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生活在a市的人是这样行色匆匆。
不少人打伞从海浪般的人群中仓促而过，伞又大又厚牢牢遮住一整个人的上半部分，让人完全看不到伞下的那张脸。
王子晴就是这样一个人，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株行尸走肉的毒蘑菇，所有人都自发绕她而行，唯恐避之不及。
隐藏在伞下的那张惨白脸孔在笑。
她笑自己。
外来，突兀，像根杂草般堕落在这样一个和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可笑的是，她曾经，妄想幸福。
周围都是刺耳的哄笑声。
不远处有一所中学——晨辉二十八中，分初中部和高中部。
王子晴从这所中学的高中部走出来，掰着手指头数在这个地方剩下的日子。
真让人期盼啊，高三年级，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有点儿能看得到解脱。
穿过几条街道，附近有一所大学。
中午的时候，大波大波的大学生从校园里涌出来。
王子晴一直往前走，脚步压在细长笔直的柏油马路的白线上，没有一步偏离。
渐渐将哄笑声甩在身后，王子晴默默收伞，露出惨白的脸，鼻翼汗珠细密。
她把伞戳在一个水果摊位前。
“小同学，买菠萝吗？”卖菠萝的大爷笑，汗珠子砸在手背上。
王子晴望一眼他手上准备削菠萝的刀，想起昨晚淌在地上温热的血迹，隐没在发迹中的汗终于从额角漫出来。
她清了清喉咙，“不要。”
没有血色的脸孔上两只眼睛有光亮闪动，鼻腔里充斥着甜腻的菠萝味道。
王子晴望着眼前一张张陌生又灿烂的笑脸，心脏凶狠的刺痛。
不懂，为什么别人的幸福如此轻易。
而她自己，活不好也死不了，像树梢上挂着的那条令人作呕的扭曲的虫。
“嗡嗡。”
树上的虫叫了两声，叫声好像钻进她心窝，让人肿胀发痒的难受。
昨晚也听到了这样的叫声。
王子晴脖颈处一片粘腻，发丝附着在毛孔微张的皮肤上面，手心里捏着两张火车票，同样汗湿湿的。
吓湿的！
她看到两张火车票，像看到了一滩血，鲜红，刺目，就这么滩在掌心里。
校服裤兜里还有一个戒指，它们和两张火车票一样，都是周俊煦隔着铁条门把胳膊伸进来塞给她的，还有那个让人几乎窒息的吻。
“初吻一定要是草莓味的。”他说。
站在阳光热烈的操场上，大庭广众之下，那是他第一次吻她，半带强迫。
可是他们昨天的吻却不是草莓味的。
浓烈的血腥气在两个人的口腔间拉扯，他的手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的身体坠落。
她懂他的急切和痛苦，却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王子晴后悔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他，把他卷进她混乱的生活。
她已经爱上他了，虽然这让人难过。
四月二十二号。
九师联考。
王子晴坐在第一考场的第二桌，盯着周俊煦斜腰懒胯的后背发呆。
两分钟后。
王子晴举手示意老师，目光沉沉望着考场红色地板上雪白的纸：“老师，我前面的同学打小抄了。”
她的声音郑重砸在地上，让人无法忽视。
考场里顿时齐刷刷抬起来一片脑袋。
前方松松垮垮的背影反应迟钝地动了动。
腰一扭，一截精瘦流利的肌肉暴露在暖黄色的空气中。
前面的人扭过头来，看她。
那双如黑洞般的眼睛里有震惊，有错愕，想诉说的情绪意味不明。
两位监考老师互相看了一眼。
长相年轻的女老师慢慢走过来。
王子晴对前面正目不转睛盯住她的男生装作视而不见。
她的视线紧张跟随着年轻教师走过来的步子，看老师捡起他凳子腿边的缩印纸。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
纸有巴掌大，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实践决定认识，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实践是认识发展的动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是认识的目的和归宿……”
这场考政治。
