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悠闲的周六，这是来自由广场闲逛的最佳时间。

        这是一处历史悠久的著名景点，当年反叛军在此集众人之力推倒了国王的雕像，掀起起义的第一杆旗，打响史无前例的自由之战。人民空前绝后的怒吼声响彻整片大陆，他们推翻君主□□的千年历史，掀开民主制度的全新篇章，斯提姆人正式进入共和制时代。

        战后，暴怒的人民砸毁国王的雕像，碎石被拿去铺路，人们在其原来的摆放地搭建简陋的断头台，用来处决剩余的皇室成员。在人民的欢呼中，皇室成员的鲜血自脖颈喷洒而出，染红了自由广场的土地。

        几百年过去了，屹立不倒的断头台成为一道历史景观，上面干涸的血迹雨水用了百年都冲刷不净。

        卡捷琳娜在喷泉边坐下，她打开装黑面包的袋子，将面包撕成一块块能够入口的大小，没吃几口就不吃了，反手丢出去喂到处觅食的鸽子。

        成群的鸽子在她周围集结，争着去啄食地上的面包屑。

        贪玩的孩子们讨论着要抓一只鸽子，可是鸽子往往在他们靠近时便急速飞走，每次处心积虑的靠近转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只能羡慕地看馋嘴的鸽子落在卡捷琳娜的手中。

        另一边，一个女人牵着小女孩款步而来，她穿的是双层裙，外裙的颜色比内裙深，用料更厚实，正中间开衩露出浅色的内裙。袖子上半部分肥大，到小臂骤然收紧，时尚界称其为「羊腿袖」，是上个世纪最流行的时尚元素，现在很少会有人继续穿这种过时的衣服。她身旁的小女孩倒是打扮得光鲜亮丽，袖口和裙边全是花型复杂的蕾丝，领口的蝴蝶结还镶戴着红宝石。

        小女孩柔弱的小手紧抓女人的裙子，从她身后怯怯探头，如玻璃珠子般剔透的浅色眼睛好奇地盯着地上的鸽子。女人弯腰，整理她歪斜的小礼帽，柔声问：「珊迪，你想不想跟别的孩子一起玩？」

        小女孩点头，女人又说：「那我就在那个喷泉旁边等你，玩累了可以回来找我哦。」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喷泉的方向。小女孩迈着犹豫的步子去认识小伙伴，女人目送她离去，转身便坐在喷泉旁的长椅上，和卡捷琳娜隔着一米的距离。

        「你好。」卡捷琳娜目不斜视地继续喂鸽子。

        女人从小提包里掏出一本小巧的书，翻到上次没看完的页面，「我没想到你会说俄语。」

        「是啊。」卡捷琳娜抬手让鸽子啄食她手中的面包碎，「好了，我就会刚刚那两句。」

        「谢谢你提供的住处，很舒适。」

        「不客气。有关于奥罗拉的消息吗？」

        「没有。」塔季扬娜顿了顿，补充道：「全市的博物馆我去了好几遍，一无所获。」

        「你把焦点定在怪奇博物馆就行了，别的那些不用太在意。」

        一时之间的千头万绪让塔季扬娜感到烦躁。奥罗拉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口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博物馆——里面有什么秘密吗？她藏在博物馆里了吗？以她们无知又无力的搜寻能力，真的能够找出一丝线索吗？

        这样太没有效率了。

        卡捷琳娜伸了个懒腰，余光瞟到对面树底下在看报纸的男人时不时地往这里看。

        「还有人在跟着你？」塔季扬娜问。

        「跟好多天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我明天会去博物馆找亨特，关于我父亲的消息应该有些眉目了。」

        塔季扬娜微微蹙眉，礼帽自带的面纱很好地遮掩住她的面部表情，「明天是闭馆日，但为什么非得是博物馆？」

        博物馆，又是博物馆，她要吐了。

        卡捷琳娜也不清楚亨特的打算，但与其她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也得不到答案，还不如直接去搞清楚。

