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过年二

　　
吴凯看出我们几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话题，为了避免尴尬，跟几个叔叔打了招呼，拉着我进了他拉房间。
一进房间，便一头栽倒在他那张大的离谱的床上，房间是吴凯还在老家的时候吴妈妈凭着自己的想象给他装修的。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整个房间都是卡通风格的。墙上满满登登的各种动物，床上还摆满了相同款式的毛绒玩具，就连床单和被罩都是迪士尼风格的。
看着我一脸错谔的样子，吴凯只是冲我耸了耸肩说：“在我妈眼里，我还是他们离开时候的样子。”
现在床上虽然没有了毛绒玩具，但是墙上的动物们都还在，依稀还能想象出它曾经的样子。你上挂着满足的笑容，我猜这个时候他一定很幸福，很安定吧。
这种只有在家人身边才会有的感觉，可以给我们足够的安全感。
正当我望着他出神的时候，吴凯悠悠的说道：“有时候我特别恍惚，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床，这么多人每天来家里送礼。”
说到这里，吴凯语气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但是好像都跟我无关似的，我爸妈随便给我买套衣服就能赶上我半个月的工资了。按说我应该觉得很幸福才对，可是我总觉得这些离我很远，心里很不踏实。”
我冷哼了一声说：“你差不多行了，你不用跟我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换成是我我早就已经开心疯了。你居然还有时间在这里装小可怜，不带这么玩的啊。你要是不想要，跟你爸妈说一声，咱俩换换。”
吴凯没有理我，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现在应该知足，但是每次回到这里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感觉我爸妈有点怕我，他们在我面前表现得有点过于谨慎了。”
这时他的语气里面，明显有了一丝哽咽：“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没有陪在我身边，觉得亏欠我吧。但是我更希望他们也像别的爸妈那样，没事骂我两句，甚至打我一顿，我心里还舒服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就理解了。我们这些留守儿童跟父母之间都有同样的问题，长时间的分别，让亲情之间多了一层隔阂。
就像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跟父母相处一样，吴凯和他父母之间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分开的时候，他还只有几岁，在吴爸吴妈眼里还是个真正的孩子。而现在他已经长得比吴爸爸高出去半个头了，也有了自己需要面对的世界了。
不管怎么努力，我们童年里独自面对的那些需要被陪伴的时光已经回不去了，缺位的爱已经无法再弥合了。
正当我们两个人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时，吴妈妈进来喊我们出去吃饭了。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围着桌子定了，我们赶紧去洗了手过来坐下。
看着满满一大桌子的酒和菜，仿佛一下子回来了儿时团圆的饭桌上。
吴爸爸先给大家倒满了酒，然后举杯说：“难得我们一群老乡在深圳还能聚到一起，今天没有别的就是大家一起团圆过个年。来都把酒杯举起来，我们一起干一个。”
话音刚落一桌子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所有的杯子碰到了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这一声好像碰杯声，就像是擂响的战鼓似的，刚刚还非常拘谨的几个叔叔瞬间就来了精神。一个个轮流着跟吴爸吴妈碰杯，嘴里满是感激的话，除了感激他们的盛情款待，更多的则是日常在工作中对他们的照顾。
偶尔叔叔们也举杯跟我和吴凯碰一下，勉励我们要努力工作之也不忘提醒我们抓紧时间谈谈恋爱，早点结婚生孩子啥的。我和吴凯自然是全程点头哈腰的听着，毕竟在这些质朴的乡亲面前，我们是真的感受到了他们话语里满满的的真诚。
过年的气氛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杯中一点点的热烈起来，满桌子的菜没怎么动，酒却是喝了不少。吴爸吴妈都不胜酒力，尤其是吴妈，虽然身在商场，但是她鲜少出去应酬，应酬的事情都是吴爸爸负责的。
他们的酒量在吴凯面前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吴凯的酒量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从我第一次跟他喝酒就被他深深的折服了，一个人往桌子上一坐，气定神闲来者不拒。等所有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始主动出击，四处挑起战事然后轻松喝趴一桌子人。
有吴凯这个酒桶儿子在，后面敬给吴爸吴妈的酒几乎都被挡了下来，只是偶尔实在觉得盛情难却了才喝一杯。
