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这也是亲爹!
祁言似乎憋了一肚子气, 无处可发, 进房间就踹翻了凳子。
“哐当——”
声响巨大。
直接忘了顾及宋采唐也在。
宋采唐倒是没害怕, 祁言这性子,再凶也可怕不到哪去。
她放下手中案件卷宗,一边示意人去寻赵挚,一边素手执壶,给祁言倒了杯温茶。
安静房间, 袅袅茶香, 连水注入茶杯的声音都显的悠远绵长。
一杯适口温茶下肚, 再对上宋采唐始终安静清澈, 湖水一样的眼睛,不知不觉的, 祁言就安静了下来。
宋采唐这时才问:“都打听到了?”
祁言闭眼, 长长叹了口气:“是。”
“怎么打听到的?”宋采唐微微笑着, 眸底似乎闪过一比好奇, “好快的速度呢, 赵挚都还没回来。”
被小姑娘崇拜, 祁言就有点得意了,晃了晃脑袋:“这有何难?后宅之事,攻破一个地位高的管事妈妈,再加几个得脸的小丫鬟, 就什么都有了!”
“她们……肯同你说?”
“山人自有妙计。”
祁言就着这个话题, 眉飞色舞的和宋采唐聊。
他并没有说得太细, 遇到的难处丝毫不提, 只说消息得来时的趣味,眉眼流转,神采飞扬。
宋采唐却知道,这件事做成并不容易。
不管管事妈妈,还是得脸丫头,都不可能是蠢笨好哄的,没多长几个心眼,根本爬不到这位置,他一定下了很大力气。
祁言在这一处,果真很有天赋。
宋采唐安静听着祁言吹牛,时不时微笑附和,很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直至赵挚回来。
“说正事吧。”她微笑看着祁言。
祁言这才回过味儿来,他被宋采唐给哄了!
什么小姑娘的崇拜,宋采唐根本没有,只是哄着他不要焦躁,不要激动,情绪稳下来好说正事,顺便等赵挚!
祁言气的像青蛙一样鼓眼鼓脸,赵挚凌利目光刷刷射来,宋采唐微笑一如既往……
他突然就泄了气。
算了,这两位谁的段数都比他高,宋采唐哄过的人许这府衙都装不下,挚哥都要折在她手里,半夜说个话还吓得浑身发抖,紧张冒汗……
他这算什么,一点儿都不丢人!
哼!
情绪稳下来,祁言说话条理也清楚了很多。
“刘启年就是个人渣!”
他咬着牙,先说起了当爹的:“看着人模狗样,除了喜欢攒贞节牌坊,舔皇后娘娘臭脚外,没什么太大缺——”
“啪”一声,赵挚手中茶盏不轻不重的放在桌子上:“慎言。”
祁言摸摸了鼻子。
也是,皇后娘娘臭脚这种事话,怎么能在外面随便说……
他收拾心情,继续:“总之这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喜欢——”视线触及宋采唐,祁言顿了顿,但还是略小声的说出来,“女干淫小姑娘。”
这一点始料未及,别说宋采唐,赵挚都很惊讶。
在汴梁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没听说过,是因为他从不在外面胡来!刘家下人,但凡是个女的,但凡生得白净点,年纪九岁往上十五岁往下,都要去他屋里伺候几年,他兴致上来,破个身,玩两把,小姑娘就可以调到别处当差,没轮到的,只能等着,他什么时候玩过了,什么时候才能谈将来前程。”
祁言咬牙切齿:“这里边还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基本等不到小姑娘长到十四岁,就被他给祸祸了,有的才十岁,身子都没长好呢,他就……简直不是人!”
“别人不愿意,他还越开心,按在屋里的时间更长!”
“这刘家下人,对此都习惯了,府里小丫头不经过这一遭都不能出来伺候人,她们甚至私下有了说法,管这个叫‘进屋’,没进过屋,什么说亲婚配,远的事情都不要谈!”
宋采唐长眉扬起:“就没人管么?”
“谁管?怎么管?”祁言话音讽刺,“刘启年动的只是自家下人,有身契,有绝对控制权,身家性命都管得取得,何况这个?”