        「萨沙还好吗？」

        「小家伙精神着呢。」提及自己的女儿，塔季扬娜冷硬的面部线条就会柔和许多，多年的生活让她学会收起锋芒，保护女儿这一信念只会继续磨砺她的心，让她在黑暗中变得更强大。

        「你带来的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我新找的一份工作，一个富人家庭聘用我做他们小女儿的保姆。」

        小女孩一开始放不开，她精致的打扮在一群平民小孩中格格不入，后来还是大胆的孩子朝她伸出友善的友谊之手，她才渐渐融入这些小团体。

        孩子们在阳光下欢乐地跑来跑去，嬉笑声此起彼伏。瓷白的肌肤和立体的五官彰显斯提姆人基因上的优越性，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拥有端正漂亮的容貌。

        有时候，卡捷琳娜看着满大街身材高大、浓眉深目的「西方人」，恍惚间以为自己不曾离开地球，只是去了一个西方国度度假。

        这里和地球太像了，至少这里的原住民都是她熟知的「人类」。

        塔季扬娜的视线偶尔落在书上，更多时候是落在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身上。

        在过去生活的世界里，当人们在喊白人生来享有社会上的特权，黑人黄人处处被歧视时，她察觉不出自己拥有什么特权，她认为人人都在社会讨生活，受的苦也没什么两样。直到她遇到现任丈夫，在对方的成长环境中，她逐渐认识到自己从未涉足的世界。

        天生不自知的傲慢作祟，她从没有意识到世界的天枰是倾斜的。

        后来的一场车祸将这对夫妻送到异世界，有色人种在这里别说生活艰难，他们在历史上甚至没有存在的痕迹。

        丈夫不能现身于众人面前，支撑家庭的重任全压在她身上。对于这个新世界他们如初生婴儿般什么都不懂，只能躲躲藏藏，在治安混乱的东区觅得一小片存活的天地。也许他们过得很艰难，但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结果某一天的雨夜，她结束辛苦的工作回来后发现，丈夫失踪了。

        她以为丈夫又趁着夜色出去行窃，她制止过很多次，说家里有她赚钱也足够维持生计，但丈夫不听劝，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外出。

        她坐不住便到处去找，她不敢声张，也不敢报警，只能在家里期盼着，丈夫会在天亮前回到她的身边。于是她等到天亮，又等到天黑，等到察觉出自己怀孕，等到孩子出生，丈夫也没有回来。

        她可爱的孩子——和丈夫一模一样的黑皮肤，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最后的寄托。

        为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到处打工赚钱，一个女人不管是在什么样的世界，独自打拼带孩子总归不易。

        可惜东区不是那么安宁的地方，饥渴的恶狼四处蛰伏并看中瘦弱的她。她奋力抵抗，大脑在刹那间因恐惧而变得一片空白，她祈求折磨可以快点结束，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死去，但撕裂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

        她正清醒地活着。

        气喘如牛的男人力气极大，吐息间全是浓烈的酒精味儿，肌肤汗涔涔的粘腻触感恶心得让她想吐。男人兴奋得像一只疯狗，她不得不咬紧牙根忍耐着，尽量去顺从对方。在她以为磨难永无止尽时，男人突然抬高上半身，头往后仰，他目眦尽裂，一脸不可置信。

        她逆着光，看见男人的脖子被一根长长的利器刺穿，鲜血顺着利器往下滴落，在她的胸脯上绽开一朵朵鲜花。

        「还活着吗？」

        男人的尸体被甩到一边，凶手神情自若地用手绢擦拭不小心沾上的血迹，那根利器「嗖」地一下缩回烟杆里。

        那是她和奥罗拉的第一次相遇。

        ——不要用过去的理论来定义这个世界。

        第一个这么告诉她的人是奥罗拉。

        ——不要用地球人的常理去感知其他世界。

        第二个这么说的是卡捷琳娜。

        十年时间让她明白，斯提姆兰德确实和地球不一样，它没有天平，它的中心就是斯提姆人。

        阳光有些刺眼，眼前的书她几乎看不进去——算了，反正也只是用来装装样子的。她呼出一口气，随意地翻了几页，又抬头看一堆小孩中最显眼的小女孩。

        如果萨沙能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奔跑，她也可以穿可爱的小裙子，梳不同样式的辫子，她巧克力色的肌肤会在阳光中泛出健康的色泽，琥珀般的双眼可以脱离黑暗的庇佑，自然而然地散发温润的光芒。

