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探月宴
探月楼顶层仅此一间，四周木窗皆为大镂空设计，仅顶上与临近地板处有精美的雕花，其余皆为透明。
如此，夕阳余晖尽数洒进此间，染尽了其中所有。
二人进入上间时，陈湛早已落座，悠然地托腮看着二人。
他一半脸被夕阳余晖照着，一半像是没入了黑夜。
“二殿下久等了。”
萧思玥微微弯腰致歉，而后示意了锋妄先行入座。
“无碍。”陈湛打量着坐下的锋妄，“劳烦二位将便利让与在下。”
萧思玥也随即入座道：“客气，倒是二殿下玉体可安？”
“有劳萧少主挂念，在下虽自幼体弱多病与武修无缘，但也不至于是个废人。”陈湛笑了笑，“否则怎敢向您提亲呢？”
萧思玥礼貌勾勒着的嘴角突然冻住。
“这可能……不在萧家未来主父的挑选标准内。”她卡顿道。
陈湛但笑不语，回望了从进门起便一直打量着他的锋妄，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萧思玥敛了声，突然觉得这气氛有几分不对。
作为享誉天下的巅峰武修，锋妄杀这位体弱多病连爬十七层都费劲的皇子几乎比杀鸡还要简单。可对方丝毫没这个意识，甚至就算知晓，也生不出半分畏惧。
尽是转瞬，坐在一旁的萧思玥便感受到了深感不安。
恰好来上茶的侍女打破了这对视，萧家少主赶紧抓住机会，对着人一顿安排吩咐将宴席安排好，才安下心。
待人退下后，陈湛才打破静默，笑问道：“少主经常来此？”
“并不常来。”萧思玥巧声道，“此间可纵览风月城全貌，几乎仅作款待宾客之用。”
陈湛点了点头，问向锋妄：“锋城主呢？不知今日大驾风月，所为何事？”
萧思玥微微有些皱眉，她总觉着陈湛在对着隔壁城主刨根问底。
可她又不好插话，便自觉地做起了地主之怡，为两位上宾盏茶。
“与萧家谈谈中海百草院。”锋妄淡淡道，“在下记得这并不在临国与中海所签的贸易限定内？”
“此民生所需，就算锋城主找的是武昌，我等也会大力支持。”陈湛仍旧带着客气的笑容，悠然举起萧思玥推过的茶杯品尝，“好茶，可是著名的风月银针？”
萧思玥轻轻掀开茶壶盖：“小女没记错的话，这应是特地从中海而来的‘残雪’。叶身奇特形如雪花，方才得此名。”
“在常年如夏的中海城取此名，倒是别有趣味。”陈湛笑了笑，“少主似乎深谙茶道？”
萧思玥无奈笑了笑：“不过是曾去过中海，所以有幸得见罢了。”
她心想锋妄都知道了，似乎也没什么好瞒的。
不过陈湛倒是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几秒，而后轻笑问道：“说来中海立于群岛中，今日寸土寸金，竟也有盈余滕作茶田之用？”
明显这问题是冲着锋妄去的，但萧思玥在一旁总觉得听得别扭。
不过锋妄十分坦然：“此茶即使在中海产的也不多，占地寥寥。不过其形色皆佳，被上等酒楼偏爱，价钱颇高，因此还算有利可图。”
“如此。那要是无利可图，如水稻等口粮，中海便无人种植？”
萧思玥倒吸一口凉气，口粮这件事真的不敏感吗？为什么要直接聊？她的概念里除非打算围攻某城，否则怎么也不会在意城里的口粮来源。
但锋妄还是不在意：“中海确实甚少有农田，水稻小麦等农作物多靠与大玄内陆贸易。”
萧家少主迷惑了，她竟不知是自己太警觉还是中海城主太不警觉。
不过下一秒，锋妄反问道：“不过临国似乎也有多地与中海相似，不知这些城镇口粮问题如何解决？”
与拥有辽阔平原大陆的玄国不同，临国有数量可观的内陆海，将整片大陆分隔成碎状岛屿。像风月城如此纯粹的内陆之城反倒少见。
陈湛似乎也不在意，直言道：“临国众多岛屿之城口粮也来源大玄内陆，不过因其经商中海，价钱会略高。”
锋妄继而追问道：“既是如此，那不知风月这般的内陆之城？”
“仅够自给自足。”陈湛神色颇为淡然，“临国并不益农，也不重农。”
“武昌亦是如此？”
陈湛点了点头。
探月顶楼几乎可以一览整个风月城，甚至连城外漫山遍野的田地也看得清。陈湛甚至主动给锋妄示意指了指北，大抵谈了谈风月的农业。
他们聊得极为顺畅，像是友人间的平常对话，可在旁边听的萧思玥却是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她怎么听怎么奇怪。一边像是要围攻中海城断其粮路，一边像是拐弯抹角要直攻临国皇都预先收集情报。
还是说玄临的农业差异算常识？农家出身的读书人应当都知道？两位只是随便聊聊？
萧思玥觉得这话题越来越渗人，便鼓起勇气插入，想将话题拉回来，“失礼了二殿下，小女想您谈的那片田在北，应是药田而非农田，风月的农田似乎居西较多。”
“噢？”陈湛对着锋妄笑了笑，“看来是在下才疏学浅，抱歉。”
“无妨，在北在东也并非何大事。”锋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过萧少主看来对此颇为了解？”
