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过年

　　
年关将近，车间里的人越来越少，讨论的话题也集中到了回家过年上来。而每每被拉进这样的讨论里面，我都只能一笑以致之，这样的话题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躁动的情绪，装作毫不在意，甚至表现得十分向往一个人的自由自在。可是心里却早就已经像煮开了的粥一样泛滥成灾了，因为从小和父母聚少离多，我十分渴望家的温暖。
只是长久分别带来的疏离，已经不是这种短暂的团聚可以弥合的了，我渴望团聚更是更害怕再次的分别。
所以我只能强压心里对亲情的眷恋，选择了冷眼旁观，同样也选择了用伤痛抚平伤痛。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无奈吧，我们渴望最简单的陪伴，却只能为了生活而选择疏远。
还好，我还有吴凯。
春节假期的第一天，当我还沉浸在假期自由的睡梦中时，宿舍的门被大力的踹开，当我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吴凯。下巴差点直接从床上掉了下来，他双手抱着个无比巨大的箱子，整个人都被挡在了箱子后面，两只手上还各提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袋。
看我楞楞的看着他，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扔，两个袋子也随之飞到了我身上，从袋子里面稀里花啦的掉出来一大堆零食。花子瓜子方便面，啤酒饮料矿泉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要不是我对他的人品还有点信心，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去干了什么不法的勾当了。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他，他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床上，然后把冰凉的手伸进了我的被窝，紧接着一声撕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不用说，惨叫声是我发出的，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吴凯此时正一脸无辜的看着我。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跟队无关似的。
我一脚踹开被子，正准备让我四十二码的大脚丫跟他的屁股来一个千里相会，这小子想早就猜到了我的心思似的，一下子弹开了老远。
我只能讪讪的把被子再盖到身上，然后往身上裹了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那点热气，被刚才一折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吴凯看我又钻回被窝里去，没好气的说道：“老子大老远的过来送温暖，你就打算在被窝里迎接我吗？”
顺手扔了根烟给我，又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看着他熟练的叭嗒一声点烟了烟，然后很享受的吸了一口。
我眼眶泛酸，眼睛瞬间就红了，哽咽着冲他说了声：“谢谢。”
他抬起手狠狠的拍在了我的大腿上，然后又顺势在我腿上揪了一把，没好气的道：“跟爸爸还这么客气。”
说完又点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的，立马弹开，生怕我还踹他一脚。这次我没有动作，只有抬起身子靠在了床头的架子上，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
默默的吸了一口，任由呛人的烟气从口腔一路冲向鼻腔，再从鼻子里慢慢的冒出来，在空气里飘散。见我这般模样，吴凯也不开玩笑了，再次坐回到床边上，轻轻的拍了拍我，也学着我默默的抽起烟来。
我们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的抽着烟，直到一支烟抽完。气氛也冷到了极点，吴凯咂了咂嘴想说点什么，最后也没有开口。
我扔掉手里的烟头，起身穿好了衣裳，到厕所洗了把脸，稳定了一下情绪出来。吴凯见我表情正常了些，便像宝似的从箱子里往外掏各种零食。
一边掏还一边介绍着，他是怎么一个人从超市里爬山涉水，历程重重磨难的，把这些东西送到这里来的。
其实已经不用他说，我也想到了他这一路上的不易了。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在超市里疯狂往购物车里扔东西时候的豪迈，我想这也是现在他能想象到的对我好的方式了吧。
看着已经快被铺满的床，我赶紧走过去制止他，再掏下去我的床就真的没办法睡了。
他把我扒拉到一边说：“老子衣裳还在下面呢，我十天八天不洗澡，你要是不嫌弃我臭，我倒是也无所谓。”
