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物志：楚后（一）
我十六岁那一年，父王昭示六国为我寻婚。各地诸侯列国的马车都出使楚国，其中赵国与秦国的马架同时来到新都巨阳，最惹人注目。两个强国都派出使者，为其国大王请婚。宫中姊妹们都相继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我便是在他们艳羡的目光长大的。
全因我嫡出，我的母后就是王后。
他国使者直接被父王推辞，唯独赵国与秦国使者在驿站停留十日。母后也是在那几日看起来不开心，她常看着我蹙眉。
母后在一次蹙眉中，我走过去问道：“母后，婧英可是做了什么事让母后不高兴了么？”
“婧英，母后是在担心你父王会将你嫁去秦国。”
我问道：“母后，涉及两国邦交，此事全凭父王做主。母后担心也是无用。”母后问道：“婧英就不问问母后为何担心你去秦国？”
我说道：“秦人尚武，地交北狄。被称作戎狄之国。”母后问道：“难道婧英不担心么。”我说道：“担心无用。”我心中其实想说楚人也尚武，地交南夷，被称蛮夷之国。
母后来自燕国，身上有周王室血统。自然看轻秦国，但是身为一个楚人我却没有偏见。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会去赵还是秦，从心底事两处都不愿去，既然如此也就不想了。
秦国昌平君之女尹玲寄住宫中，与我交好。她的祖父是质于襄阳的楚国公子她问道：“姐姐愿意去赵国还是秦国？”
我还是说道：“由不得我做主，我自然也不愿去想。”尹玲未在意我的回答，自顾自说道：“我希望姐姐去秦国。”
“为何？”
“大王说对我母后说若是姐姐去了秦国便把我嫁去赵国。姐姐去了赵国，便把我嫁回秦国。”我立即明白父王这是对未选中的那一方给予宽慰。
我问道：“你父在秦，你回秦国不是极好么？”尹玲摇头说道：“不好，秦膳无味，秦俗无趣，秦乐枯燥。我可不要去秦国。”
我看着这个好妹妹，所以她就想我嫁去秦国。她面色出神，说道：“听闻赵国国君是美人。”
父王犹豫着，不轻易接受他人建议。只除了一人春申君黄歇。春申君谏曰：“秦强赵弱，且赵国妇人干政。我大楚与强秦联盟，强强联手，四方诸侯战栗不敢来犯。”
父王说道：“可秦国无义，近几年三番滋扰他国。”
“可秦楚已无战事，而且赵国已平原之人。”
父王对平原君多为赞赏，平原君离世。父王曾大舒感慨。
最终秦楚联姻，许下婚约。我原以为很快就要离开巨阳了。可母后说道再过几年。母后舍不得我。
尹玲来我宫中寻我，父王虽未下旨，但是我们都明白她与赵王偃的婚事也要订下了。尹玲高兴地对我说道：“妹妹今年才及笄，母后说也是要晚上一两年才嫁人的。不知那时姐姐是否会和尹玲同时离开这八百里山河。”
我闻言说道：“不好说，这全在父王的意思。”
尹玲站起身低头看着我说道：“不过妹妹已经知道姐姐，姐姐一定是比妹妹晚嫁的。”尹玲的笑容带着嘲笑，她扑和笑出声说道：“因为秦王是小儿，秦王年十四比上姐姐都要小上两岁呢。”
“我父亲本意让我嫁回秦国，我与秦王年岁相当。可是一想到秦国的黄沙，我就气恼。不过这下可好。”她仰着头看着天，说道：“少司命，到底是如了我的意。”
她高兴的跑开。她生活楚国尚久，我都忘了她是秦人。他父亲是秦臣，如何不知秦王年岁。
我有些失落地走回宫殿，母后随之而来。她坐在我的身边数落着尹玲，“这孩子不知是非，到底是在秦国生活过的。”
我心中却不是如此想的，尹玲身上全是楚人的刻薄样子。就如同街井妇人，她的母后是卫国女。却带着她住在巨阳。
母后又说道：“秦王虽小你两岁，但是这样他就欺负不了你。”我说道：“母后我并未在意，我只是讨厌尹玲。我觉得她应该嫁给庶人，若是嫁给了赵国国君岂不是污蔑了赵国？”
母亲一怔，随即说道：“女儿啊，尹玲的父亲是楚人。虽在秦，但是也是为大楚有诸多效力。所以你父王才盛情款待他们母女二人。”
我说道：“母亲，公主出嫁不是都应该有贵族之女作为媵妾么？尹玲随我嫁去秦国可好？”
母亲吞吐说道：“这个，这个。”
“母亲，女儿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您什么。母亲说要女儿练习琴，女儿的琴技在宫中便无人可及。母亲说女儿应该多看诗书，女儿自小阅览书卷不下五十车。父王让女儿去秦国，女儿也未曾拒绝，因为女儿是嫡公主。现在女儿就只有一事想求母亲的。”
母亲私给春申君美人十位，金银一万。春申君上书，尹玲终归是秦人，若是送去赵国。赵王也回认为是羞辱。再则若秦赵为此结盟，于楚也是坏事。随后在媵妾名单之中，便多了尹玲的名字。
虽然她母亲压制住消息，但我还是探闻，尹玲在屋中哭了三日。
哭过之后便好了，那日她跑来我的寝殿。说道：“姐姐，我父亲给我送来信函。说是让我与母亲先回咸阳。说道咸阳，我确实有几年没有回去了。”
我一怔说道：“你是我的媵妾，怎么能先去咸阳？”她露出可人的笑容说道：“我本秦人，为何不能去咸阳？好姐姐，我已经知道是楚后让春申君去向楚王说的。”
“我去了咸阳，与秦王生了感情。那时姐姐再来吧。”
我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并未言语。她气恼要还手，却被侍女拉住。两个内侍将她带了出去。第二日，她便启程与她母亲离开巨阳。去了咸阳。
父王有意让其他公主嫁去邯郸，但从邯郸传来赵孝成后的回复，“庶女不入丛台。”父王颇为恼怒但是也觉得理亏。听闻赵王随后娶了燕国嫡公主。
