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婢子知晓小姐和柳家女之间有些……渊源,”侍女解释,“所以特意来询问一声。”
按照程月璃吩咐,除非王侯之家那些不能不接待的贵客,身份低于她的访客,门房直接将人拒之门外,不用入院通报。
她统统不见。
柳惜然是个特例。
侍女们都知二人之间恩怨颇深,她突然求见,侍女特来询问。
秋心“嘿”了一声:“她来做什么?”
柳惜然来将军府,从没有过好事。
以前,她来找程月璃只有一个目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炫耀宋逐寻又带她去了什么地方,送了她什么东西,对她有多么怜爱。
程月璃见她,就得看她那副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模样。
不见?
等不到第二天,栖霞县主心胸狭隘,仗势欺人,欺压柳家女的传言就会传遍大街小巷,进入宋逐寻耳中。
宋逐寻心疼柳惜然,下次见面之时,定会叱责程月璃一番。
现在情况已变。
程月璃不再爱慕宋逐寻,宋逐寻对柳惜然好上天都气不到她。
更何况,宋逐寻也已变心,柳惜然嫁不进王府当不了王妃,多的是人嘲笑她。
此时来将军府,自取其辱吗?
程月璃思忖片刻,吩咐侍女:“带她进来。”
柳惜然又一次站在西院中。
和往常一样,一身淡色衣装,温婉娴静如出水白莲,是全天下的男人看了都会心生几分怜惜的楚楚模样。
只可惜,她刚被宋逐寻抛弃,只两三日就消瘦了许多。此刻她神色萎靡,没了那股即将飞上枝头的意气神采,整个人都显出几分颓败。
这幅萎靡不振的姿态,程月璃似曾相识。
她以前也是这样。
明明一个金枝玉叶,偏偏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当的男人,将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再美丽的容颜,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她仔细打量对方后,平静问道:“何事?”
柳惜然自尊心极高,即便如今这般处境,也绝不允许自己在程月璃面前示弱。
她昂起脖子,仍旧极力摆出不输对方的气势:“听闻县主收了二皇子送来的面首?”
怎么又是这个?
上一个跑来问这事的人,刚刚才走。
程月璃微微颔首。
“如今京中都在谈论。县主尚未婚配,就已豢养面首。”柳惜然语气故意透出几分嘲弄,“如此举动,往后谁家敢娶。”
程月璃蓦地笑了。
“柳家小姐要当大衍女子贤良淑德的典范,不是正需要我这种不尊女德,骄奢放纵的蛇蝎来做陪衬?”
她倾身斜靠椅背,坐姿散漫,嗤笑道:“本县主的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一介民女来管。”
“再说,你一心攀附的皇子,还未封王。”
——宋逐寻的爵位还没她高。
以前是她心盲眼瞎。如今,真看不上。
柳惜然被将了一军,气的发抖。
她一心想胜过程月璃,可是程月璃一旦不在乎,她即便嫁给宋逐寻也影响不到她。
论身份地位,大衍朝中,能压过背靠中宫和将军府的栖霞县主的,只有太子妃和晋王妃。
栖霞县主即便骄奢放纵,豢养面首,一品王侯之家没人愿意娶,那些三品以下的世家子弟,照样削尖了头,想做大将军家的女婿,栖霞县主的县马。
柳惜然恨声道:“县主当真不在乎清誉名节?”
她曾试图污蔑她被山匪玷污,未能得逞。
更未料到,程月璃在宴席上毫不避讳,当众谈论面首,毫无女子该有的矜持端庄。
“怎么,”程月璃讥诮,“要不要我向中宫给你请封一道贞节牌坊?”
秋心在一旁附和:“小姐这主意好。柳家小姐虽被五皇子抛弃,一道贞洁牌坊立在街口,天下便都知柳家小姐以处子之身守寡,不但不会嘲笑,反而歌颂柳家小姐坚贞,实乃大衍女子德才兼备的楷模。”
“说不定五皇子被你感动,心一软,你又有机会入王府。”
宋逐寻心中一旦无她,无论如何苦苦哀求,绝不会有半分心软。
柳惜然清楚,要想让他再次倾心自己,只有胜过程月璃。
“若县主真不在乎身外之名,”她昂首,目光直直看向对方,朝她发出挑战,“县主敢不敢和我一同,去一个地方?”
“何处?”
“明日城郊浣溪山,有一场文人名仕们的清谈诗会。县主敢不敢去?”
