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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桃夭(三)


那被称为“府君”的山神爷却不管他心中所思所想。

        斜斜一眼看过来,谢舒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本是修仙的道士,如今见到真神了,自然紧张。看到这山神爷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五大三粗,心中又是好奇又是激动。

        可惜,山神爷一开口,就是扫他的兴的,“山中寂寞,鲜有人至,如今见也见过了,住几天,小桃花就送客吧。”

        小桃妖愣住了,大眼睛聚了一汪水,忽闪忽闪的就落了下来。她是喜欢谢舒的。否则也不会兴高采烈地求了涂青来看看。

        谢舒也愣住了,从他认识这个小桃妖那天开始,为彼此做过无数设想,却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神仙来棒打鸳鸯。一瞬间,他甚至仔细去看了看涂青的穿着,想要找一找他的禅杖钵盂藏在哪里了?否则,为何总学那法海做这种坏人姻缘、损人不利已的事情。都不知道他图什么。

        涂青无所谓地翻着扇子道:“或许两位此刻心中都在骂本尊不解风情。也无妨。就人的寿命来说,谢舒你年逾弱冠,能自己拿主意了。小桃花,你也堪堪五六百零岁了,怎么也算是个大孩子了。都说草木无心,你却执着于情,想来你若要走,我也不好强留于你。只是二位想清楚了,人间有法,万物尊道。如此走了,想好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了吗?”

        小桃妖咬咬唇道:“我想跟他去看看人间的样子,闻一闻红尘烟火的味道。”

        涂青耸耸肩,道:“或许,如你这般从未去过红尘的妖精总是对它充满幻想。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谷里多留几日,看看小狼,好好想一想自己何去何从。”

        小桃妖看看卧在涂青脚边的狼妖,没有谁知道她经历过什么,除了涂青。只是听说狼妖贪恋红尘,被人所骗,折损了许多修为,连人形都不能维持,是涂青及时救了她……便是如此,狼妖如今虽蒙昧无知,可当初她定是不后悔的吧?小桃妖坚定道:“我不怕!”

        涂青顿了顿,看了谢舒一眼,道:“你不怕,那他呢?”

        小桃妖依旧坚定道:“我不怕!”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到了极限。

        涂青起身,摇着扇子走了,狼妖见他出门,也爬起来跟着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涂青转身,望着小桃妖道:“或许是那些红尘中文人墨客编造的爱情故事感动了你,让你有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但是我还是不建议你去红尘走这一趟。且不说人与妖精的寿命相去甚远……天机不可泄露,你还是留在谷中的好。”

        之后呢?

        谢舒闭着眼,靠在桃树上,不敢往下想。

        当晚,他便带着小桃妖跑了出来。

        月光下,小桃妖惆怅道:“府君是天狐一族修成的仙,能预知未来事。他不让我去,想必是看到我会死吧。但是我在山中活了几百年,真的很想去人间看看。哪怕,为此要付出我的生命。”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自己信誓旦旦地道:“你别怕。我也是修仙的道士。我看那山神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我真心实意的待你,拼尽全力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当时小桃妖笑盈盈地答:“我不怕。我有缚魂咒,你若负我,我便在死前吟诵此咒。我死之后,你魂魄永世被我束缚,时时思念,夜夜梦见,不得解脱。”

        话虽可怖,溶溶月色下,小桃妖的笑脸却真的美艳不可方物。

        谢舒记得自己拉着她的手承诺:“如若相负,定堕地狱,饱受炼狱之苦。”

        遂有问了小桃妖的名字,听她说自己天生地养并没有名字,是府君涂青见桃花娇艳,顾名颜欢。虽与他入了红尘,颜欢一路上还是忧心忡忡地跟他念叨:“府君说了,不同族的人生的孩子就算眼睛鼻子头发肤色跟爹娘不尽相同,终归还是人样子,也还是十月怀胎。我们妖精可乱来不得。就像我跟他,我是桃树,他是狐狸,要是我嫁给了他,我是给他结一树桃子呢,还是给他生一窝狐狸,或者把小狐狸生了挂在树上,或者把小狐狸生在桃子里,要剖开桃子核才能把小狐狸抱出来……”

        谢舒有些无语,却也陷入了同样的思考:颜欢嫁给了自己,是生孩子还是结桃子呢?还是把孩子生在了桃子里,或者把孩子生了挂在树上?

        这真是个问题啊。这次轮到谢舒纠结起来。

        见他半晌不说话,颜欢轻轻喂了一声。

        没反应。

        又大一点声音喂一声。

        还是没反应。

        颜欢怒了,唤狗似的凶巴巴的:“喂!姓谢的,想什么呢?!”