酒水下肚，自然的情绪就开始上头了，几个叔叔都争先恐后的的讲起了他们在外漂泊的艰辛。自然也免不了再次的对吴爸吴妈表达了感激之情，用他们的话说，如果不是因为吴爸妈的收留，像他们这样的没什么文化，而且年龄这么大的人是很难找到生计的。
而他们每一个人背后几乎都有一家人在等着他们的收入过活，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可以说每一个人身上都承载着全家人的命运，而正是因为吴爸吴妈多年的关照他们才得已有个安身之所，立命之基。
在他们看来，吴爸吴妈经营着这么大的产业，还这么平易近人。自然是难能可贵，关键是平日里对他们这些人更少照拂有佳，所以这群质朴的才会在他们面前显得拘谨。
要不是酒精的作用，我想他们也表达不出他们内心的感受。在他们看来，他们表达感激的方式就是一次又一次不停的举起酒杯，然后不断的重复着感激的话。
一开始吴凯也是照单全收着，慢慢的他的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看来他这个酒桶也是抵不过这几个叔叔的热情啊。
我也只能被迫帮着吴凯一块挡酒了,我知道我的能力，最多只能帮缓冲一下。但是看着吴爸吴妈脸上洋溢的笑容，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么热烈的气氛也不能让冷却下来。
慧质兰心的吴妈也担心我们两个人喝多，不断的劝阻着。但是几个叔叔难得有机会当面向给予他们巨大帮助的人坦露心迹，自然是口称了解，手却是频频的举杯。
在酒精和叔叔们的万丈豪情的共同作用下，饭桌上的气氛是越来越热烈。
随着墙上的时钟一点点的迫近零点，我的心也越发的紧张起来。按照以往的惯例，零点一点就算是年初一了，我自然要给父母拜个年的。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突然没有了拨通他们电话的勇气，我害怕听到他们的声音，害怕他们的思念会成为我的牵绊。
可是我心里又有一些期待，期待着听听那熟悉的声音，期待着跟他们诉说诉说我的思念。
桌子上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拿起手机拨通了最重要的人的电话，想要在新年钟声敲响时第一个为他们送上美好的祝愿。
我也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看着通讯录上爸爸两个字默默的发呆，这两个字曾经承载了我童年所有的思念。
我甚至曾经觉得能喊出这两个字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我一度十分羡慕其他的孩子有爸爸陪伴。可是也是这两个字，沉重得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的心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两个字给我们之间赋予了特别神圣的血脉亲情，同样也决定了我们之间的传承。可是，因为分离，因为父亲的木讷和冷漠，我们之间似乎一直被什么东西阻隔着。
也正是这种阻隔，让我一直十分的渴望这份亲情，我越想要得到就对父亲的表现越是失望。在这种求而不得的心理作用下，让我更加的想要远离他们，远离那种压抑的家庭氛围。
这也是当初我毫不犹豫的跟着吴凯跑来深圳的原因，虽然母亲花了很多时间说服我去浙江跟他们呆在一起。这样他们就可以照顾我，弥补过去长时间不在我身边的遗憾，但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吴凯看我望着手机发呆，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然后顺手拨了过去。很快就听到吴凯朗声喊道：“叔叔阿姨，新年快乐，给你们拜个早年。”
在处理人际关系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如吴凯，大概也是因为成长环境的关系吧。从小在那样的书香门第长大的他，在爷爷奶奶叔伯长辈们的言传身教下，自然是耳濡目染。
虽然他自带说不上八面玲珑，但是和他相处也的确是让人感觉很轻松。很多细节他都能照顾得非常的好，而我却时常力于自己在要情世故上的迟钝。
跟我父母寒喧良久，吴凯终于还是把手机递到了我手上，还顺便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深吸了一口气：“老汉，新年快乐，给你拜年了。”“啊，新年快乐，来你妈在这里，跟你妈说。”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回答。我已经习以为常，我们父子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父亲来传达的，自然的这次也不是例外。
“小远，新年快年。”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略微有些急促。大概已经等我这个电话等了很长时间了吧。
“妈，新年快乐。”说完，我突然意识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
还好，这时电话里又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现在在凯凯家里啊？”
“嗯”
“在别人家里要勤快点啊，别让叔叔阿姨笑话你啊。”