他的话，再一次的震撼到了我，没想到他居然连衣服都带过来了，这是准备要在我这里安营扎寨的节奏啊？我一脸不解的望着他，他也没有继续解释，只是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我只能开口问他：“你拿衣裳过来干嘛，离家出走了？”
他扔给我一个白眼说：“我们家里现跟特么菜市场似的，我过来你这里躲几天清静，等我爸妈那些朋友都散了我们再一起过去过年。”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了，眼睛又开始酸涩起来，见我情绪又一次上来。吴凯一脸坏笑的说道：“放心，我不抢你被子，要是你愿意我睡你上头去？”
说完努冲上铺努了努嘴。我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想半夜起来抗洪。”
说起这个，还有一段源远流长的故事，高考冲刺的那段时间里，我跟吴凯这俩基本没什么想法的人每天自然是吃得香睡得饱的。
但是其他的同学就不同了，在面对人生的每一场大考面前，一个个都像斗鸡场上的小公鸡似的，一个个神经绷得紧紧的。
我跟吴凯并排着睡在下铺，他上铺的一个同学，不知道是因为神经太过紧张，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晚上起夜的时候走反了方向，然后他就遭了殃。
这事在同学之间广为流传，一度成为学校的热点话题，我们也时不时的拿睡上铺这个梗来说事。
终于吴凯从那个大得有点诡异的箱子底下掏出装衣服的袋子来扔在床上，看那个袋子的大小，看他是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此时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可是昨天晚上当我独自面对空旷的宿舍的时候，我还是难以抑制心底的阵阵心酸。
而吴凯不合时宜的出现瞬间就填满了我的心田，我又一次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了，我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只能冲上去一把狠狠的抱住了他，双手狠狠的在他背上砸了两下，他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但是感受到我的情绪也伸出来拍了拍我的后心。
良久之后，耳畔响起吴凯惴惴的声音：“那啥，你是不是对哥们有啥想法啊，你要真有想法你就说。哥哥今天为了你，牺牲一下也没关系，谁让是兄弟呢？”
说完挺了挺他的胸膛，还闭上了眼睛，看他这副模样，我突然恶向胆边生。
清了清嗓子，也学着他的怯生生的说道：“嗯，凯哥哥你不知道，人家馋你身子好久了，既然今天被你发现了。那我就不再藏着了，凯哥哥你就从了人家吧。"
我一边说，还一边伸身在他身上摸到索了几下，吴凯刚刚还紧闭的眼睛此时瞪得比牛眼睛还大。
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嗑嗑吧吧的问我：“远...远子，你特么不,不会真的是弯的吧。你不要吓老子啊，我一直把你当哥们啊。”
看着他努力的瞪大着眼睛，恨不得把眼睛瞪到脸外面去，好像这样就能看见我心底真实的想法似的。我扑哧一声一口口水一滴不落的全喷在了他的脸上：“滚粗，老子钢筋铁骨，弯不了。何况对象还是你，半点兴趣欠奉。”
吴凯如临大赦般的松了口气，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身子委了下去，还用力的拍了拍他自己的胸口，狠狠咽了口口水：“我特么，差点被你吓死，老子刚刚都已经在想你要是真弯了，我要不要咬牙从了你了。”
我没理会他，转身去收拾他刚刚从箱子里掏出来的零食。有了这一出，我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了，我知道这个寒冬我算是熬过来了。
不得不说的是，吴凯这家伙花钱的能力跟他这富二代的身份真是想去甚远。看着这么蔚为壮观的一箱子零食真的是几乎是归搬了花生瓜子方便面，啤酒饮料矿泉水那一套。
我一边往箱子里扔着零食，一边思索着应该怎么委婉的告诉他，我们两个人这几天吃不完四十包方便面和二十几罐八宝粥。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吴凯两个人一起算是真正的领略了一下深圳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假期。短短几天时间，深圳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似，几乎就成了一座空城。
宽阔的街道上，车疏人稀，公交车上经常只有我们两个人。平时假期挤都挤不进去的大梅沙海难上稀稀落落的散落着几个游客，梧桐山巅第一次上来差点被挤下绝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此时已经人去山空。
几天时间里，我跟吴凯就像是两只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似的，上窜下跳的把曾经那些遥不及的景点逛了一遍。
除夕如约而至，我跟吴凯早早的起床收拾了一下，吴凯把堆了几天的脏衣裳统统打包装进了来时那个大袋子里。
