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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老婆瞪了他一眼,惹不起他,不再和他说话。老齐披着衣裳出了门,气哼哼地奔陈胜家去了。他从来没去过陈胜家,和他不投脾气,没什么话可说。陈胜见老齐来了,以为他是来感谢他的,没想到老齐横眉竖眼,满脸的不悦。

        老齐问:“是你让桂香上大学的?”

        陈胜答:“是啊,我当书记还能让桂香受委屈?谁想去都不行,就得桂香去,谁让桂香管我叫姑父啊。”

        老齐听着陈胜套亲戚,心里就生出气来:“你这叫啥呀?叫偏亲向友,假公济私,够缺德的了。全屯子都在看笑话,笑话你,也笑话我们老齐家。我问你,李支书拿总的时候这么干过吗?人家那叫共产党的官。你这叫啥?刚说了算就这么干,我看你当共产党的官不合格,早晚干不长。”

        陈胜老婆凑上来插话:“看大哥说的?俺陈胜起五更爬半夜,风里来,雨里去,一门心思给大伙干事,身正不怕影子歪,还能干不长?”

        老齐提高了嗓门斥责道:“老娘们一边去,别跟着瞎叉乎!”

        陈胜媳妇没想到老齐说出这么噎人的话,气得脸色煞白,肺差点没炸了。她还想对付两句,但陈胜用眼珠子的转动示意他离开。她狠狠地用白眼珠剜了老齐一眼,屁股一扭气哼哼地上外屋去了,摔得门砰地一声,连梁上的灰都震下来了。

        老齐点划着外屋说:“看你老婆这德性,哪像个干部老婆?告诉你老婆,不要啥事都往上凑,你当书记,不是她当书记,瞎叉乎啥呀!我可是给你敲警钟,骒马驾辕,骡子打里,指定乱套,要是这样下去你早晚毁在你老婆手里。”

        陈胜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是毛主席说的。”

        老齐说:“别拿毛主席吓唬我,毛主席说的妇女不是你老婆那样的,是像阿庆嫂、李铁梅那样的正经妇女。”

        陈胜说:“那你说我老婆不正经。”

        老齐说:“正不正经你自己知道,问我干啥?”

        陈胜心里骂:我费尽心机让你姑娘上大学,你不感谢我,还来教训我,真他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陈胜表面上不敢露出不悦。

        陈胜稳了稳神问道:“我就不明白了,上大学难道不是好事吗?”

        老齐说:“对人家刘琴是好事,对我家桂香根本不是好事,我家祖坟没冒那青气。”

        陈胜:“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的美事,别人抢都抢不上。”

        老齐说:“桂香那点文化水平,连个报纸都念不下来,能上大学?能和刘琴比?根本比不上,去了也是活遭罪,几天就得跑回来。当年我去当兵,到那就有病了,还不是让人给送回来了,咱老祖宗没积那个德,咱没那个命。”

        陈胜说:“桂香这一阵子挺用功,不仅报纸念得挺顺流,还和张铁军他们学着出板报呢。”

        老齐说:“别跟我说张铁军,提他我来气。”

        陈胜说:“恐怕你挡不住,人家俩人正热乎得不得了,我看你就顺坡下驴,吐口吧。要是在别下去,你非闹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

        老齐的怒气腾地就起来了,满脸愠色地说:“行了!别说了!该死该活我愿意,用不着你瞎操心。”

        陈胜看老齐动了怒,忙说:“行、行、行,我的好心都当驴肝肺了,明天我就告诉刘琴去,人家都得乐颠馅。”

        老齐临出门说:“我告诉你,你要不让刘琴去,我和你没完。”陈胜老婆气得肝疼,跺着脚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三声。

        陈胜说:“你呸啥?老齐说得不对呀?老娘们就是不能瞎叉乎。”

        老婆说:“你才当了几天的破官,就烧包起来了。不听我的,你听谁的?我要不给你参谋参谋,你还能支开套?”

        陈胜说:“你叉乎多了人家都有意见,都看不起我。”

        老婆说“我还没说啥呢,来不来就说我说多了?嫌弃我了,我老了是不是?你可小心点,别犯你那跑骚的老毛病。”

        陈胜说:“瞎说啥?打人骂人不挠脸,你怎么老揭我的短,小心叫人家听着,注意点影响。”

        老婆说:“你那脸皮,厚得一锥子都扎不透,还知道怕影响?我成天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别坏了良心就行。”

        陈胜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自从当了书记,外头外头不省心,家里家里不省心,内外交困,没有一天顺当的时候。”

        他们两口子正你一句我一句的磨着牙,刘琴呼哧带喘地来了,开口就问上大学的事。原来老齐从陈胜家出来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学校。

        老齐说:“刘琴哪,都是桂香不懂事。她和你争,争得没道理。我和你说,她不去了,你去,我都和陈胜说好了。”

