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学
江月小学的时候，读的是a大附小。
读附小的优点就是认识的朋友很多，这里很多是a大教职工家属院里跟她一般大的孩子们。缺点也是认识的朋友有点多，在学校犯了什么事，朋友们回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转头告诉自家家长，家长们下班在公园一溜达，一碰头，收集完情报后晚上回家就开始打孩子。
这一级的家属院里没有跟她一样大的女孩儿，倒是有两个小男生，一个叫高森，一个名靳诚。他们两个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是混世魔王，一个是别人家的孩子。
江月小时候挨的打，一大部分都是源自于这个叫高森的。
因此两人有那么点势同水火的意味。
直到有一个人到来，打破了二人的这种关系。
那天是一个炎热的夏季，万里晴空，有聒噪的蝉鸣，从隔壁学校来了一个转校生。据说，他因为父亲工作调动，刚刚转到了本市连学校大门都镶了金边儿的外国语实验，但因为不喜欢那边老师的上课风格，家里便又给他转到了附小。
年纪轻轻的江月在听到这转校理由的时候就深深感受到了小孩子之间受宠的差距。
如果是她对二老提这种要求，他们会把她腿打断，并温柔问她哪来那么多毛病。
那时候，学校的方队训练马上要面临市领导的检阅，江月由于从小就出挑的个子和一张清秀的小脸，荣幸担任了方队的举牌手。时间紧，任务重，在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江月正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操场上进行方队彩排。
陈江楷就是在这时候见到了江月。
他被班主任一路领着往教室走，在经过整齐划一喊口号的操场时，小时候的陈江楷还是没忍住被这些陌生的热闹吸引了视线。
他一转头，看到了站在方队最前面，带着甜甜的笑举牌“a大附小”的女孩。从雨幕中望过去，她穿着学校整齐划一的蓝色校服，下身是浅蓝色的校服裙，到膝盖，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脚下穿了黑色的小皮鞋。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脖颈修长，挺胸抬头，形象姣好，在人群中白得似乎在发光。
特别是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像家里他养的那条最喜欢的小狗眼睛。湿漉漉的，专注而清澈，看向什么的时候，她的世界里好像就只剩了眼中的这一件事。
当女孩望向他的时候，陈江楷是这样的想法。
那是一个夏天，下着小雨的周五。
……
周一的第一节班会永远是兵荒马乱的。
“沈亮，作业没写，站后面去。”
“江月，在家骑自行车，站教室后面去。”
班主任念着手里收上来的匿名举报纸条，严肃地瞪了一眼江月，“说了好多次了，你们这个年纪不准骑自行车去公路上，不准骑！每次家长会的时候家长们都向学校建议这件事，学校也积极配合了，希望各位同学严格遵守学校制度。”
江月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高森，而后者正冲她做了一个鬼脸，得意地在桌下抖着腿。她压下火气站起来，闷闷走到了教室后面站着。
“高森，作业是早上来了抄课代表的，站后面去。”
心情大好的高森也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意识过来什么，恶狠狠回头找江月。江月则回赠了他一个不明显的白眼，笔直靠墙后面的黑板站着，没理他。
不就是互相伤害吗？就算他不举报她骑自行车，她也会举报他抄作业的。
没办法，就是见不得这种在学习上走捷径的人。
两个幽怨的孩子，就这样隔着几个同学，一左一右在教室后面站了一个上午。
中午放学，等校车时，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高森本是累得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眼球一转弯，看到了让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他猛地窜起来，“砰”地摔了桌子上的书，晃悠悠就站到了江月桌子面前，把旁边的板凳一踹，“砰”的一声就撞到了江月的桌子上。
江月看着自己歪歪斜斜的桌子，愣了愣。
在附小，等这班校车的几个孩子都知道高森的混不吝，他们站在远处，一时都吓得不敢出声。
江月只是个小姑娘，虽然对高森有气，但此刻也实打实吓住了。
