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日常(十三)
京都。
寒风呼啸过神龛,不知刻画着什么的木牌坠落于地,在寂静的室内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一名着僧衣服的男人跪坐于地,心中不安。
因为一个消息。
那个男人,已死的恶鬼,游走的亡魂,游走在规则的边缘的掮客,复活了。
“父亲,你就这么害怕一个死人吗?”角落里斜坐在榻榻米上的男孩,不,青年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的看向他的父亲。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充满智慧的的父亲会忽然这么恐惧一个人,还是早已死去的人。
“你不明白”男人回首看向自己的儿子,手把手教大的令自己骄傲的儿子,清楚的看见了他眼底的失望,他不理解自己父亲的恐惧。
亦如男人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恐惧,像是鱼类害怕鸟,像是兔子害怕雄鹰,就像是畏惧的天敌一样将这份恐惧深深的刻在每一寸骨髓里,刻在基因里,纵使男人死去也无法消弭。
他永远记得那一个夜晚。
“听着,废物,我饶你一命不是因为你多么识时务,也不是因为你还有用处。只是我今天杀够了,死再多人也不能使我更快乐了。”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点了点手杖,就那样站在满地的尸体中,站在这连夜色也被染红了的月光下轻飘飘的投下视线,扯着优雅的腔调对他说,
“你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直到有朝一日再看见我的时候能够再给我提供一点笑料,这就是你的意义。”
“你明白吗?”
记忆太过模糊了,庭院中的血色糊成一地枫叶,死亡其实不值一提。
他不为死去的同伴们悲伤,也不曾对过去有过半分留念,可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双银色的眼睛,从那一刻开始,无时不刻,每分每秒,都像是在对他说。
“你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直到有朝一日能够给我提供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笑料,那就是你活下来的意义了。”
男人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几步颤抖着手从神龛下掏出了一张照片,大拇指摩擦过相片表面的褶皱将它展开,他已经上百遍的重复的看着这张照片了,在没有得到结果之前,可以预见他仍会上百次的打开他。
右下角,穿过步行街的黑发男人自然的流入人群里,像是一个寻常的游人一样,只有那双银色的眼睛穿透视角暴戾的盯着拍照者,太熟悉了,他每个日夜都清楚的记得这双眼睛。
男人呓语似的说“在那个混乱的世界没有人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姓名,因为大家都只记得那一双银色的眼睛,会带来死亡,引发□□,揭露真实的钢铁一样的银色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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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野未来猛地转身躲过身后伸来的手臂,脚踝一扭做出了反挡的姿势。打着补丁的过时披风擦过墙面在风里摩擦出华丽的振响,像是鹤翼一样。
他轻扯嘴角,感谢这几天在家里还有些锻炼,勉强算得上恢复了一点力气,让我看看是谁——
“——诶?”
少年凌厉的眼神转至一半变得惊慌,银色的瞳孔生疏的浮上了恐惧的情绪,架好的拳势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变得笨拙起来。
在慌忙收回的步伐里,难以避免的,不协调的发力使得少年就要摔倒在地上,就像轰然倒塌的雕像,在披风拉开的猎猎风声里他几乎是放纵自己的坠落,像是从没有出现过刚才那样凌厉的反击架势一样。
这一切都被来人捕捉在眼里,他上前一步半抱住了少年,怀着复杂的情绪狠狠揉了揉他柔软的短发。
萩原研二咬了咬牙,还是阴沉着脸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接住你,你就打算以伤害自己的方式伪装自己吗?我并不值得你信任吗?小未来?”
初夏野未来收回脚,连忙回答,“不是的!”可他看着男人的脸色只能低着头不再试图狡辩。
这句话几乎是明晃晃的打破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萩原研二曾暗示了他知道少年在试图隐藏什么,但是他假装不知道:初夏野未来他也知道兄长知道他在试图隐藏什么,但是他假装不知道兄长知道他在试图隐藏什么。
若无意外,初夏野未来是想要一直瞒下去的,在这样心照不宣的默契里。
可萩原研二生气了,他的愤怒隐在话语里,他不是生气少年不信任他,只是生气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值得吗?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只为了掩饰自己的拳势,掩饰自己的武力,可有的时候你做得越多反而破绽越多,越想要掩饰什么反而会暴露更多东西。
初夏野未来不明白吗?他明白,可比起这一点破绽,他的拳势——来自伊达航教授的拳势更为不能暴露,这是什么借口也无法掩饰的东西。
这一点萩原研二同样明白。
黑色的眼睛与灰色的眼睛对视,像是要看穿这副躯壳下揣揣不安的灵魂,萩原研二手上不轻不重的拂过少年的头皮,少年像是被撸住了后脖颈的猫咪一样不敢反抗,看到少年瑟瑟发抖的挤出求饶的表情,年长者的心情突然愉快起来。
为什么要掩饰这一点呢,初夏野未来的武力重要吗,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其实大家也不会很在意。
那么你为什么会害怕暴露这一点,是害怕暴露你的另一面,还是——这个拳势是我所熟悉的,是我一定会质疑的体术?
