。
他心里想着,咧嘴笑开,露出一口白牙:“我这人最经不得激,宋姑娘问我敢不敢?宋姑娘可知,我想看到的,喜欢看到的,是怎样场面?”
宋采唐微微笑着,顺着他的话往下:“血流成河?探究谜底?势均力敌?还是众人围绕,声音表现各异,唯我独醒?”
她说一句,溜眼观察一下李刺史表情。
到最后,发现李刺史明白了她话中刻意提及的‘热闹大戏’重点,方才偏头看过去:“不知刺史大人可愿给小女子这个机会,发个特赦条令,让观察使开开眼?”
李刺史大脑迅速转动。
信息渠道有误,齐兆远的态度,他搞错了。高卓他也惹不起,案件形势变的复杂,揽功太难,甩锅给赵挚,是最好的做法,进可攻,退可守。
做好的交易,白纸黑字写下的协议,改不了,这案子已经是赵挚的。赵挚这人有些邪性,让他看不透,眼下局面,他有点不懂。
赵挚肯定是做了手脚的,但做了多少,他不知道。这宋采唐虽是女子,却很有野心,随势定计,强势插入,赵挚搭的局,倒为她做了嫁衣裳。赵挚看着无所谓,心里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传闻里可是说,这一位,极厌恶女人的。
这两个要是打起来,就更好看了。
届时他可以抢功,也可诋毁,要毁一个女人,不要太容易。赵挚若就此垮了,更好,都不用他努力了!
电光火石间想好一切,李刺史笑着答应:“官府对人才向来渴求,天子都愿礼贤下士,本官又怎会将有真本事的人拒之门外?只是——”
李刺史眼神闪了闪,还是要为自己人出头的:“宋姑娘的剖尸绝技,到底能做到如何效果,还未可知,这结果不能保证,本官这特殊条令,也不好下发啊。”
“这有何难?”宋采唐眉眼张扬,笑容自信,“我可在此立军令状,必比孙仵作得出结论多!”
孙仵作冷哼一声:“若不能呢?”
宋采唐眼梢垂下,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孙仵作要同我赌么?”
孙仵作没说话,宋采唐下一句又来了:“如若我做不到,便由观察使大人担责,此后对案件不再有独专之权!”
众人一愣。
宋采唐非官家,还是个女人,不管拿自己做什么赌注,都太轻,拉上观察使,份量就不一样了……可这么重的约,观非亲非故的,察使会应么?
赵挚盯着宋采唐,心内暗暗磨牙。
竟敢算计他。
这女人怕是瞧出来他故意设局,有意请她相帮,才拉他扯大旗!
可他能怎么办呢?
不愿放弃这个仵作好手,只有护着了。
他舔舔唇,目光锐烈:“打赌啊,我最喜欢了……小爷纵横赌场多年,太想输一场了,这赌约,我应了!”
宋采唐就知道会如此,看都没看赵挚一眼,只笑眯眯看向孙仵作:“孙仵作?”
被逼到这份上,孙仵作要是不应,里子面子就全输了。
他看了眼李刺史。
现场只有李刺史官职够与赵挚拼上一拼。
可李刺史侧头看别处,理都没理孙仵作一下。
孙仵作脸色涨红,只好咬牙把郭推官推出来:“若我输了,我同郭推官便再与此案无缘!”
郭推官眯眼,显然被推出来很不高兴,但李刺史没发话,显是默认了,他也只得点头应下。
宋采唐却不满意:“孙仵作这赌注,好像轻了点啊。”
孙仵作心一横:“州府所有仵作,都不再参与这个案子,你一人说了算!我这条命,你也尽可拿去!”
“孙仵作可以说话算话。”
“自然!”
这边约定立刻达成,赵挚伸了个懒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李刺史,麻烦你立刻给宋姑娘写个条陈,令停尸房准备准备,迎接宋姑娘验尸。”
“诸位与案人员——”他目光滑过几个,“付姑娘小小年纪,还是先退出去,其他几位,还请厅堂稍坐,有了结果,许要大家坐一坐。温通判张府尹,二位请先熟悉案情,照着卷宗所录,将其他必要的与案人员也请到厅堂,我这边陪宋姑娘验完尸就来。”
“孙仵作和郭推官么,稍后验尸,可一定要在场。”
“诸位可有意见?”