        刘琴好感动,但还是说:“齐桂香那么愿意去,各方面条件都不差,还是让她去吧。”

        老齐说:“她有啥条件?哪能和你比。你看我嘴上说不出什么道道,心里可有一杆秤,你上大学那是应该的,全屯子没有说不字的。”

        刘琴说:“还是她去吧,明年我再去。”

        老齐说:“傻丫头哇,你以为种庄稼呢?庄稼不收年年种,上大学的事可不是年年都有,咱屯子开天辟地就这一回,指不定明年就轮到别的地方去了。”

        刘琴说:“那我就再等,早晚能去上。这是个好机会,还是让桂香去。”

        老齐说:“你以为我看不明白?你们在这长不了,心里都有个小九九,就是没机会,有机会早就都跑了,还扎根,扎什么根?你别看张铁军喊得响,那是假积极,早晚也得走。到头来还得我们农村人给你们种粮食吃,这就是俺们的命。”

        本来刘琴已经断了上大学的念头,不知偷偷地流了多少泪。没想到齐大叔带来这样的消息,令她又意外,又惊喜。齐大叔走后她又很怀疑,整不明白这事是真是假。她想马上去问陈支书,但时候太晚了,明天一早就去。挺了一会,抓心挠肝的实在忍不住。她急急忙忙地扑到黑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陈胜家,老远见还亮着灯,就鼓起勇气敲窗户。进了屋刘琴把老齐和她说的话学了一遍,问陈支书是不是真的。陈胜听完很生气,心想,这个老齐不让自己姑娘去还不算完,还他妈的会送人情。

        陈胜说:“老齐也不知道自己半斤八两,他是干啥吃的?大白丁一个,让谁去,不让谁去,他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刘琴一看陈支书这个态度,心里一下子没了底。

        隔了一会陈胜说:“说实话,一开始我就同意你去,你去最合适,就齐桂香她妈非撺掇让齐桂香去……。”说着他瞅了老婆一眼。

        他老婆脑袋一转,马上接上茬,把原来和齐桂香说的话翻了过来:“齐桂香哪是上大学的料,鸡窝里还想飞出金凤凰?瞅那模样,天生就是顺垄沟找豆包的主,要说上大学,还得是刘琴你,谁也比不了。我家他爸说了,就你去,你是那块材料。”

        陈胜说:“你婶子说得对,就你去,回去准备准备吧。”

        听陈胜两口子这么说,刘琴心花怒放,激动万分。她搜肠刮肚,精心挑选最能表达她感情的词,一遍又一遍的向他们两口子表示感谢。尽管说了很多,她感觉仍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幸运之神如此突然地眷顾刘琴,竟然使她不知所措。从陈胜家出来时,街筒子很亮,空气十分清凉,树木、房屋都在一片寂静之中。她抬头仰望,看见天是那样的干净,星星和月亮是那样的明亮。刘琴心里极度兴奋,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唱着“翻身农奴把歌唱”,一路小跑回到学校。夜已经很深了,但她反来复去地睡不着。她感觉恍如隔世,犹在半梦半醒间。说是上大学,其实就是地区的师范学校,并不是大学,而且是社来社去,就是说两年后刘琴毕了业还得回来。但刘琴很满足,反正都叫工农兵上大学,同样都光荣,她的理想就要实现了。她盼这一天好久了,而这一切来的多么不容易。快一年了,刘琴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她马上起来给郭光辉写信,恨不得立刻就让他知道这个消息。她仍然不敢暴露她俩的关系,第二天一早就小心翼翼地把信藏好,寻找机会偷偷给邮递员发出去。邮递员说不准哪天来,她等了三天也没见邮递员的影子。全村都知道她要上大学了,谁见了都向她祝贺。在路上她碰上齐桂香,刘琴刚要和她打招呼,谁知她一脸的不高兴,身子一扭,连看都没看她就走了。她的心里很难过,紧走几步追上去,喊了她好几声,但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把她甩得远远的。张铁军来看她,向她表示祝贺。刘琴从心里往外感谢这个老同学,真要走了,感到很舍不得。

        刘琴说:“我走了,你们还要在这干下去。”

        张铁军说:“两年后你不是还得回来吗?”

        刘琴说:“那是当然的,只要能上学,让我啥时回来就啥时回来,回来让我干啥都行。”

        张铁军说:“我真羡慕你。”

        刘琴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有些事真对不起你。”

        张铁军说:“这说哪去了。”

        刘琴说:“齐桂香没上成大学,对我有想法。”

        张铁军说:“那不怨你,是他爸主动到陈胜那不让她去的。”

        刘琴说:“反正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张铁军说:“真的不怨你。”

        刘琴想了想问到:“你和她啥时结婚?”

