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夫人
参加围猎的人近乎死了一半，三夫人等人赶到时，谷底已是一片血海。
亲王侯爵们看到自己的骨肉死的死，伤的伤，连滚带爬的下了马，有些亲眷悲痛欲绝，晕了过去。
犬卒本身可以逃走，但护卫的主人死了，他们即使逃跑也会一辈子被官府通缉，永无宁日，多数都自刎而去了。
众人合力制服了野猪群，其他的猎物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左副将令人将伤人的野猪统统砍死带回营地。
受伤的贵族少年们尚存一息，久经沙场的士兵帮他们简单包扎了伤口，免得在回营地之前交代在路上。
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了，士兵们将那些贵族捆在马背上，为了防止途中颠簸，摔下去加重伤情。
有些实在不宜搬动的伤者，只能等在原地，待营地的医官赶来医治。
头雁落在对面的山头，三夫人早就没兴趣去看，随口派了个手下去取回头雁。
安顿好伤员，回到营地已经入暮了。
头雁宴当然是没有办成，营地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停尸场，哭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笼罩在悲痛的氛围中。
晏寒雨性命无碍，早就醒了，可不便行走，只能卧床，他的犬卒在谷底护主战死了。
晏寒云则持续发着高烧，昏睡不醒，医官说如果他能抗过今夜，就能活，扛不过就…
秋夫人心有余悸，好在平宁和阿策都没事，她叩谢了阿弥陀佛，让他们好好待在营帐附近，千万不要随意走动，而她则起身去照料府里失去了孩子的夫人。
平宁抱腿坐在地上，凄然的对阿策说：“我到现在都反应不过来，也不敢相信，明明昨晚还一起欢歌笑语的人，今晚却要天人永隔。”
阿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不到初秋，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他走入营帐，替她拿来一领披风。
“还好泽兰走了，她见了这副景象，一定害怕得哭出来。”
平宁有好多话想说，阿策就默默在一旁听着，虽然他不说话，但眼神一直追随着她，显然是很认真地在倾听。
等平宁将心头的苦闷全说完，二人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对了，会渊那两个人呢？”
平宁突然想起来，整天都没瞧见萧烬寒和方统的影子。
“一早就走了。”
阿策早些时候看到萧烬寒进了国主的牙帐，出来后便急匆匆的和方统驾马离开了。
和泽兰小姐的马车前后脚。
平宁对萧烬寒和方统的事没什么兴趣，就没再多问。
她用树枝划拉着沙地，说道：“阿策，现在那些老爷们都知道晏寒云起的祸，他要是醒不来也便罢了，若醒来了不知道又会有多少麻烦事，这个将军府是不得安宁了。”
现在那些贵族还沉浸在伤痛之中，没缓过来，分不出心去想追责的事，但迟早他们要讨说法的。
当然，这个说法不会是找晏寒云讨，而是找他的父亲晏天石。
必须有人要为此承担罪责，国主为了安抚那些贵族，少不了要冷一冷晏将军，说不定还会下些教子无方的处罚。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府现在背着这么多贵族的性命，以后在朝中的处境会很艰难。
但是，这些都是在平宁假设，晏寒云性命无攸的前提下，做出的推断…
“如果…如果他…”
平宁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下意识的捂住嘴，害怕自己脱口而出。
晏将军也有几位子女丧命湖心，如果晏寒云又死了，围猎事件的“罪魁祸首”都丧了命。
晏将军失去的是长子，虽不是正妻所生，但晏寒云在将府的地位，早就和嫡长子没有区别了。
这样的“处罚”至少能让大部分贵族满意。
我的孩子死了，你的没死，我不服气，但我的孩子死了，你的也死了，那我便稍微舒心了。
这样，国主也就不用因为顾忌贵族们的怨愤，而绞尽脑汁来思考处罚晏将军的办法。
一个既不会令君臣间生了隔阂，又能让贵族满意的办法，谈何容易。
所以，现在对国主，贵族和将府，最有利的结局就是——
晏寒云撑不过今夜。
无论如何，晏寒云今夜好像都会死。
平宁浑身发抖，不是深山露重的冷，是由内心深处传来的一阵刺骨冰冷。
“阿策，我好害怕。”
她表露出难得的柔弱，阿策心里一阵柔软。
“宁儿有我，不用怕。”
平宁见他一副郑重其事宣誓的模样，被逗笑了，内心的不安也消失了大半。
在夜幕垂垂的宣恩山，平宁暗暗下定决心。
总有一天，她要带着娘亲和阿策离开将军府，去一个不用勾心斗角，也不用装傻卖乖的地方，过真正平静安宁的生活。
晏寒云果然没有撑到天亮，死在了日出之前，或者…更早的时候。
二夫人哭得很厉害，晕过去几次。