我不止一次想出手他把衣裳洗了，都被他拒绝了。用他的话说，如果不把这堆脏衣裳带回去，吴妈妈想宠他都不知道怎么宠。
所以他特地准备了一堆脏衣裳，让她发挥发挥母性的光辉。我虽然不理解他这个迷之行为，但是也为他们这种和谐的家庭氛围所感染，每一次和他们一家三口相处，都能从他们那些相处的细节的感受到那种溢出来的爱。
和吴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他们家那个小区，这半年时间里，只要吴凯放假一定会捎上我回来吃顿好的，这里的一花一木我甚至比自己家还要熟悉。
临上楼前，我借故去买烟把吴凯先支上楼了，我自己则迅速的跑到旁边的超市里。
一边计算着自己钱包的承受能力和自己身上的脂肪的分解速度，直到我觉得剩下的钱可能不足以支撑到我领到下个月的薪水才肯作罢。
平日里我是绝对不敢这么干的，上一次就差点让吴爸吴妈给轰了出来。吴爸爸更是声色俱厉的教育了我俩小时，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上课，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狠狠的给我上一课，我再三保证下次不敢了才放过了我。
可是今天不一样，我知道我买的这点东西对于他们而言无足重轻，但是这却是唯一可以让我心安的方式。特别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更是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跨进那个家门。
当我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吴凯正在电梯口东张西望的四处找我呢。看我出来，他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我说：“你等着老头子给你上课吧。”
说完伸手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然后冲门口里面喊了一嗓子：“爸妈，远子来了。”
不消片刻，吴妈妈便围着围裙从厨房里笑脸盈盈的从厨房里出来，吴爸爸更是人未到声先至：“小远来了啊，赶紧进来先坐一下，我手里还有个菜，等先我炒好啊。”
我印上吴妈妈甜甜的喊了声：“阿姨好。”
又冲厨房里的吴爸爸喊了声：“叔叔好。”
吴妈妈看着我和吴凯手里的东西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迅速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嗔怪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这里是凯凯的家，也是你的家，回家还买什么东西，你叔叔知道了又要唠叨你半天了。”
说完还往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把东西拿去放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那里已经堆得像一座小山以的，各种烟酒营品之类的。
吴凯看我盯着那座“小山”发呆，冲我努了努嘴说：“这只是冰山一角，那里面还有满满的屋子，你现在知道老头子为什么不让你买东西了吧？就这堆东西，他们都得消耗半年。”
我没有接茬，这早就已经在我的预料之中了，我买东西的目的可不是觉得他们需要，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吴妈妈看我跟吴凯交头接耳的在说什么，赶紧又让吴凯招呼我坐下来。我径直朝厨房走去，吴爸爸此时正在灶台前炒着菜，锅里不断升腾起的热气很快便在他的眼镜上结了一层雾气，他只得不停的伸手擦拭眼镜。
见我过来，吴爸爸赶紧问我：“小远，是不是饿了，再等一下，还有一个鱼，马上就好了。”
我连忙摇头：“不饿，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吴爸伸手拍了我肩膀一下，说：“不用帮忙，马上就好了，你先出去坐一下，等一下我们就开动。”
说完就把我推出了厨房。我只得回到客厅里，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五六个人，穿着朴素，样子十分拘谨。
吴凯看我看向他们，小声的跟我解释说是他们工厂里几个没有回家过年的工人，都是四川老乡，所以吴爸爸吴妈妈就把他们请到家里一起过吃团圆饭了。
对于吴爸吴妈这种温情的举动，我也并不意外，连忙跟沙发上的几个人打了招呼。他们年龄应该都在四十岁上下，个个皮肤黝黑，身上散发着我熟悉的乡土气息。
难得的老乡团聚，最珍贵的自然是那和口乡音了，互相寒暄几句，就像是回到了久违的故土。吴妈妈也帮我们互相介绍了，让大家不要见外，当自己家。
我是已经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但是他们明显没有因为吴妈妈的几句话打消心里的不安，依然是坐立难安的直挺挺的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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