萩原研二太过聪明了,仅仅一个破绽他就已经想明白了关键。
大概是初夏野未来的表情很好的缓和了他的情绪,亦或者时间已经不早了的原因,已经了然于胸的年长者还是大发慈悲的松了口,只是轻轻的训诫“别再有下次了哦,小未来。”
呼。研二哥是天使!本来还在思考怎么糊弄过去的初夏野未来眨眨眼,心里欢呼一声,连连吭头承诺道,“我知道了。”随即亦步亦趋的跟在萩原研二身后,乖巧极了。
这条小巷太长了,初夏野未来的脚步不停。
探出枝头的樱花穿过小巷落下,于是花瓣铺满了地面,像是腐烂的尸骸从阴暗处一点点挣扎着伸向阳光,迈入人间。
午后阳光正好,于是巷内清晰可见。
初夏野未来静静的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半长的黑发与空气中的浮尘亲吻,遍地的黑色的藤蔓被他踩在脚下,发出咕咚咕咚的蠕动的声音,他踩着兄长的影子向前走,于是就这样避开了这样的幻觉,像是走在云上路过了人间。
柔软又悲悯。
少年脸上的乖巧褪去,突然很想流泪,可是眼眶干涩的要渗出血来,于是连证明自己悲伤的情绪也无法做到。
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可以与兄长欢笑的日子还有多久呢,这样美好的像是梦境一样的午后也像是泡沫一样易碎。
他看向系统。
[主线任务:飞鸟与蝉(1/]
[备注:这是一场来自命运之外的处心积虑的拯救——用你的未来去替代他们的命运吧,你死的越凄惨,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越大哦(地下的蝉等了三年,软弱的你又能等多久呢?)]
蚊蝇一样的文字在视网膜下静静的闪着红光,距离萩原哥出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解决了身世问题之后,就该让日向初明去死了,这是早已经计划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初夏野未来捂住胸口,总有种不安在悄然沸腾,那一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他想。
会发生什么呢,初夏野未来的脚步放慢了,他看着男人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光斑洒在他的脸上,使得男人像是幻影一样要消失不见。
萩原研二走到巷口才发现初夏野未来红着眼眶怔怔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遥不可及的幻影,失而复得的宝藏,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一停了。
他突然很感谢自己对于情绪敏感的共鸣能力,因为此刻他没有让初夏野未来独自一人悲伤。
这不是第一次了,萩原研二知道。他总是看着自己,不止自己,还有那群损友露出同样的表情,像是久别重逢的过客又像是遥不可及的梦境,少年人路过苍山野海却道人间已是沧海桑田。
这样的表情让他表现的像是只剩下苍白躯壳的孤魂野鬼,徒然地惹人心慌。
半长发的男人站在阳光里,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徒劳的抓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慢吞吞的走回了阴影,像是走着一条朝圣的道路,神圣又庄重。
最后男人半蹲着身子看向初夏野未来,抓住他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不容他有任何试图躲避的行为,“你在害怕什么呢未来,我就在这里,摸摸看,这里是跳着的,我是活着的。”
萩原研二要把自己的心剥出来给他看。
温热的带着老茧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初夏野未来移到男人的胸口。于是。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透过指下直达心脏,像是共鸣一样带动了初夏野未来的胸腔共鸣,像是散发着光与火的太阳,烫伤了初夏野未来的手,他想要缩回却又被萩原研二牢牢抓住不容他逃避。
难不成是心脏的某个窍室也会联通着泪腺吗,初夏野未来神志不清的想,血液随着指下男人心脏的跳动潺潺而流,于是泪水就情不自禁的顺着脸颊落下来了。
初夏野未来的哭泣总是无声的,露珠似的水滴顺着眼帘滚滚落下,流过柔和的下颌线滴落在半蹲着男人的衣领上,像是曾经的故事再次上演。
可他的嘴唇却固执的抿着,像是害怕一旦开口就再也忍不住卸下这股心气了,所以他怎么能哭呢。只会哭泣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曾经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复仇、复仇、还有复仇。他的未来就只是这些了,肉眼可见。
于是直到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也因为没有人会理解他的哭泣,所以从来哭不出声。
从家猫蜕变成野猫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最简单的一种,是被剥夺了哭泣的权利。
“感受到了吗,我是真实的,小未来。”萩原研二耐心的一遍遍重复,温柔的捋过少年遮住视野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晦涩空洞的瞳孔。
于是少年的身子一点点塌了下来,他看着脚下的藤蔓张牙舞爪的褪去,嶙峋的血色流入污泥,兄长的眼里流淌着灼热的火,他踩在光洁干净的水泥地上缓缓的落入了男人的怀里。
“活的”这是他的星星。明亮,干净,温暖,他的身上还没有那么多缝合线,也没有清晰可闻的焦臭味道,他的眼睛只会让人想到夏日的沙滩,秋后的祭典,闲暇时的一个温暖的午后,人群里最放纵的青春。
他说不出话了,嘴唇嚅嗫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被封存在了固执的回忆里。只在心里说,“请不要再离开我,也不要轻易放弃我。”
“如果有一天我成了疯子,我只需要一个人呆着就可以了,我不需要你们来看我。”
“只需要你们想起我时是温暖的日光,灿烂的黎明,昨夜的星斗,就够了。”
他沉溺在兄长的怀抱里。
“真是辛苦了,未来。”萩原研二轻声安慰,看着少年的眼睛渐渐阖上,试着动了动被压住的左手。
这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单手掏出手机打字。看来下午的聚会要推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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