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了

十七年后，田奚最小的儿子岐兮已经成年。我完成了我的任务，可还有着私心想看他们成家立业。两年前大哥田志殁，分家后我们居住在即墨另一处宅子。因为田父不许入朝为官。遂行商。几个孩子共谋商贾之事，有田家几个弟兄帮助。他们兄弟几人贩盐做的很大，遍布整个齐地。

        家中愈来富裕，加上家人多乐善好施。在即墨多为百姓赞颂。听安儿媳妇说，岐兮喜欢上一个女子，孩子不好意思同我说。我不主动问，还是等着孩子自己来告知我。

        过了几日，岐兮带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过来看我。我大吃一惊，他竟然将女子带来了。那女子面貌甚是熟悉，我回忆往事想到当年在田府梅花树下环绕在妫珑身边的俏丽女子，朱姬。

        岐兮说女子名叫丹绯。这也是极为凑巧，丹绯二字，皆有‘朱’之意。岐兮说二人两情相悦，还望我们上门提亲。丹绯听他这话，也低着头不好意思。

        二人陪我用晚食后，我便然岐兮快些送丹绯回家。

        丹绯是黎家人。黎家当年上门求亲，被田夫人拒绝。黎夫人自此与田母决裂儿时锦帕之交。之后便是黎大人高升，黎家人都去了临淄。田黎两家再无联系。

        也是这几年黎家人才又回来，当年求娶妫珑的黎忽成了即墨大夫，黎家人在即墨是大户。但是与田家人没有联系。

        黎忽丧妻，府中事皆由当年娇气小姐黎姬打理。而丹绯就是已故夫人之女，听丹绯说她是有黎姬带大的，而她姨母也是不看好岐兮。

        没过几日，我遇到了黎姬。因为安儿出资修建了新私塾，私塾开门那日。我和黎姬皆是嘉宾，在一众夫人间。我们二人最让人注意。

        我们相视一笑，老相识。她先是对我说道：“你家长子田安照拂乡邻，你教导的甚好。”我回道：“都是些力所能及之事。”

        之后，我请黎姬去府中喝茶。她答应下来。进府门，观内饰。她说道：“家中甚是简单啊。”

        我说道：“到底是简单些住的舒服。”

        谈及如何让即墨百姓多受恩惠，黎姬说的头头是道。让我刮目相看。

        随后，又谈及往事。我主动提起田奚之死，黎姬面露哀色对我说道：“你不明白，奚哥哥有大志。”黎姬能明白田奚，深爱一个是会明白的。其实在我心底，我也是能明白的。

        最终黎姬答应了婚事，岐兮如意迎娶了丹绯。有一次，我同黎姬闲聊。

        我对她说道：“如今丹绯不需要你来照顾，何不再为自己寻找一门亲事？”

        她曾提起，那年在临淄她本已经与一门大户订下婚约。可是就在离婚期三月前，丹绯拉着她的长袖说道：“姨母不走，姨母不走。”她便不嫁了。自此便耽误了婚事，如今丹绯也是责怪自己。

        黎姬回答：“习惯了习惯了，大哥还需要我来照顾。”我又说道：“何不为黎大人找来一个女子侍奉，府中怎么能没有夫人呢？”

        黎姬叹气说道：“若是他愿意，就不会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呢。大哥比我执拗。她已去世多年，可大哥还是在她每年祭日，独自祭拜。”

        我大吃一惊，黎姬将事情全都告知了。黎忽对妫珑念念不忘，终生不娶。黎忽未免听人说闲话，便直接说是夫人去世。这也是为了丹绯。

        “那丹绯是何人之子？”

        “一个雪天不知被何人放在了门外。大哭不止，落在大哥怀里才止住哭声。遂为大哥收养。但一直也都是府中女子轮流照顾。也是后来，全由我接手。”

        我和黎姬常在一起喝茶说话，孩子都忙，我们二人说话方便。有一次聊到昏时，黎忽从门口经过接她回去。黎忽寡言少语，浑身正气。倒是与当年田父做即墨大夫时相同。

        他进门对我说道：“叨扰了。”我挥手说：“无碍。”他便直接对黎姬说道：“多晚了，得回去了。”

        黎姬扶着黎忽站起身，对我说道：“我走了。”

        我应了一声，又说道：“明天早些来。”

        “好好好。”

        二人走出门，听见黎姬对黎忽说道：“今天为何那么早回府？”

        “没什么事情要处理的。”

        “我看平时也没什么事情，你却要偏晚归。”

        他们兄妹二人是互相扶持走了那么多年啊。

        岐兮的孩子出世，我已经年六十。身体很好，又一个十年，长子安儿病卒。我大悲，所有事物交接在二子手中。黎姬陪着我，让我振作。我们两个老人就尝尝说些闲话。

        活的时间长，便知道许多新鲜事。秦覆灭，天下大乱。汉立，皇帝是一个市井之徒。如今也是高后元年，女子掌国。

        身体时好时坏，儿孙孝顺，每次我生病，千金药材都为我寻来。医师为我尽力调养着，倒是也能下床外出去看看黎姬，她久病一阵不得下床。

        黎姬一病拖了三年，将好能下床走了还专门跑来府上找我。见她容光焕发，我好不高兴。可她要走前对我说：这些年你我交往，我甚是开心。若是我去了，你能否让丹绯两口回府上住。我这一去，我大哥一人定会孤苦。我不愿见到，你能否如我愿？

        我拉着她说：你身体好着呢，别说这些。姜姬。

        见她一脸正经的，我安慰说：要是真有那一日，你现在就算不说，我也会如此做的。

        黎姬向我道谢，她那日一去就没有再来过了。再见她，是歧兮带着我去黎府吊唁。我实在不敢相信前两日上门看我的她，回到家不过两日就去了。可黎姬入殓就在我眼前。

        我记得黎姬嘱托，告诉丹绯歧兮不用回府，留在黎府侍奉黎大人。

        噩耗之后传来，黎忽也去了。黎忽的死期与黎姬相隔三日。丹绯大悲，我继续让岐兮回黎府打理他们兄妹丧事。老一辈就只有我了。

        冬，身体发寒。加三件被子也不见暖和，大期将至。

        那日，眼前突然出现田奚。这次他不在我的梦中。他温和的对我笑，“彧儿。”

        然后又是一个个往日的面孔在我眼前拂过，父亲、母亲、长姐、二姊、田父、田母、妫珑、田志，还有我的老姊妹黎姬。最后又是田奚，十八的田奚，二十的田奚，二十五的田奚，而立之年的田奚。

        他对我说道：“彧儿，你把孩子带的很好。我过来带你走。”田奚得魏繚卜噬，应封侯拜相可应我失去良机。他风华之年离去，我用半生为他照养几双儿女。

        我感觉自己在落泪，问道：“你为何才来？”你还是此般少年，而我已经苍老不堪。他总是那么体贴，看出我的心事。又对我说道：“彧儿永远都是彧儿。田奚最爱彧儿。”

        听他的话，我许是笑了。我想对身边的孩子们抬手说再会，但没有力气。

        我要去跟随隔了三十年的爱人。

        田奚，我能安心随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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