每到春季,文人雅士便爱在风景名胜处举行各种集会,舞文弄墨,吟诗作对。
程月璃是武家女,和文人泾渭分明,从未参与过诗会。
柳惜然出自书香世家,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诗会常客。
柳惜然出席王孙公子们的宴会,因出身低微,遭人鄙夷。
程月璃才疏学浅,参加文人集会,也会被才子才女们冷嘲热讽。
柳惜然想文人之口羞辱她。
程月璃扬嘴一笑:“有何不敢。”
她不是没被那些文人笔诛墨伐过。栖霞县主这样骄奢任性,不尊女德的高门贵女,是清高文士们最爱口诛笔伐的对象。
她不在乎俗世名声,不在意旁人眼光,并非说说而已。
柳惜然的挑战,她应下了。
“县主不会反悔?”
“我又不是你一心想高攀的五皇子。”
柳惜然虽又被她嘲了一句,但程月璃信誓旦旦应下,她也放宽了心。
明日,她一定要想办法,再一次让她名声扫地。
柳惜然走后,秋心担忧问道:“小姐,你为何要奉陪。”
明明可以不用理会。
程月璃不以为意:“我从未参加过文人诗会,跟着她见识一下,就当打发时间,寻个乐子。”
“可是那些文人,就爱靠骂人提高自己名声。大衍的豪门世家,就没有没被他们骂过的。”
即便开疆拓土,功高千古的晋王,也被人写过声讨文章,说他铁蹄之下,百万幽魂,有违上天的好生之德。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杨时身影忽然出现在程月璃旁边,“谁敢对你无礼,我挨个吊在树上,头朝下半个时辰,他们就再也没力气叫骂。”
秋心好笑:“你当他们是山匪呢。”
“你是我的贴身护卫,当然要同我一起去。”程月璃眼梢微弯,“出手就不必。”
“谁把我骂生气了,我自己抽他鞭子。”
栖霞县主凶悍蛮横,动不动抽人鞭子,这事这么快大家就不记得了?
按照约定,第二日程月璃跟着柳惜然去往城郊浣溪山。
她善心大发,还让车夫去柳侍郎家门口,接柳惜然。
可此举落在柳惜然眼里,便觉程月璃在暗示她家清贫,只有接送柳侍郎上朝的一个车夫,一辆车驾。
“昨日已经告知过县主,浣溪诗会的规矩。”她语气尖酸难抑,“还望县主微服,不要一来就抬出县主的架子,以势压人。”
这场诗会有个奇怪的规矩,参会者不报名号。
大家吟诗作赋,让众人品评之后再署名——据说这样,可以防止名人的拙劣之作被人违心吹捧。
好诗还是坏词,大家公平决断。
程月璃点头。
旁人不知她身份,她更落得轻松。
浣溪山的一处山腰上,一道瀑布倾泻于山峰之间。
四周林壑清幽,草木葳蕤,风景蔚然深秀。
主办人沿着浣溪摆好了曲水流觞,等着文人墨客们诗酒唱酬。
柳惜然落了座,程月璃不知位置有无讲究,也不管这些,径直在她右首坐下。
她的另一边,是一位打扮不太协调的女子。
那女子长相浓艳,风情万种,却身着才女们爱穿的清淡儒雅的长裙。
见程月璃坐在她旁边,朝她抿嘴示好。
程月璃也回以一笑。
她们二人身上有一相似之处——浑身气质,和诗会雅集格格不入。
没过一会,风情女子的旁边又来了宾客,是一位温婉娴静,样貌气质都不输柳惜然的淑女。
即便不知其身份,也能感觉她身上流露出一种自信和贵气,必是出自高门的大家闺秀。
没多久,宾客来齐,诗会开宴。
来宾按着坐位,沿着流觞,一个接一个唱念自己所作的诗词,然后由众人点评。
程月璃听了一会,便觉无趣。
什么韵脚什么平仄,听得她回忆起幼时在宫中上学的情景——睡觉差点挨了大学士的板子。
她无聊至极,开始观察周遭。
柳惜然没什么好看的,她很熟悉这样的诗会,也懂得分辨诗词好坏,兴致十分高昂。
而右座那位风情女子,显然和自己一样,对诗词歌赋不敢兴趣,大概也是陪着朋友一道来的。
察觉程月璃看她,她也回视一眼。
二人心领神会,轻声叹笑。
再往右那位大家闺秀,也没将心思放在品评诗词上面。
她拿着一本书,自顾自地看。
轮到柳惜然作诗,她吟唱了一首词,即刻获得众人赞赏。
“美貌又有才气”“惊世才女”诸如此类。
虽说众人都不知彼此身份,柳惜然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子,极易让男子心生怜爱。
柳惜然之后,该是程月璃。
她哪会吟诗作赋,于是直接道:“我陪她来的,不懂诗词。”
如此直言不讳,旁人反倒不好说什么。
加之她气势凛然,不像性格软弱之人,一众文人墨客也不能强逼着她非要吟一两句。
她说完,旁边那位风情女子也和她一样:“我也是陪朋友来的,同样不懂诗词。”
她俩一点不觉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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