“并非……小女知晓也仅是因为——那是萧家旗下的药田。”
锋妄又转头仔细瞥了一眼那片田，绵延不觉似乎看不见头，少说也有百亩。
“萧家药材所需有如此多？”他问道。
萧思玥仔细想了想：“那地所产皆为最普通的药材，例如活血草通经草，百草院和圣品楼都会有需，所以消耗较大。”
锋妄望着她，一时无言。
“锋城主无需惊讶。”二皇子宽慰道，“萧家掌控了大临九成的药材，这不过冰山一角。”
他完全没有被宽慰，反倒皱眉看向陈湛，似乎有话想说却难以开口。
不过陈湛好像意会到了对方所想，淡淡又道了四个字：“玄临有别。”
锋妄摇了摇头，好像意不在此。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萧思玥也暗中叹了口气。她不知是自己想太多，还是这二位真的就如此胆大恐怖，当着她面讨论可能的战事相关。
“上膳——”
一阵吆喝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侍女自步梯口缓缓而出，一道道精美的菜品放在了桌前。
无论如何，吃饭要紧。
“二位先用膳吧。”萧思玥劝道，“此皆为风月的著名菜肴，让小女为二位介绍——“
随着三人进宴，夕阳逐渐没落，半个时辰后收于城边，刹那间万家灯火璀璨而起。
萧思玥也觉奇怪，不过既然陈湛没有主动追问她关于萧家嫡传的问题，她也不愿主动开口，自顾自地吃着。
她一向觉得风月的夜景较白日更美。高处不胜寒，可看着下方是独属人间的繁华，四周又是繁星坐镇，总像是仙境。
更何况中旬之际，正是月盈之时。圆月在四周空旷的探月上间，仿佛真的触手可及。
用膳将尽，萧思玥看着锋妄身后的明月出着神。
锋妄察觉到她的视线，也顺之转身，看向身后。
或许是被这极近的月光触动，他抬起手探向圆月，像是想要触摸它。
萧思玥看着他这有几分孩子气的行为，却是心中一动。
少年时代的锋妄自带傲气行走于世，与眼前谦逊有礼话语中句句带深意的城主不同。可这个动作让她找到了他还是那个少年的理由。
轻狂可逐日，亦可摘星辰。
陈湛随着其余二人视线，幽幽吟道：“秋空明日悬，光彩露沾湿。”
萧思玥回过神来，轻问道：“这探月极景，可还入得了二位眼？”
“久闻风月秋景天下皆往，多年前便深以为意。今日所见，更笃定其盛名毫无夸大。”陈湛笑道，“不知锋城主，所感如何？”
锋妄放下手，却并不转身，望着明月悠悠道：“美轮美奂，不虚此行。”
“比之中海呢？”陈湛追问道。
“自是各有千秋。”
“听闻中海有一均乐轩，高可参天，傲视四海。”陈湛缓缓道，“想来锋城主也曾赏过相似之景？”
锋妄摇了摇头：“登高之景可能相似，不过若要细究仍是千差万别。”
“是吗？传闻均乐轩楼高十九层，西能望姑苏，东能望幽州。想来比探月之景更为摄人才是？”陈湛悠然玩弄着茶杯。
锋妄不禁失笑：“此话若是二殿下所说倒是无妨，可若是在下说就有些自卖自夸了。”
萧思玥突然想起，均乐轩是锋家众多的酒楼之一，坐落于中海最繁荣的沧江街市。
她多年前在中海看锋妄擂台时，也曾拉着父亲的手走在沧江街上，满街被灿然的蔷薇点缀，行人络绎不绝。
“锋城主果真是有趣之人。”陈湛洒脱一笑，“不过高楼皆是繁华产物，若锋城主去到武昌，也大可拜访下城郊处的听剑阁。”
“赵家的酒楼？”锋妄问道。
“正是。”陈湛颔首道，“阁高十七丈，东可隐约望见大临皇宫，北边若有幸……甚至可以看见传闻中的盛夏之雪。”
萧思玥双眸微怔。
“武昌城郊的那个传说？”锋妄揣度道。
“并非传说。”陈湛轻摇着茶杯，“在下儿时曾见过。盛夏的烈日合着漫天飞雪，恍若神迹。”
你见过……怎么可能？萧思玥藏在桌下的手都有些隐约发颤。
“是吗？”锋妄抬眸望着着对方，似乎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这反天地人伦之景，居然真真存在于大临首府。”
天地人伦。
萧思玥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就算违背常理，也亦是佳景，不妨一看。”陈湛不为所动，“当然若有幸，在下愿邀锋城主与之共赏。”
十分无聊客套的话，可在萧思玥听来这简直就是威胁。
“在此之前，二殿下不妨先来均乐轩坐坐。”锋妄不回应也不拒绝，转而劝道，“在下儿时也极其有幸，曾与兄长在其顶楼见过远处的千年火山震动。
“滚烫火色裹着海浪，归于虚无。”
“当时在下便想，这世间极美莫过于此，天下之大，也抵不过一个中海。”
《秋宵月下有怀》孟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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