所有人尽皆摇头,道如此安排甚好。
温元思与张府尹对视一眼,满脸不可思议,竟然成了!他们顺利加入参与案件了!
张府尹觉得很有福缘,原以为要花多少工夫才能成事,没想到宋采唐自己就搞定了!
温元思却皱眉看了眼赵挚,这一位,到底在玩什么局呢?
众人四散,孙仵作斜斜看了宋采唐一眼,方才高昂着头甩袖离开。
宋采唐也不介意,回转住处做准备,拿工具。
她离开众人时,目光流转间,不经意间看到了葛氏。
这位夫人显是不欲看剖尸现场,同季氏一起走向休息厅堂。她与季氏不怎么合,因夫家生意来往,对高卓倒是很注意,眼见高卓和齐兆远一起走向停尸房,目光略有担忧,回来看季氏,眸色就更复杂了。
目光触及远远离开的少女付秀秀,她幽幽一叹,似含着什么深意。
宋采唐会下意识解读几人表情性格,只因几位与案件相关,许中间就藏着凶手,可注意多了,就会敏感,想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这一刻,她联想到了关清在时,几个人的话语表情。
付秀秀怼自己,很明显,是为了温元思,季氏帮付秀秀,也很正常,人家是一家人,可季氏怼关清的话,现在细想,有些不寻常。
似乎有以婚事作协之意。
季氏非亲非长,怎么能拿捏关清婚事?
再想到葛氏提醒,女孩子在外要小心注意……
宋采唐心下咯噔一声。
她想起了家中外祖母的病。
这段反复不好的病情中,有舅母张氏插手的痕迹。
为什么?张氏会希望外祖母病期拖长?仅仅因为看不惯么?
怎么想都不大可能。
宋采唐长眉敛起,凝目往深里想。
关家生意,八成把在外祖母和大姐关清手上,张氏想必很想揽回,主理中馈满足不了她。可她宅斗行,商战不精,丈夫又靠不住,想把东西抢过来,就得用手段。
谋算关清婚事,是个极为有利的方向。
如同谋算她宋采唐时,张氏是趁着白氏病重,关清不在,谋算关清婚事……是不是也需要白氏病一病,时间稍稍长一点呢?
张氏不傻,东西没抢到手,她不会想要白氏的命,也要不了,可让白氏病一病,趁机调开关清做个局……却不算太难。
关清曾独自来这天华寺为外祖母祈福……张氏是不是做了什么?
自己避嫌,不出来,可以拜托别人。
谋算自己时,张氏的联络人是做白事生意的吴大夫人,吴大夫人与付家走的近,那么这位季氏……是不是就是张氏找的另一个!
葛氏与季氏不对付,这些天又担心高卓,难免注意季氏一二,许是看到听到了什么……那些话,是不是就是在提醒她们,今天应当小心,季氏准备了什么招!
对付未婚女子,最普通有效的招数不过‘名节’二字……
宋采唐眼瞳倏然紧缩,关清有危险!
可她现在马上要验尸,走不开!
怎么办怎么办……
宋采唐紧紧握拳,闭上眼睛,沉吟片刻:“来人!”
琴秀和青巧一起走了过来。
青巧额上还带着细汗,显是在外面玩的很好,才回来。
宋采唐看到她,眼睛一亮:“你回来了。”
“嗯婢子回来啦!听到动静说验尸,婢子哪还敢耽误,”青巧说着话就要撸袖子,“这就帮您整理东西?”
“不用,”宋采唐摇头,“这次验尸,琴秀跟我去。”
青巧眨眨眼,有些不明白,又有些委屈。
她这是……失宠了?
她跟着小姐验过尸,有经验啊,琴秀……没经过,万一被吓傻了帮不上忙怎么办?
