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来你在啊
孟凡几这辈子没对谁道过歉，或者说，他从没认为自己做错过。
就算知道整个初始大陆的荒芜，其他种族的落魄全是因为龙族所设之局，就算知道裴澜风的几世坎坷皆因自己而起，就算所有人都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错的，他也不曾认为自己错了。
一个从不会质疑、反省自身的人，这次竟是对自己说了“对不起”。
孟凡慌了。
他自认为已经挺了解孟凡几的了，甚至做好了就陪着这人一路走到黑的决定，此时冷不丁地听到了这番道歉。
他不明白孟凡几的意思，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孟凡几看不见他的脸，自然也不知道孟凡是什么表情，他说完那句道歉的话便又别过了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很早之前就想这么说了。
他这一生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任何人，唯一觉得惭愧的就是对孟凡。
孟凡是给了他活下去勇气的人，在云止崖的那段时间，如果没有孟凡，他会死。
孟凡也是唯一让他心境如此动摇的人，孟凡让他变得脆弱，但此时他可以承认，他并不讨厌变得脆弱，更不讨厌孟凡跟着自己。
他感谢孟凡一次次对他伸出手，他感谢孟凡不会怨恨自己对他所作的一切。
他一向擅长压抑自己的感情，但对孟凡，他想表达。
他想让这个人知道，自己在乎他。
两人相对无言地又走了段距离，周围全是堆积的碎石，有的隐约可以看出曾经的轮廓，似乎是某种用来装饰的石雕。
经过这片略窄的隧道，眼前出现了一道厚重的石门，石门上画着肩臂缠绕丝带的仙女，被磨得只剩浅浅轮廓。
石门上有两个龙头扣环，中央挂着一把被人破坏的半臂粗大青锁，显然有人先他们进来过。
孟凡不禁奇怪，看今天的架势，凉风阁的旧址藏匿的这么深，每次打开都这么兴师动众，那温如故是怎么不惊动任何人混进去的？
难道是还有别的进入方式？
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伴着几声惊呼和山体的震动，这刚打开没多久的凉风阁入口，竟是又缓缓闭合起来，将孟凡与孟凡几一同关在了空心的祁梦山里。
“大佬……”孟凡嘴角抽了抽，对孟凡几道：“我们好像被关在这里面了。”
“不碍事。”孟凡几浑不在意，“区区一座山还困不住我。”
孟凡想象了下之前在九狐城的神狐画卷，孟凡几化身巨龙撞破半座山的场景，有点想笑。
心道仅凭这座山，确实困不住孟凡几。
孟凡几的手摸上石门上的龙头扣环，扫去上面的灰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千多年前的云泽大陆，修士们应该还不知道在另一个位面存在龙族这个种族，更不会描绘出龙的模样，所以说这扣环便是凉风阁与龙族结识之后重新铸就的。
凉风阁确实与龙族有关，且关系匪浅。
孟凡几意识到这一点，心绪难免波动。
他缓缓推开厚重的石门，呈现在眼前的是规模庞大的建筑群，亭台楼阁，清静小院，假山环石，但水流游鱼都已不在，屋舍也多破败，不见昔日繁盛。
孟凡几走向距离遥远的正前方主殿，孟凡紧随其后。
越靠近那座主殿，越能感受到一股冲天的怨气与肃杀之气源源不断地冲面门而来，叫定力不算强的孟凡感到了浓浓的心悸。
那主殿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书写着三个大字：清正殿。
三米高，两米宽的殿门大开，露出殿中的情况。
只见那内部开阔的大殿里横陈着数百具女子的尸骸，形态各异，皮肉早已腐烂，布料破碎，被风一吹便成了灰，只余零散白骨昭示着来人这里发生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孟凡被骇的退后半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佬，这，凉风阁是……”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是被人灭门了。”
曾经辉煌了近百年的大门派，一夜之间被人屠尽满门，到底是谁才能拥有这么强绝的实力？
孟凡几没有回答孟凡的话，他的视线全部被殿中央的青石王座上的那具白骨所吸引。
那具白骨不同于殿下的众多尸体，她身上的衣服布料显然是极好的，以至于如今还保留着全貌，淡青色的衣裙被血染成赭石色，犹看得出当初的惨烈。
她胸口处卡着一把莹白长剑，将她的整个身体钉进背后的石质座椅，这一钉就是近千年。
孟凡几避过脚下的尸骨，走到女子身前。
他垂着头，孟凡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瞧见孟凡几那从来都伸展平直的肩膀，悄悄地、不经意地塌下去了一点儿。