最后一次醒来时，眼睛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她甚至没有见到自己孩子最后一面。
晏寒云死了，盖夜本该被处死。
大夫人劝说晏将军，说盖夜救了晏寒雨，又是将晏寒云活着带回来的，按律不能算护主不力，杀他于情于法皆不合理。
与其杀生果报，不如给他一个机会。
晏寒雨原本的犬卒战死，将盖夜派去，继续做晏寒雨的犬卒，是为上策。
晏将军听了大夫人的劝解。
晏寒雨虽然和晏寒云是亲兄弟，但性格迥然各异。
晏寒雨生性懒惰，不爱动，不爱说话，智力上没有缺陷，就是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不争不抢，算是个无功无过的好人。
头雁宴没办成，又休整了一日，众人就启程返回奉临。
回到将府后，平宁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泽兰小姐，不知她的病好了没有，可一踏进千曲院，却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就像从来就没人回来过。
平宁去隔壁院子打听，丫鬟都说这几日千曲院未见有人出入，他们都以为泽兰小姐还在宣恩山。
一股不安的情绪席卷而来。
平宁又马不停蹄的去找门房，门房说这几日出入的人中，没见过泽兰小姐，莲心也没瞧见，她们并未回府。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平宁猜测着各种可能性，泽兰从宣恩山回来时，除了莲心陪同外，还有一个赶马的马夫，人回没回来，那个马夫应该最清楚。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府里管事说马夫都在，一个也没少，也就是说送泽兰回府的“马夫”不是府里的人。
平宁暗道不妙。
泽兰失踪，她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方统。
萧烬寒他们是同一日离开的宣恩山，从晏天石身边的护卫那儿打听到，当日，会渊使团里的几位内侍，在啼香楼与人起了争执，砸坏了店内不少名贵古董，态度还很是狂妄。
事情闹得不小，几个人被扣在了衙门，萧烬寒这才匆匆赶回去处理。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平宁觉得事有蹊跷，但她没有证据，使团暂住的玉清小筑，她一个小小庶女根本没资格进去。
“泽兰失踪了，都没人过问吗？大夫人和将军那边难道都不知道？我们去佛堂看看。”
平宁拉上阿策就往佛堂方向去。
二夫人痛失爱子，卧病在床，大夫人不得不重掌中馈。现在，将府里大小事务都要过大夫人的眼。
平宁对府里夫人的性格品性很熟悉，但对于大夫人，她知之甚少，大夫人常年深居简出，很少与府里人交流，她能收集消息的机会不多。
大夫人从佛堂出来，就撞见了来找她的平宁跟阿策。
平宁没料到直接就撞了巧，一路上光顾着担心泽兰，太过心急，忘了礼数，她拉着阿策的右手还牵着，被大夫人看了个真切。
大夫人当下脸色就不好了，整张脸都垮下来。
平宁见状，赶紧松开手，大夫人唯一的女儿就是因此而死的，她对于主仆不分，牵扯不清的关系很是忌讳。
阿策猝不及防的愣住了，手还呆呆的停在半空，保持着牵手的姿势，心里下坠般难受。
“你是求月阁的女儿？倒没怎么见过你，这么着急，是有何事？”
说话间，大夫人不着痕迹地拉起平宁的手，用手帕替她反复擦拭，这只右手正是刚刚拉着阿策的手。
平宁很不自在，她稍微用力，想要挣脱大夫人的束缚，大夫人反又将她的手紧握，细细的擦，就像她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脏东西。
平宁的手已经微微发红，有些痛了，她猛地抽出手，说道：“大夫人，泽兰她还没回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事，已经三四天了。”
大夫人听到泽兰小姐的名字，眼神微变，大概是又想起了难过的往事。
她背过身子，看不清神色，对平宁道：“泽兰她染了疫病，不宜在府里居住，所以直接从宣恩山迁到城外的别院了，等病好了，还会再回来的。”
“疫病？”
平宁心想，如果是疫病，还需要迁出府，那就是会传染了，既然会传染，那自己与她朝夕相处，怎么没有症状？
大夫人说道：“城外比深宅府院更适合养病，下人也比千曲院多，你不必担心，她在那边过得只会比以前更好。”
这样的说辞，平宁半信半疑，也知道大夫人这边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便只好欠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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