        谢舒脱口而出:“想要是你嫁给我了,是结桃子,还是生孩子。”

        于是,他又成功的看到颜欢的脸红得像春天的桃花。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际泛白才找到了永安城,谢舒带着颜欢找了家客栈落脚。好好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夕阳挂在山头摇摇欲坠才醒过来。

        起床后四处找不到颜欢,倒是床前桌子上放了三菜一汤,两荤两素,清爽可口,香气扑鼻。引得谢舒馋虫蠢蠢欲动,又寻不到碗筷,干脆用了五爪功。拎起一块肉正要往嘴里送,被人“啪”的打掉了。

        谢舒欲哭无泪。他算是明白了,他认识颜欢就是讨打的。

        洗漱好,愉快的吃完饭,颜欢正在收拾桌子。

        谢舒很好奇,“小桃花啊,你不是只给桃子不管饭的么?”

        “小狼说了,人跟妖精不一样,要吃饭。”

        “小桃花啊,饭菜是你自己做的?”

        “买的。”

        “额……”

        “小桃花啊……”声音突然小了。

        “嗯?”有些疑问的扬声。

        “我很喜欢你呢,你喜欢我么?”声音更小了。

        “没听清。”

        “我说……我说……我说,你愿喜欢我么?”豁出去了,多么大无畏啊。

        “我不喜欢你的话,跟你出来做什么?还要听小狼的,去给你买饭菜。”

        “你们不是都没有出来过吗?小狼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狼是府君飞升后捡到的,之前不跟我们在一起……以后我会学着给你做饭,不用买,也不用妖法顺手牵羊。”

        “这也是小狼教的?”

        “是我自己想说的……”

        “傻瓜,以后不要说自己的法术是妖法。”

        “噢。”

        如今,谢舒守在桃花谷口,看着那一谷枯枝败叶的荒芜时,心里兜来转去的都是当时的的这段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有当初,何来今日。只是自己,生生世世,终究欠了这么一个人,终究负这么一个人。

        “逆徒!!混账!!!”白玉般的茶碗砸在谢舒面前,温热的茶水溅上了谢舒鞋子。谢舒没有动,却把他旁边的颜欢吓了一跳。

        谢舒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子,还是颜欢学了很久才做好的,今天是第一次穿。可惜了,就这样弄脏了。

        “你累月不归,下落不明。为师只当你受不得清修的苦,自行下山了。不曾想……不曾想,你这混账竟然……竟然做出如此贻笑大方的事情!!”师父漱玉气得发抖。

        这个徒弟资质平庸,又懒散。所以他从来没有倾注什么心思在他的身上,甚至都没有留意过他。若不是平日里端茶倒水还颇为机灵,拜师入门时间又早,他恐怕会连这个弟子排行第七都不记得的。

        名满天下的漱玉大师怎么会记得他同样满天下的弟子里那些个不成材的人呢。他只要记得他最得意的几个弟子,并着意栽培就好了。孔子三千弟子,也只有七十二贤人,他不必在意这些成不了器的多余人。只要他们不惹事不丢脸,就这样妥妥当当的放在那里,让别人看着,漱石大师弟子众多,桃李满天下就好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弟子带着一个妖精来叩拜自己,告诉他,这是他徒弟的意中人,是个好妖精,求他成全。

        笑话。妖精还有善恶之分?妖精就是妖精!只要是妖精就是道士天师见着就该杀之、收之、毁之的。饶不饶性命都是几说,遑论把自己的徒弟成全出去。他不在乎这个徒弟,他是丢不起这个人。漱石大师一生,功绩与爱面子共存共荣。于是,一道灵符,不曾提防的颜欢被困住,扔进溶华洞八卦阵,只等时辰一到打回原形。谢舒也被锁进了柴房,只等漱石大师焚了桃妖,再将他逐出师门。

        谢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视为最大阻碍的涂青没有任何刁难,倒是那自己敬爱如天的师父却因为此事如此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望着墙角来来回回织网的蜘蛛,谢舒想起颜欢方才被擒的情景。那时,她还在因为师父对自己大发雷霆而战战兢兢,谢舒看她面色发白,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可真冷,冰冰凉凉的,手心里还有些冷汗。谢舒正想朝她偷偷笑一笑,让她安心,师父便从背后出了手……谢舒没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与鄙视。

        颜欢被抓的时候神色仓惶凄怆,楚楚可怜的。她这一生都长在深山,承蒙山里的朋友照顾,涂青这个师长做得又实在太好,她都不知道还手反抗,就这样被拖走了。跨门槛的时候,上来拖人的两位师弟根本没有顾及她,也就拖着走了。她的鞋掉了一只也没人拾。

        谢舒走过去拾了,揣在怀里,想着日后还给她。念头还没落,看着他拾鞋而更加气急败坏的师父就让旁边的师兄弟擒了他……

        醒来以后就是在柴房了。

        也不知道颜欢现下怎么样了。谢舒万分后悔自己带着她来见师父。当初要是就这样一走了之,师父肯定不会追问他的下落的。师父太忙了,要占卜算卦,要夜观星象,要栽培诸位师兄师弟……