“江月，是你举报我抄作业吧？你胆子很大啊？”高森双手压在她的课桌上，直直盯着她威胁。而她的同桌叶晚晗也已经吓得站到了一边，缩在那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高森鄙夷地看了眼叶晚晗，平时看着和江月关系挺不错，一有危险逃得比谁都利索，这种人在抗战的时候就是间谍。
他懒得找她麻烦。
江月抬头望他，假装平静：“你也说过不会举报我骑自行车。”
高森看她，忽然笑了，两颗小虎牙让他瞧起来一丝痞气：“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呢？”
毕竟年纪小，江月一听这话，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她猛地站起来：“高森，你说话不算话？我骑自行车遇到你，你说给你买一瓶汽水就不揭发我，我给你买了。”
那还是橘子味的，是超市最后一瓶了，她都没得喝。
在面对学校里经常霸凌同学而攒下威望的高森，江月小小的语气里有倔强和怒意。虽然那里面也藏着畏惧，但她依然气愤地站了出来。
高森吊儿郎当歪着头，开始耍赖：“有谁能证明吗？你可不要张口就来啊。”
她闻言，气得直接丧失了理智，也顾不上害不害怕，当即转身就给他一脚，“嗖”的一下，男孩一脚被她踹到了两米外的教室门口。
片刻的沉默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江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高森，又看了眼自己的脚，目瞪口呆。她也没想到高森竟然这么不经踹，她感觉自己只是轻轻一脚啊。
这人是来碰瓷的吧？
后来，很多年后的一天，她问起陈江楷，她这么多年已经变了，他还能接受不一样的她吗。
而那时的陈江楷像是想起什么，很难得的笑了。他说，“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全校唯一一个敢踹高森的人。现在也是，看不顺眼就会找人麻烦，永远都是咽不下一口恶气的人。”
而时间回到此刻——
此刻的高森虽然没被踹出什么毛病，但素来的混世魔王在一群小弟面前被小女生踹了一脚，当时脸上先划过茫然，随即就爬满了尴尬，他恼羞成怒站起来宣布：“江月，你完了！”
江月看着高森气冲冲向她走来的时候，这才感到了害怕，她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是跑还是迎战，跑的话有点丢脸，但迎战的话，打得过吗？
正当高森随手找顺手的武器过来干架的时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躲远了，唯恐殃及池鱼。
只有一人朝这边逼近，却没人注意。
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高森身上，只见他随手拿了一本书，凶狠地走向江月，而当他只离她一米远近的时候，一本书哗啦啦从空中飞了过来，正中高森脑门。
“草！”高森躲闪不及，憋出一句经典国粹。
江月吓得退了一步，愕然转头看向书本来源的方向。
男孩站在两行课桌之间，穿着英伦风的卡其色格子背带裤。一件简单的衬衣，上面别着一个深色领结，连头发都是精心打理过的哪家小少爷模样。
他脊背挺得笔直，虽然还有点婴儿肥，但五官分明的小脸上满是倨傲，修长的睫毛下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他冷冷地盯着被书砸到的高森，虽沉默不语，眼里却写满了对面前人的不屑一顾。
这小正太，拽得不可一世的模样。
高森摸着生疼的脑门，满脸莫名：“转学生？江什么，江什么楷？”
“陈江楷。”男孩慢悠悠再次介绍了自己，态度有理有节，家教良好的小绅士模样。
如果他眼里的倨傲没那么明显的话。
当然，如果没有后续发生的事情，绅士就是陈江楷给江月的印象。
高森看看他，又转头看看江月，顿时觉得心里窝火——一天天都他妈什么事儿啊，他对着陈江楷怒吼：“我管你叫什么，你找死吧？你拿书砸我干什么？！”
高森现在是真的怒了。今天都想挑战他的地位是吧，很好，一个一个来！
陈江楷只是看了江月一眼，回头字正腔圆地对高森郑重道：“别碰她。”
高森就笑了：“我说转学生，你动手之前有没有打听打听我是谁啊，你俩都很勇是吗？过来，来，小子，让我试试你的实力。”
陈江楷闻言浅浅皱眉，随即在不耐之中，彬彬有礼对高森点头。
片刻之后，教室外传来高森哭着求饶的声音。
而那日给江月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竟然是小陈江楷的家教。他竟然在面对高森时都能有礼有节，不得不说，真是令人喟叹啊。