琴秀也有些恍惚,她虽没经历过,但听说过,外面人说起来要多血腥有多血腥,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宋采唐看着琴秀:“害怕?”
琴秀轻轻摇了摇头,语音坚定:“婢子愿一试。”
“很好。我的工具都在那边,你且先过去看看。”
宋采唐指着一旁的箱子,让琴秀自去熟悉,顺手招过青巧,让她附耳过来:“我这里还有桩极为紧要的大事,要你去办……记住了么?”
时间来不及,人分不成两半,宋采唐相信自己能力,也愿意相信关清。
关清自小跟着白氏长大,能独自料理关家三成生意,能与张氏宅斗分庭抗礼,能以未嫁之身从容平安长大,护着妹妹关婉那么多年,绝非一般小姑娘可比。
心机,手腕,智计,关清一样不缺。
哪怕一时不慎,中了别人圈套,只要注意到了,认识到了,就不会束手无策,任旁人拿捏!
“记住了!”青巧拳头捏在胸前,眼神通透坚毅,“小姐你放心,婢子就算拼出一条命,也会把事办好,您只管安心验尸!”
宋采唐目送青巧背影远去后,微微阖眸,长长叹了口气。
再睁眼时,眸底已是一片通透清明。
关清有关清的战场,她也有她的!
她们两个,无论是谁,都要成功!
“看清楚了么?”宋采唐转身,走到琴秀身边,“时间紧迫,流程我只同你说一遍……你需记得,这是命案场地,官府管辖,你我代表关家脸面,有什么小心思,今日且先收起,我好了,你才能好,关家才能好,我若不好,莫说你回去领赏,只怕连这天华寺都走出不去……明白了么?”
琴秀跪地磕头:“小姐放心,婢子明白!”
“嗯,走吧。”
……
云念瑶的停尸间在北面贵宾院落,隔着一道墙,就是她当初来天华寺的住处。
这里很宽敞,建造风格虽不华丽,却透着大气,很合适身份尊贵的人居住。
宋采唐注意了下,院子非常大,种有树木花草,但院子大约是新建没多久,花草长势不错,树木却并不见高,最高的一株,不过高出屋檐多一点。
院落因案发现场原因,已封闭起来,不准人进,停尸间是隔壁院落特意隔出来的,房间也很宽敞——
哪怕站了很多人。
赵挚,毋庸置疑,肯定在,想看他热闹的李刺史,此时也不可能缺席,温元思与张府尹办完了正事,也过来等在了厅里。他们已经历过一次剖尸,比起温元思好奇心胜,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学知识的机会,张府尹更想好好看看一些瞬间。
比如他慧眼识英出来的宋采唐如何惊艳世人,比如别人怎么怎么吐,他却稳如泰山可以从容笑话。
齐兆远一直看着停尸台上死者,眼神很深,没别的任何行动想法,哪怕高卓逼视,他没半点吵架的兴头,整个人情绪很低。
高卓则有些抖。可能对齐兆远有恨的同时,还有些承受不住接下来的画面——云念瑶将要被剖尸。
孙仵作和郭推官也站在一侧。郭推官眼眸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孙仵作则跃跃欲试,眼底闪耀着诡异光芒,似乎随时准备挑刺挑事。
宋采唐支使琴秀找来陶盆,点燃苍术皂角:“诸位,准备好了么?”
“宋姑娘请!”