        颜欢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罪吧?住在界山里,涂青都给她分了个四季如春的山谷。跟了他倒是一日不如一日。现在更是生死未卜。也不知师父用哪种刑具来对付她。

        谢舒越想越疯狂,越想越觉得自己仿佛看见师父用无数的灵符逼颜欢现原形,然后劈了当柴烧。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等着,不能等着!”谢舒突然起身,走到柴房的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推开了一个废旧的箱子,从狗洞了爬了出来。这个狗洞还是自己才上山的时候为了跑出去玩才掏的呢,今日却派了大用处。

        正值午夜,万籁俱寂,冷风吹得衰草枯枝瑟瑟发抖。谢舒直奔后山溶华洞。溶华洞尽皆石壁,连地面都铺了五尺厚的青石板,无土无水,洞内设有八卦阵,洞后有密室,密室里架起熊熊大火,终年不灭。花草树木等精怪只要关进去,饶是你是几千年的精怪,最多也只消三日便神形俱毁。

        谢舒隐藏在溶华洞前,望着天衣无缝的巡逻,束手无策,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只恨自己平日怎么不多刻苦一些。

        月已偏西,谢舒更加的焦躁不安。眼下的境况,多一刻进不去,颜欢就多一分危险,多受一分折磨。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轻轻的拍了拍谢舒的肩膀。谢舒大惊之下几乎要惊呼出声,却被来人迅速的捂住了嘴。谢舒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师弟沈默然。

        平日里,他跟这个小师弟最要好。沈默然天资聪颖,师父教的东西,过目不忘、举一反十,入门不过两三年就已凌驾于众师兄之上,天生就是个当天师的料,师父对他很是喜爱。他又长得白白净净,很是可喜可爱。只因着年龄小,为人不好强,家境又不好,入门又最晚,经常被一些嫉妒他得师父宠爱的人捉弄。指使他干这干那,每每谢舒遇见都会不由分说的带着他走开。谢舒虽然没有天分,却胜在有个好家庭。一来二去,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师弟跟谢舒竟相处出些许亲兄弟的情谊来。每每师父教了他什么新法门,都会跟谢舒详详细细的讲解上半天,谢舒知他这个小师弟虽然年纪小,还稚气未脱,认定了是朋友就是连糖葫芦都要给他留两个的,但是却极为聪明伶俐,谁是什么性格,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清楚。他愿意跟自己深交,自然是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嘴上觉得好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谢舒就真把他当自己亲弟弟的照看起来。

        白日里谢舒与师父争执起来,看小师弟冷眼旁观,心里来了气,便不想理他。把脸别过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七师兄,我知道你生气我不帮你说话。可是我要是帮你说话了,师父就不会让我来守溶华洞,现在你怎么进去?”一片黑暗中,沈默然刻意压低的声音越发奶声奶气的。谢舒羞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小师弟才十一岁就这样高瞻远瞩,自己倒是二十好几了还这样冲动,做事顾头不顾尾的。谢舒老脸一红,闷声闷气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默然道:“你刚来我就知道啦。柴房里的那个洞,你带我钻过的。”

        谢舒怒道:“既然知道我来了,怎么不早些过来!?颜欢要被弄死了,我打你屁股!”

        沈默然知道这个师兄无赖惯了,眼下又六神无主,想事不大经脑子,也理解的点点头解释道:“刚才那么多人在,我怎么能过来嘛。现在,天就要亮了,那些巡逻的师兄们都累昏昏欲睡,师兄你告诉过我这个时候才是最好做事情的时候嘛!!”

        谢舒哑然。自己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自己以前何曾这样慌乱过。现在为着颜欢,竟是这般的六神无主。关心则乱。情之一字,确实甜中掺苦。

        谢舒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委实乱了。我本惧怕家父责罚,方想来向师父讨个护身符,指望师父在家父面前美言两句,好让家父让我接颜欢过门。可不曾想师父竟会勃然大怒,还会不顾自己的清誉背后出手…”

        沈默然安慰道:“师父也是我心里最最敬重的人,可桃树姐姐是个好妖精,她的身上没有血腥味,连妖气都不浓,到有几分修真的仙气。师兄你要是真的喜欢就悄悄带她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藏起来,自己过日子也是很好的,何必要拘泥于礼教。师兄也曾与我说过,两人只要心不变就是好的了,不必如那些红尘中的夫妻需要些俗物来约束捆绑。”

        谢舒沉默半晌,认认真真道:“她本来住在深山里,深山里有许多她的朋友亲人,他们山里的神仙很是反对我们,她是悄悄跟我下山的。我自是不能委屈了她,我与她结亲,自然要告知父母师父才算名正言顺。只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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