        张铁军说:“还没说过这事,他爸不同意。”

        刘琴说:“他爸同不同意不重要,关键是你们俩,我提前祝贺你们,恐怕吃不到你们的喜糖了。”

        张铁军说:“谢谢。”

        刘琴说:“我回来时你可能做爸爸了,将来我做你孩子的老师。”

        张铁军不知怎样回答,张着大嘴傻笑。

        好几十人到村口依依不舍地送刘琴。刘琴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眼泪辟里啪啦地往下掉,。曲大娘想劝她,但还没劝几句,自己也开始擦眼泪。

        曲大娘说:“刘琴太不容易了,总算熬出头了。”

        刘琴说:“我真的感激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曲大娘说:“快别说了,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学好了早点回来。”

        刘琴信誓旦旦地对大伙说:“两年后我肯定回来。”

        九

        刘琴走的第三天,张铁军也要走了。他被选拔为公社不脱产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要到县里组织部培训一个月。

        齐桂香一宿也睡不着。对张铁军被提拔他是既高兴又担心。一大早就对着镜子收拾停当,准备去送张铁军。

        老齐拉着脸问:“干啥去?”

        齐桂香说:“不干啥。”

        老齐说:“别唬弄我,我还不知你想的啥?”

        齐桂香说:“我去去就回来。”

        老齐说:“你今天就在家待着,哪也不准去。”

        齐桂香说:“我去送送都不行吗?大伙都去送。”

        老齐说:“人家送人家的,和咱没关系。”

        齐桂香哀求说:“一会我就回来了。”

        老齐脸一撂说:“说不去,就不去,我看你敢去!”

        老齐又使出那一招,告诉桂香妈和妹把门窗都关好了,谁也不准出门。老齐的话就是圣旨,谁也违背不得。

        老齐见姑娘抹眼泪,心里也发酸。

        他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桂香啊!我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齐桂香说:“根本不是为我好,是坑我,害我,耽误我。”

        老齐说:“革命样板戏你看过多少遍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和鸠山就是两股道上的车,跑得不是一条路。那帮知青在这长不了,人家是市里人,我就不信了,张铁军能看上咱满身高梁花子的农村人?我再说一遍,他和咱们是两股道上的车,跑得不是一条路。”

        齐桂香说:“昨天他还对我说海枯石烂心不变。”

        老齐说:“那都是一时的,长远不了,真的到了把你甩了那一天,你哭都哭不上流,全家都跟着你难看。”

        齐桂香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老齐说:“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齐桂香说:“我了解他,他肯定不是那种人。人家公社书记都知道他和我搞对象的事,还表扬他呢。”

        老齐说:“我听说了,那个公社书记也不是什么好饼,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他说的话你也别当成真。”

        齐桂香说:“你是老落后,谁的话你都不听,谁也不如你。”

        老齐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犟呢?也不知道像谁?气死我了。”

        老婆说:“像谁?还问别人?随根,你就能犟死驴,一辈子了。”

        老齐说:“可不像我,我可没那么犟,我最说理。”

        齐桂香没法子,只能憋在家里伤心地抹眼泪。

        张铁军见齐桂香迟迟没来,就知道出了差头,十有八九是他爸不让来,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大伙苦笑了一下。

        范小虎说:“我去把她叫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铁军把他叫住:“千万不能去,他爸那火爆脾气,还不把你骂出来。”

        范小虎说:“我不再乎他,他能把我咋的。”

        张铁军说:“你不在乎,我在乎,我不想和他呛着来,搞得太僵。”

        范小虎看了看张铁军说:“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说?”

        张铁军说:“你啥时还会说半句留半句了?”

        范小虎说:“那我就说了……。”

        张铁军说:“你说吧。”

        范小虎笑嘻嘻地说:“反正她爸也不同意,你……你干脆和她拉倒吧。咱们青年点的女同学还不随便你挑,哪个都比齐桂香强。”

        张铁军说:“净瞎说。”

        范小虎说:“我敢保证,你和谁搞对象谁都得乐得睡不着,上赶着的有得是。”

        战丽见范小虎信口开河,连忙将他制止住。

        范小虎哈哈笑着说:“从今天开始我听战丽点长的,党指到哪我打到哪,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张铁军请示了陈支书,走前把工作都交待给了战丽。战丽问张铁军“我行吗?”她对自己不托低,怕给工作造成损失。张铁军鼓励她要像毛主席说得那样,从战争学习战争,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牛新城说:“这个世界就是奇怪,饱的能撑死,饿的能饿死,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那么多搞对象的,一帮一,一对红。范小虎,你看咱俩,好几年了,就是没有看上咱俩的。”

        范小虎说:“没人看上更好,老范我打一辈子光棍儿,当一辈子跑腿子,等老了就当五保户,吃喝全由生产队包了,啥事都不用操心。”

        牛新城说:“我可不干,死活我得找个媳妇。我不懂事的时候奶奶就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小牛牛是打种的,如今我都二十三四了,不找媳妇我怎么打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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