小姑娘的父母家人都只能吃闷亏,劝着小姑娘忍一忍,乖一点,把这段时间给熬过去,没别的办法。
宋采唐:“没别的人知道?”
这个别的人,指的是除刘家以外的人。
祁言眉锋高挑,十分肯定:“有人知道,但又怎么样?刘启年有分寸,从不动外面的人,照大安律没有犯法,旁人无法指摘,顶多腹诽一下私德有问题。”
“要我说,儿子长成变态凶手,跟这个这个当爹的教养有很大问题!”
宋采唐点点头。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性格养成有绝对影响,刘正浩的行为,不可能跟父亲无关。
“不仅刘家,很多男人对女子多有轻视,”赵挚提起了范子石,“我去试探过,此人的确略知事实,但并不肯站出来作证,还说‘不过几个出来卖的花娘,何必较真’。”
宋采唐垂眸。
在这群公子哥眼里,女人大概根本就不算人。
“范子石讳莫如深,只明白说了一句,如果我们证据确凿,也敢抓凶手下牢,他愿意为证。”
这句话,赵挚说得颇为讽刺。
证据确凿,都能抓凶手下牢了,还缺你这个证人?
祁言就劝:“现在案子这样,能多个证人也是好的。”
宋采唐想到一事,问祁言:“刘启年这个习惯,刘正浩知道吗?”
“这个我不确定,”祁言嗤道,“但同住在一个家里,还是亲密父子,刘正浩小点的时候可能不知道,长大了嘛——”
宋采唐和赵挚对视了一眼。
各自眸底情绪,不言而喻。
赵挚手指敲了敲桌子:“继续,说说凶手刘正浩。”
“刘正浩这,我打听到了两件积年往事,”祁言伸出一根手指,“一是他身边的小丫鬟柳叶。”
“刘正浩小时候,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柳叶比他大一岁,从小就伺候他,也算是玩伴,两个人感情很好,刘正浩很护着柳叶,就像个男子汉,不准任何人欺负她,为她顶撞长辈,为她不去上学,到得九岁,所有小姑娘都要‘进屋’的坎,因他坚持,柳叶也躲过了。”
“一天又一天,刘正浩越来越看重柳叶,刘启年怎么管教都没用,打不听,哄不信……”
“可惜这个柳叶,最后还是死了,在刘正浩十一岁这年。”
赵挚皱眉:“怎么死的?”
“不清楚,”祁言摇头,“只知道尸体是从刘启年屋里抬出来的,到底不是主子,下人们关注度有限,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不太好查。”
宋采唐静了一会儿,问:“第二件呢?”
“二,”祁言伸出第二根手指,“刘正浩曾经有个妹妹,一母同胎,只比他小一岁的,亲生妹妹。”
“这个妹妹长得很漂亮,很乖,性格可人,刘正浩很喜欢,对妹妹也很好,甚至画画这个爱好,也是因为妹妹才养成的。但好景不长,妹妹长大一点点,五岁就住进了绣楼,按大家闺秀方式教养,平时根本就出不来,很难见到……”
刘正浩那时候还是个小暖男,一边怜爱身边小丫鬟柳叶,一边给妹妹送温暖,妹妹看不到的景,他画给她,妹妹吃不到的东西,他偷偷带给她,妹妹被妈妈罚,他悄悄搞恶作剧,替妹妹出气。
“可惜刘启年发现了,并且不允许。”
祁言声音冷嗖嗖:“刘启年养儿子跟养女儿,简直是两回事,生下来一看是女儿,他就撂手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养儿子,却煞费苦心,严肃,宠爱,包容,又怀有巨大期望。”
“他不准刘正浩和妹妹多亲近,因为女人没用,任何时候是拉后腿的存在,对他产生不了任何有利意义,但刘正浩没听,倔强的一如既往。”
“然后这个妹妹,也死了,在刘正浩十三岁这年。”
宋采唐:“妹妹是怎么死的?”