小抄上是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原理。
考试临近结尾。
奋笔疾书的同学赶紧在试卷上匆匆写完最后几个潦草大字，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看向这一方。
摊上事儿的是晨辉二十八中的名人。
880班太子，周俊煦！
周俊煦是学着学着理科突然转来文科班的。
二十八中校庆的时候，周俊煦和他爸作为优秀代表在国旗下讲话，跟全校师生家长分享学习方法和教育心得。
当时王子晴站在操场上，班级队伍的第一排，看讲台上的人。
昨天一进考场，王子晴好像瞧见他咧着大嘴，露着大白牙乐呵呵对她笑了。
炫耀吗？！
王子晴拼命想保持的那点儿荣耀，也被周俊煦轻而易举夺走了。
考场里一片寂静，同学们的眼睛大都死死盯住老师。
怕犯错的人是太子，学校有人徇私舞弊。
周俊煦没看周围的目光，他闪烁的眼睛里只有王子晴一个人，漆黑的眼球映着她小小的身体。
她还是记忆中那么小。
软软糯糯一小团，像只流浪了很久的小猫咪，让人想抱起来揉进怀里藏起来。
她左眼眼角有颗黑褐色的痣，不爱笑，嘴巴抿成一条缝，看起来像个伤心的小孩儿。
她对他说：
“喂，伤心的小孩儿，坐过来点儿。”
“喂，伤心的小孩儿，你为什么哭？”
“喂，伤心的小孩儿，妈妈说亲一口就会好。”
“喂，伤心的小孩儿，你等我，明天我来找你玩。”
周俊煦在原地等。
隔着冷硬的铁门，他看树影婆娑，看蚂蚁搬家，看夕阳西下。
第二天她没来。
于是他等了好多个明天。
他们俩有多少年没说过话了？
周俊煦看着她动了动喉结，声音激动地有点儿哑：“不是我的。”
一贯嬉笑调侃的脸，难得正经又真诚。
“就是他的，我看到纸条从他校服口袋里掉出来的。”
王子晴不是没感觉到周俊煦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故意别开脑袋不去看他，紧了紧杵在桌边泛白的拳头。
“老师，你相信我。”
了然了。
竟然是她有意的栽赃嫁祸！
话音砸到地上，王子晴前面的身体彻底僵掉了。
没想过再有交集，会是这个鬼样子。
“咳咳。”
“嗯。”
见老师拿着纸条不做决断，考场里嗓子不舒服的同学越来越多。
“呲啦”一声尖锐，是考场里桌子挪动的声音。
凳子上长出钉子，心里有卑鄙的期盼。
同学们心照不宣地折腾出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宣告着这个不大的考场里有很多双眼睛的存在。
没人可以只手遮天，太子也不能逍遥法外。
无形的压力横亘在监考老师和考生之间，给人正义和邪恶拉锯战的错觉。
九师联考，第一考场里每位同学的成绩对二十八中来说都至关重要，但老师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对作弊的事情放纵不管。
事情肯定是要处理的，只是周俊煦出身年级主任带的班，年轻的老师些许怵头。
“当、当、当。”板擦敲击厚重讲桌发出沉闷的响。
老教师没起身，拿着板擦的手上扬，指指考场的右上角：“监控开着，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板擦上的粉笔末在空气中叫嚣。
讲桌很快被蒙上一层灰。
心也是会蒙灰的。
王子晴的心“咯噔”一声。
不跳了。
周俊煦回头看了眼她苍白的嘴唇，单薄的肩膀在阳光下看也那么脆弱，仿若经不起波折。
他头扭过去，站得歪歪斜斜，吊儿郎当一句：“是我的小抄，不用查监控了。”
竟然认了？！
这次换王子晴错愕地望向他。
望着周俊煦的侧脸镀上淡淡的金色，四月的阳光那么温柔，修饰他俊朗的轮廓。
他没扭头看她。
忽闪的弯长睫毛轻轻放下，又抬起来。
王子晴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既然这小抄是你的，那你现在和我去教务处吧。”年轻的老师拿着手里的小抄，转身往外走。
周俊煦收拾笔袋，临走前低头看了一眼王子晴。
王子晴赶紧心虚的把脑袋往窗外躲。
她只来的及看到周俊煦两扇弯长的睫毛震颤一瞬，明亮的眼睛闪过难掩的失望。
王子晴想到他会愤怒，想到他会委屈，怎么都没想到他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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