那日的陈江楷和高森去了教室外面进行了男人之间的一场决斗。
高森被打得请了一周的假，陈江楷只是额角被对面挠了一道血痕，最后连疤都没留。此时最终的结果是两人都被请了家长。但从此之后，a大附小校霸便易主了。
高森再度回学校实行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所有人孤立江月。
高森的父母是a大的知名教授，这种家庭背景下本不该是他这样骄纵的性格，但高森毕竟是老来子，父母难免有些过于疼爱。
高森的亲姐姐高琳嫁的又是a市有名的企业家，a大附小的校董之一，这个姐夫对高琳追求多年才抱得佳人归，对这个年龄都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小舅子是百般纵容。
本来和江月在一起的叶晚晗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江月。她们在高森统治下的附小生活了六年，早已习惯了对他的服从，在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之下，反抗的念头从来都没有过。
叶晚晗暗中收拾了书包，三步一回头加入了旁边一群人的聊天，但仍有些担忧地远远望着江月。
江月看着对一群人颐指气使的高森，不太敢明目张胆地对他有意见，悄悄背过身去倔强地对他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正好落入了刚好抬头的陈江楷眼里。
然后江月第一次看到这个转学生笑了。
她因为这笑迷糊了两秒，有些惊奇地微张了眼睛，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刚刚在他脸上看到的勾了一下的唇角，看是不是她眼花所致。
他却低下了头，挺着身板，动作严谨地收拾起桌面的书本。男孩今天仍是穿了一身英伦风的奶白色马甲，配套的裤子，价值不菲的模样。
高森刚刚在教室里耀武扬威完之后，出去跑了一圈，回来后便风风火火地来给陈江楷请安。
“楷哥，孙琪来了，快看，我早上跟你提过的那个，隔壁二班巨漂亮的班长！班花呢，看看，她要走了，诶，走到窗户了。”
他焦急地拽着陈江楷往窗户边走。陈江楷皱着一双黑色的眉毛，有点嫌弃地盯了一眼高森的手。
他穿的浅色衣服，高森刚刚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了，在他精贵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脏手印。陈江楷那张小脸当即就臭了。
江月看着两人的背影，对高森那一声“楷哥”摸不清情况。怎么，这就被打服了？
此时，孙琪从窗户外走过。
高森兴奋地对她吹了一声口哨。孙琪抬头，却看到了他和旁边的陈江楷，她顿时被那张没见过的脸惊艳了一下，问：“这是谁呀？”
“我班转学生，新来没多久，我楷哥。”高森吊儿郎当介绍二人认识，语重心长道，“孙琪，跟了我以后要随我叫楷哥，知道不，这以后就是咱哥，你是要做他弟妹的。”
陈江楷听得一脸莫名。娃娃亲？
孙琪也恼羞成怒地作势要拿手里的书包砸他：“你滚！”
陈江楷了然。不是娃娃亲。
高森一躲，再抬头的时候，女孩已经骂骂咧咧地背着包走了。
只留下高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傻笑：“怎么样楷哥，漂亮吧，以后她就是我老婆了。”
陈江楷对“老婆”两个字思考了一下，过会儿，一本正经摇摇头说：“不好看。”
想了想，他又说：“江月，好看。”
一旁的江月猛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忙竖起耳朵接着听。
“什么？”高森大为震惊。江月？江月哪能和“好看”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啊，她顶多是“很能打”、“力气大”、“能踹人”吧。
高森看了眼不远处，看向那个看到他望过去之后不屑移开视线的女孩，她头上扎得马尾歪歪扭扭，好像是上午和朋友们玩闹的时候玩太疯，头发乱了。他不由收回视线摇摇头道：“你开玩笑吧楷哥。”
小高森无法接受。
陈江楷拍了拍自己被他弄脏的那片衣料，发现拍不掉，当即眉心皱得更紧了：“没有开玩笑。”
总之，这个小时候的高森，在小时候的陈江楷眼里，是真的很讨厌。
人很闹腾，还弄脏了他的衣服。
最重要的是，眼光还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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