祁言眼梢垂下:“仲春黎明,被人发现时在凉亭,衣衫凌乱。伺候小殓的妈妈说,她身上也不对,青紫痕迹很多,都在敏感部位,下|身有血……”
“而前一晚,刘启年喝醉了,房里的丫鬟说,他很晚才回来,腰带上沾着只有凉亭才有的花瓣。”
所以这一晚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宋采唐震惊。
赵挚眯眼:“当时刘正浩什么表现?刘启年酒醒后呢?”
“刘启年没任何懊悔的,女儿死了,皱着眉,说句‘好生埋了’就算了,”祁言眯眼,“刘正浩么,当时很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下人们还觉得奇怪,因为他跟妹妹的感情很好……但是刘岁供言里,这一年,他做过案!”
刘岁是出来顶罪的,作案的肯定不是他,是刘正浩!
赵挚颌首,明白了:“刘正浩大概就是从这时,开始走上邪路的。”
祁言说的都是肯定的事实,一些模糊暧昧,比想象可怕,模棱两可的消息,他没有说,但他不说,赵挚和宋采唐也都明白。
丫鬟和妹妹的死,凶手都是刘启年,因他不正常的爱好,不正常的状态,死亡过程也很好猜。
两个小姑娘一定死的很惨。
几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这么死了,刘正浩不应该恨吗?不会想挑战父权吗?
为什么把愤怒发泄到了别人身上……
这说不通。
宋采唐问祁言:“他们父子关系怎么样?刘正浩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
“你这么问,我想起来了,”祁言抚掌,“下人们中间还流传着一个事,说刘正浩在十一岁快过完的时候,不小心杀过人。说是过失杀人,并非故意,刘正浩本人也吓坏了,是刘启年摆平了这件事,外面没人问,家里没人提,把儿子护的很好。”
宋采唐眼梢微眯,这就说的通了。
“我们来总结整理一下,刘正浩的心路历程。”
她往前放了个杯子:“最初,他有温柔的丫鬟,可爱的妹妹,疼爱他,教导他的父亲,生活很幸福。”
“之后——”赵挚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他发现他的父亲不正常,有特殊爱好。”
这时代男孩子早熟,性启蒙来得很早,刘启年疼爱刘正浩,对他没有太多防心,他很可能在意外情况下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刘正浩可能觉得羞耻,可能觉得脏,但这件事的刺激程度,吸引他一直偷偷的看。
刘启年并非每次手都重,起码他屋里的丫鬟绝大部分都是放了出去,而不是用席子裹了出去。丫鬟们也未必个个反抗,毕竟乖乖过了这一关,未来才有好日子过。
刘正浩最初看到的,并不是攸关性命的事,接受起来相对比较容易。
但这种启蒙,一定在他心里落下了什么阴影,是他日后转变的重要起因。
祁言也推出自己的杯子:“然后,柳叶死了。原凶是刘启年。”
刘启年不喜欢儿子对丫鬟好,一直试图教育,无果。不管这一场是有心,还是无意,对刘正浩来说,都是相当大的打击。
他肯定会怪父亲,但说到底,柳叶也只是个丫鬟,世俗是非观念在,他不可能对他亲爹做出什么……
所以,他杀了别人。
宋采唐又往前推了一个茶杯:“杀了人,但是被父亲盖住了。”
“再然后,就是妹妹的死。”赵挚跟上,“原凶仍然是父亲,酒醉的父亲。”
祁言看着这一套茶杯,头皮发麻:“然后刘正浩就变态了,每年都要杀几回人!”
宋采唐:“所以这份父子关系,其实很奇怪。”
“刘正浩心里憎恨父亲,不齿,想反抗,却又依赖着父亲,甚至心怀愧疚,毕竟父亲最疼爱他……”赵挚话音讽刺,“人生活在现实,不是虚幻的脑内世界,刘正洁想活得好,就需要父亲撑起的天——他真是很能认识事实。”
宋采唐叹了口气:“改变不了事实,只好从心里拼命想理由,给自己寻找合理的方向开脱,比如——这都是女人的错。”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懂事?为什么要笑的那么娇那么媚,为什么勾引人?
“毕竟人类最擅长的,就是原谅自己,把一切过往记忆,构建成自己最需要,让自己最舒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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