赵挚此刻腰背挺直,眼神坚毅认真,没半点之前吊儿郎当的懒散随便,宋采唐怔了怔。
不正经的人正经起来,好像还有点帅。
她微微点头:“好,那我开始了。”
苍术皂角的味道弥漫整个房间,宋采唐拿过琴秀递来的温水和酒,洗濯双手。
她肤色莹白,十指纤纤,清润水流划过指尖的影像很美,似乎含着某种韵律。她微微弯身,头上发钗流苏微摇,发出清脆微响,似能撞在人心上……
她指尖蘸酒,抹在鼻间,净过手后,一边给自己戴手套,一边低声吩咐琴秀:“姜。”
琴秀赶紧将一片新鲜姜片送到她口中。
宋采唐不仅手生的好看,唇形也很漂亮,颜色浅润,没有自带口红的效果,配上莹白肌肤,有种清透纯净的美。
“罩衣。”
“口罩。”
……
一样一样,宋采唐准备的不急不徐,整套完毕,没有香艳媚俗,哗众取宠的刻意,淡然又从容,融着一种令人安静的力量和美感。
好似随着她的动作,空气都跟着静下来,剖尸,并不只是剖尸,而是一种神圣的,帮助死者的仪式。
口罩戴上,宋采唐只露出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清澈灵慧。
她看看四周:“我开始了。”
众人点头。
宋采唐伸手,开始掀覆尸布——
这一刻,孙仵作紧捏着拳,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要不是紧紧咬着牙,这时他能喊出声来。
开啊!快掀开!这可是鬼产子,吓不死你的!
他期待着宋采唐被吓哭的瞬间。
可惜,宋采唐让他失望了。
覆尸布下,尸身情况一览无余。
死者是孕妇,月份不小,寝衣是裙子,孙仵作提前做了些手脚,为了制造效果,把裙子往上拉了些,紫黑胎胞相当醒目,恐怖吓人,一掀覆尸布,就能看到。
宋采唐却全然没有反应。
“啊——”
孙仵作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手脚,就听到宋采唐身后丫鬟尖叫,面色惊惶,可见效果还是有的。
那为什么宋采唐没害怕?
他微微皱眉。
这女人还真是天生胆肥的?尸体血肉不怕,内脏不怕,闺阁未婚女子,连这惊悚胎胞都不怕?
宋采唐淡淡扫了琴秀一眼,就不再回头,认真看面前尸体:“验——”
随着她这个字说出,温元思似有了默契,立刻举着垫纸案板,抬手帮她书写验尸格目。
“死者女,花信之年,面黄,衣散,发整,唇色微白,指甲整齐无痕,颜色浅青……”
宋采唐仔细验看尸体,看过尸斑表现,拿起手观察一会儿,走到死者头前,伸指抵开眼皮——
“虹蟆出血。”
再观察唇边污渍:“呕吐物有血。”
最后来到死者下|身,继续验看。
“胎胞紫黑,血荫模糊不清,堕下前已是死胎——”
她指尖轻轻摸了下死者身下裙子,湿润冰凉。
赵挚见她眉头微蹙,出声问:“怎么了?”
“尸体保存条件优良,用了冰,并未出现腐败绿斑,血管网,巨人观,体内腐败气体并不多,按理,还不到出现死后分娩的时候。”
孙仵作哼了一声:“鬼产子就是鬼产子,都成鬼了,哪还按人的规矩,数着日子瓜熟蒂落么!”
宋采唐没理他,脑子里迅速过着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怎么都觉得——
“很可能和毒有关。”
孙仵作更加有话说了:“所以我说了,死者就是被人毒死的!”
宋采唐摇了摇头,指了指死者神态表情,唇色,以及指甲颜色:“死者只眉间轻蹙,指甲无抓挠伤痕,身体四肢亦无异常挣扎造成的痕迹,看起来并不十分难受,想必去时没受太多苦,唇色及指甲颜色都极浅,中毒反应并不明显。”
也就是说,死者确实中了毒,许也因这毒有过难受,但非常可能,这毒并不是致死原因。
她思度着:“要么,是某人估摸错了毒物剂量,要么,就是怀有其它目的。”
孙仵作验过尸体,也知道这中毒表现的确有点轻,拿来指认凶手确实有些不够。如今被戳穿,他躲着高卓目光,轻轻拿鼻子哼宋采唐:“有本事倒是把毒指出来啊!”
宋采唐没理他,轻轻掀起死者裙子,低头验看:“血量略多……粪便亦有血……”
她皱着眉,认真回想,有哪种毒,符合现下表征……
片刻后,她突然侧头,看向赵挚:“观察使大人可看过本案卷宗?”