孟凡几抿紧下唇，伸手拔出将女子钉在石座上的长剑，又唤出自己体内的龙吟剑，两相对比，竟是相差无几。
龙吟剑脱手而出，见到周围的惨景，嗡嗡而鸣，似有些不知所措。
孟凡瞪大眼睛看着孟凡几握在手中的剑，心中惊骇不已。
他还记着大佬在封魔林说过，龙族会用自身的骨骼冶炼兵器，这样的兵器能够融入身体，随着打造者修为的提高而越来越强。
单看这把剑与龙吟的相似程度，孟凡几乎可以断定，凉风阁如今的惨状就是龙族一手造成的！
凉承月是风灵根，大佬也是风灵根，这凉风阁的阁主极有可能就是大佬的母亲。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龙族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自己的族人屠尽自己母亲的门派，这对一直坚信着要复活种族的孟凡几会是什么样的打击，孟凡不敢想。
他愣愣站在原地，哑巴了一样，说不出话。
视线扫过手中莹白的长剑，在剑柄处那个小小的古龙族语上定格。
孟凡几瞳仁收缩，眼底泛上淡淡的血色。
“泽。”
孟凡与他说过，他的父亲名叫“孟泽”。
这把剑给自己的感觉又那样熟悉，就像血脉相连一般。
手掌用力到几乎要把骨剑捏碎，孟凡几蹲下身，将女子的尸体扶好，稳定在青石椅上，转而看向这大殿的边缘，目光在十二座石碑上扫过，牙齿咬得很紧，不发一言。
孟凡觉出他的不正常，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大佬”。
孟凡几回身去看孟凡的方向，却只感觉到气息，看不到人，不知怎么的，心头被郁气堵塞，呼吸多了几分困难。
他压下对即将知道的真相感到的恐惧，一步步走下高台，来到第一座石碑面前，强迫自己读懂上面的文字。
这些石碑显然都是近期才从地面升上来的，应该是温如故触动了机关，召唤出了石台与四凉镜，却又因读不懂上面的意思，无功而返。
如今轮到孟凡几，读懂这些文字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跟在他后面的孟凡只觉得心惊肉跳，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让孟凡几来查龙族灭亡的秘辛。
他有预感今日过后，关于龙族的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但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只看到了丁点儿蛛丝马迹，便觉得真相会相当残忍。
如若孟凡几知道了全部……
即便这个人心智再坚定，心思再沉稳，又如何能承受的了？
他快走几步，跟上孟凡几，陪着他站在石碑前，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色，一颗心几乎悬在了喉咙口。
石碑上的字迹比之前在石柱上看到的要清晰，应是被人悉心保存的结果。
孟凡几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变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刻钟后他终于看完了所有的石碑内容，停在了第十二座石碑前。
此时他已经收起了龙吟剑，手上只攥着那把刻着“泽”字的长剑。
他在石碑前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说话。
身边的孟凡连大气都不敢出。
但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太久，孟凡难免会想动一下脚，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尸骨，骨骼碰撞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孟凡几好似被这声音惊醒，眸中多了一点儿光亮，他极缓、极慢地看向孟凡的方向，动作僵硬的不像个活人。
开口的声音亦是沙哑不堪，腔调古怪。
他说：“孟凡，原来你在啊。”
孟凡一愣，待到对上孟凡几的眼睛，他的心脏蓦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哽咽涌上咽喉，唇瓣抖动，深呼吸了好几次，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让眼泪从眼眶中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关于凉风阁的秘密真的很惨，整部主角我最心疼的就是大佬了，他一直选择默默承担，这次也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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