在宫中又过了两年，秦人依然没有迎娶之意。但是婚事是订下的。父王两次催促，秦人以秦王尚幼推辞。
我在宫中学会了秦国文字，通习了秦国律法。秦人用百年成为列强，我满是好奇。
父王不喜秦国，尤其是在秦军屡次出兵韩魏。父王在大殿之上骂道：“秦王小儿，三番五次挑起事端。就是不愿四海安平！”
我觉得秦王有些无辜，他就是一小儿能知道什么。天下人皆知秦国是相邦吕不韦掌权。
在婚约订下的第三年，楚国为合纵长。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这是因为三年间秦攻韩一次，攻魏两次。
秦出兵，五国兵罢。转而拔卫，迫东郡。
就在此时我担心婚事不成，母亲却安慰道：“婚约总是有效的。”
入秋，秦人来楚国迎亲。我已经二十了，原本在我之后订下婚姻的妹妹们，都差不多嫁人了。
父王准备丰厚的嫁妆于我。他说道：“寡人只有婧英一个嫡公主，准备厚礼才不会为秦人小瞧。”
我上婚车前，父王曾附耳对我说道：“秦宫华阳太后，朝中昌平君皆是楚人。他们会帮你，为了楚国。”
我点了点头。在楚乐声下，上马车离开了五千里楚国。
经过宗庙的训诫，终于可以举行大礼。
那是我初次见到秦王，他年十八风华正茂。过了很多年，我见到妫夫人。我傲于她，不在乎我的王后身份。而是在乎是我陪着秦政走向那权利的顶峰。
“不用害怕。”十八岁的秦王对二十岁的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长着一双长目，双目入鬓，鼻子立挺。是书上说的美人。行过大礼之后，我们入新房。二人坐在床榻边上，并不言语。他主动问道：“芈八子是你的堂妹，她从前住在楚国。你与她可是老相识，日后在宫中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去询问她。”
我点了点头。在大殿之上，妃嫔不过两三人其中一个就是尹玲。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个漆盒，说道：“此物是楚怀王时期造的。”我接过看上面文字，着实如此。他说道：“这一些不少是从孝成后宫中拿过来的，又不少是从民间买回的。都是楚国样式。”
我主动说道：“大王不必如此麻烦。”
那张俊郎的面容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王后以为这是寡人准备的？”我一怔，问道：“难道不是大王么？”
他冷笑说道：“华阳太后素来偏爱母家人，你可要好好孝敬她啊。”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完成帝后之礼。
秦王手中没有大权，华阳太后的楚氏一派相邦吕不为一派，赵孝成后也是一派。不过，还是吕不为一派势力最大，权利最多。
秦王对我说道：“前朝事端多，后宫便不要有事了。不过王后来自楚国，芈姓为后，宫中怎会安稳？”
秦王不喜欢我，但也直乎于礼。甚少说出冷言冷语。但也总会有这个时候。在宫中居住了一段日子。对于秦王的品性我已经了解。
他时而说些冷言冷语，但见我从不生气。也就客气了些。他对于任何人都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同为大王，我的父王在宫中面对着亲人还是很温和的。
秦王只有一个弟弟，他从不关心。对于唯一的妹妹，他虽说一些关心之语。但是那些就像是表面话。对于他的母亲赵孝成后，祖母华阳太后。他也从来都是拿着礼数上的那一套面对着的。
宫中三位妃嫔，他也甚是露出温情一面。
直到那日夏太后让我陪着秦政去看她，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位让秦王真心相待的人。我入宫前，夏太后便一直病着。我曾想着来亲自拜见，但担心华阳太后有意见。
秦政跪在夏太后的病榻前，叫道：“大母。”
他从未如此称呼华阳太后。他与夏太后说了很多问候话。我全插不上嘴，只在进门的时候说了话。过了好一会儿，夏太后说道：“阿政，你在外面等着。我有话要与王后说。”
“诺。”
秦王出去后，只有侍人也随即退出去。夏太后年近六十，与华阳太后端荣华贵不同。夏太后更向是寻常人家的祖母。
她轻拍我的手，说道：“孩子，辛苦你了。一人嫁来那么远的咸阳来。”
我应答：“妾不辛苦。”我自小便知道终有一日会远嫁他国，跋山涉水都在我预料之中。夏太后又问道：“阿政有没有欺负你？”
我应答：“大王从未欺负妾身。”夏太后说道：“阿政是不愿接受呢，当日孝成后执意要迎楚女。阿政不愿意，但是也无可奈何。不过你是也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入宫这段时间，宫中被你打理的很好。”
“妾应该做的。”我心中想到夏太后病，也只宫中事。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问道：“你可喜欢阿政？”
“妾是王后，自然敬爱大王。”
夏太后点头，但脸上已经没有原本的笑容了。随后她便让我退下。出宫门，见到等候的秦政。他并未问我夏太后对我说了什么。他是全然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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