李刺史把的紧,温元思和张府尹没机会看,她知道,想找个熟悉案情的人,只有赵挚。
赵挚笑着看了李刺史一眼:“接过案子时迅速过了一遍,宋姑娘可是有问题?”
“是。”宋采唐看着赵挚,一双眼睛似墨琉璃,清透纯净,“我想知道,当日死者可有不适?比如恶心,呕吐,腹痛,嗜睡,下体少量出血等类似症状?”
“你知道是哪种毒物了?”
赵挚剑眉扬起,语带惊艳,虽是疑问句,却透出肯定之意。
宋采唐摇摇头:“只是有些猜测,未有确切证据。”
赵挚颌首:“没错,案件卷宗记载,死者婢女供言,死者白日曾多次犯恶心,呕吐,因此没有食欲,总是昏昏欲睡,偶尔有腹痛,确也有见红。”
孙仵作冷嗤:“这些都是孕妇常见表现,并不可疑!”
宋采唐没理他,走到尸台中间:“我要去衣了。”
这句话,大半是对着齐兆远和高卓所说。
死者是年轻女人,齐兆远的妻子,虽已去世,再无生命迹象,裸身相见,做丈夫的心里肯定还是不舒服。
还有高卓,从刚才起,看到死者身下紫黑胎胞的瞬间,整个人就像灵魂出窍,丢了魂似的,如果看到死者裸身——
实难想象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赵挚一手一个,把两个人扔了出去:“这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齐兆远明白,他有些高估了自己,方才的确失态了。
高卓直接靠墙蹲下,再也掩不住眼泪,竟哭了起来。
现场没有捣乱的,宋采唐不再迟疑,轻轻褪去了死者衣裳。
再次认真检验,除正常尸斑外,尸体身上可有异常创伤。
她检查的很仔细,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速度就有些慢。
孙仵作撇撇嘴:“死者身上没任何外伤,我与众仵作全部细心检查过,你不用多费工夫了。”
他话音未落,宋采唐就定住了,眯眼看着死者腋下,五息后,方才再动。
“热醋,酒糟!”
她直接问琴秀要这两样东西。
准备工作做的充足,热过的醋好好放在瓶中,炒过的酒糟温度正好,已不烫手,听小姐要,琴秀立刻麻烦的把东西递了过来——
宋采唐先用热醋漆在死者腋下,再手捏热酒糟成饼状,往其腋下一按,整理好,覆衣。
“稍等片刻。”
一柱香后,去酒糟饼,所有人都看到,死者腋下有红痕!
酒糟饼敷前并不明显,几乎没痕迹,敷后看的很清楚,两个腋下都有,不像打伤,不像拉伤,倒像是有人以胳膊绕过死者腋下,架着或拖着死者走过。
宋采唐:“死者本身有重量,这里能留下痕迹,想必承力不小,死者起码被强制移动过——多半间屋子的距离。这么重的痕迹,血荫却不明显,细看有轻微破口,长条状,哆开小,无痂皮或血荫,很明显,这是死后伤。”
“死者死后被移动过。”
宋采唐眯眼看着死者的脚:“脚跟没痕迹,不是凶手架的太高,就是死者当时穿着鞋子。死者的鞋呢?”
没有人应答。
包括孙仵作。
被狠狠打了脸,孙仵作无暇它顾,黑着脸死死盯着死者腋下痕迹,恨自己怎么忽略了,没发现!
赵挚剑眉微凝:“我立即命人去现场看看。”
宋采唐点了点头:“那我继续?”
赵挚:“继续。”
“尸体表面检验,结果就这么多,接下来,我要解剖了。”
宋采唐做过预告,直接命令一旁琴秀:“刀。”
琴秀心头微凛,不敢迟疑,举着摆刀的盘子过去,让宋采唐选。
刀锋寒光掠过宋采唐的眉眼,衬的她整个人都有些凛冽。
她动作很快,纤指轻动,迅速选出一支,握住手柄,刀锋放在死者肩头。
这一次,她从死者两肩往下,汇于一点后直划中线,划出一个“y”字形。
她不仅会取胃,还要打开胸腔,看一看肺和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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