“嗯，我知道”
“你去他们家里买东西没有啊？”
“买了”
“那你花了多少钱啊，身上还有没有钱啊？要不要让姐姐给打点钱过去花啊？”
“不用，我有钱”
“有钱也要省着点花啊，你现在自己挣钱知道钱有多难挣了吧。自己节约一点，存点钱。”
“好，我知道了”
“那你去吃饭吧，帮我跟叔叔阿姨带个好”
“好，妈妈再见”
“再见”
我如释重负的挂掉了电话，心却像被抽空了似的。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是当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心还是不可避免的再次受到了伤害。
我默默的合上手机，冲吴凯点了点头，示意他任务算是完成了。吴凯自然看出了我的失落，拍了拍我的肩膀，拿起我们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递给了我满满的一杯酒。
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着他手里已经快要溢出来的酒，倒吸了一口凉气。吴凯歪了歪脑袋，然后把手里的酒饮而尽，我感觉我就像那只被赶上架子的鸭子。
但是这时候已经容不得我多想了，只能硬着头皮把手里的杯子递到了嘴边，然后一仰头把酒全倒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辛辣的感觉从口鼻间开始漫延，我定了定神，艰难的把口里的酒咽进了肚子里。那种辛辣的感觉便随着食道，一路向下，滑过胃，经过肠道，最终停留在小腹的位置。
不出所料，这一杯酒下去，瞬间头昏目眩的，感觉身体一下子就不受控制了。最后的一丝清醒让我在吴凯的脸上，发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想，他大概倒酒之前就已经算到了我会有这样的表现吧。我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但是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清楚的告诉我，我所有的努力在酒精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
吴凯给我倒了杯饮料，我一口喝下，口干舌燥的感觉才下去了一点，意识也恢复了些。
我恶狠狠的瞪了吴凯一眼，他也有自知，没有做回应。大概是看我还能有表情，知道我没事了，转身又举着杯子跟几个叔叔喝酒去了。
零点刚过，外面不时响起零星的爆竹声，一直在提醒我们这是一个叫作除夕的特殊日子。
就这样，我楞神的坐在位子上，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吴凯就不停的跟几个叔叔碰杯，吴爸吴妈则忙前忙后的给大家夹菜，倒酒。
喧闹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具体几点我已经无法知道了，半梦半醒间吴凯轻轻的推了我一下。只见几个叔叔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尽管吴爸吴妈真诚的挽留，但是他们去意已决。
无奈最后大家只能起身送他们出门，来到国道边拦了两辆车，交待好司机把他们安全送到宿舍。吴爸爸又给在公司值班的同事打了电话，交待一会他们回去了帮忙安顿好他们，我们一行四人才转身回去。
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但是天空任然不时的被炸裂的烟花点亮，并伴随着声声爆炸声。吴凯拉过我的手架在了他的肩膀上，脸上写满了不放心。
我把手抽了出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我没问题。我故意放缓了脚步，落后了吴爸吴妈一点，吴凯猜到我有话要说，也放慢了脚步。吴爸吴妈也没有在意，径直朝小区深处走去。
我掏出烟，扔了一根给吴凯，然后路边一个大理石凳上坐了下来。吴凯也跟过来，坐在了我旁边，顺手打着了手里的打火机，给我把烟点上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试着吐了个烟圈，结果没成功。看着烟气在路灯的映照下，一点点的向上升起，再慢慢的散去，心里那点怨念好像也跟着烟气一起散尽了。
“凯子，谢谢你。真的，如果没有你和叔叔阿姨，我真的不敢想象我这个时候在干嘛，估计现我已经崩溃了。我真的特别羡慕你，羡慕你们这样的家庭，父慈子孝，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吴凯没有理会我的深情，深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来了。然后一把拽起我说：“别特么废话了，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用羡慕，喜欢以后就把这里当你家就行了。走吧，回去睡觉了，今天喝得有点多了，头疼得厉害。”
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我往家里走去，看着路灯下逐渐清晰的两个身影，这一刻，我好像真的有了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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