        她会是矫健的羚羊，她会是人群中的那颗低调却夺目的珍珠。

        「你的协会还要继续办下去吗？」

        「为什么不呢？」塔季扬娜坚持着，「只不过最近时机不好。」哪怕只有微弱的机会，她也要创造出能够让萨沙沐浴阳光的环境。

        面包屑喂完了，卡捷琳娜拍掉手中的碎屑，借着低头整理衣服的时间，她说：「我先走了，我还约了人。」

        她们约定下次也在同一时间地点相见。

        之后她赶去赴维特尔的约。

        「希望我没来晚，柴纳小姐。」维特尔不急不慢地来到咖啡厅，他一向很准时，他刚坐下就直接示意侍应生给他这桌来一杯咖啡。

        卡捷琳娜没打算和他寒暄太多，她单刀直入：「你好奇的答案我已经知晓了。」

        「噢？」他来兴趣了。

        「给钱。」要钱这事儿她从来不含糊，「老规矩，五千贝朗。」

        「我之前不是已经支付过了吗？」

        「那是作为答应您所需的一个前提条件，这次的钱是针对消息的支付。」

        事实证明，维特尔愿意对任何感兴趣的事支付任何价钱。

        「您确定您没有转行做雇佣兵了吗？」维特尔边开玩笑边掏出钱包，他看了一眼后为难地道：「这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或许您愿意跟我一起去我的报社吗？」

        取钱，刻不容缓。

        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二十四号街。

        二十四号街别称新闻街，这里的建筑全是不同规模的报社，有位于中心地段高耸入云的大厦，也有犄角旮旯里年久失修的破烂建筑。

        卡捷琳娜想着，维特尔既然是中产家庭出来的，那么家里经营的报社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结果他们绕过一群高楼大厦，步入建筑越来越破的街道。最后他们停在一栋外墙像是被火烧过的危楼前，维特尔很绅士地为她打开了门。

        「女士优先。」

        无言以对的卡捷琳娜考虑自己要不要掉头就走，再三思索后在极度担心自我安危的情况下，迟疑地迈步进门了。

        楼外破，楼里更破。

        凹凸不平的铁盆摆放得到处都是，用来接住天花板滴漏的水；墙皮脱落一大半，更多是要掉不掉的样子：椅上堆着一叠叠半人多高的纸稿，两三个人对着打字机埋头苦干。

        卡捷琳娜不禁怀疑，维特尔真的有钱给她吗？

        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用中指推了推黑色粗框眼镜，惊奇地说：「咦，布里——出去一趟怎么就带了一位女伴回来了？」

        「少废话，继续干你的活，我要的那份新闻稿你写完了吗？」维特尔领着卡捷琳娜跨过地面的障碍，朝自己的工作区走去。

        那男人悲鸣一声，迅速恢复工作状态。

        维特尔让卡捷琳娜在休息区稍等片刻，自己进办公室拿钱。

        卡捷琳娜环视周遭，注意力被一块钉满报纸的软木板吸引。其中一张报纸边角泛黄，纸面有被虫蛀食的痕迹。

        「吸血鬼爱德华真身或是男人？」

        硕大的标题下是一张黑白照片，一名女人躺在地上，另一头是探头探脑的围观群众。

        日期显示这是一百年前的报纸。

        她凑近去看照片，视线从倒地的女人移到人群。那一张张脸有神色惊惧的，有好奇的，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小孩……

        等等，那是——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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