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日常（八）

10曰14日，中午13：42，晴

        初夏野未来在五年前的房子里再次醒来。

        在高烧后带来的晕眩中，他整理好了家中一应物品，注册了赏金猎人账号，得到了下午鬼冢教官会来家访的信息。

        他出了门，执行第一次任务。

        在一番不可描述的任务后，他遇到了兄长，进行了一番情深意切、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绍。

        再然后，他的视线落在监控室里激烈讨论的四个大猩猩身上。

        我果然不该抱有不该有的期望

        只是身为重生回来的人，在那个只属于他的过去，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于是情不自禁的想要一个拥抱，一个安慰。

        只是他忘了，这一世，他们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谁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服务生给予拥抱呢。少年收在袖子里的手收紧又放松，最后也只能尽量用着第一次见面的礼貌的目光看着他们。

        景光哥与零哥执行秘密任务，只有通过公安联系的时候才能了解只言片语。研二哥早早牺牲在了防爆行动中，只有阵平哥和伊达哥陪他最久，但也抵不过生死的距离。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三个兄长。

        他们仍是有活力的，仍是在呼吸着互相调笑的，神色各异的。

        他们就这样俯着身子挤在小小的电脑屏幕前，微微的蓝光点亮了他们的脸。浑然不知漫天的藤蔓从那屏幕里伸了出来，扭曲着的绿色鼓泡在那枝条上生长，像是流着脓水的恶臭的沼泽一样，那墨绿色的枝干穿过他们的身体向上蜿蜒，与天花板滴落的恶臭的污水融在一起，于是如鱼得水一般。

        更粗壮的枝条分枝，更细小的枝条枯萎，新生的枝条刺破涟漪一般穿透了建筑立面的水泥钢筋，将洁白的墙面撕开，弄脏，枯萎的泛黄的落叶碎在地上，将大理石化作排泄物似的肮脏的沼泽，于是室内再无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像是生生世世生来就是这样，狰狞，恶心，堕落。

        他的兄长就趴在那里沉睡，层层叠叠的藤蔓捂住了初夏野未来的眼，堵上了他的耳，像抱着自己最宠爱的孩子一样，这堕落的真实，世界的背影，像个母亲一样温柔的抱着他。

        别再看，别再听，别再想。

        可他无法抑制住自己重重的呼吸，就像无法控制自己去想，他感到嗓子发痒，像无数次撕开又重新缝上，真是太过精密的手笔，以至于连疼痛都姗姗来迟。初夏野未来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剧烈的咳嗽，弯着腰，像是要连肺都咳出来。

        他止不住的求饶，就让我拥抱这短暂的一会，一会就好，我真的好累啊，兄长。

        “喂，小未来？能听到我说话吗？”

        啊啊，闭嘴，闭嘴，他们已经死了，闭嘴！初夏野未来捂着胸口说不出话，却是贪婪的望着虚影，一眨不眨，怕这虚影再次离去。

        萩原研二被室内突然响起的咳嗽声引起了注意，回首却看到那个孩子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模样，不禁皱了皱眉，主动上前抱住了他，想要问问他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

        身体太削弱了，都是骨头，抱着他的那一瞬萩原研二想。

        但他只来得及想了那一瞬，下一个瞬间就看见了男孩的眼睛。

        萩原研二的手指颤抖不已，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在流着泪，藏起的冷漠的神情里却满是痛苦与窒息，灰色的眼瞳晦涩无光，像是沉入了梦魇，无知无觉，只是机械性的咳嗽，流泪，不发一言。

        来不及多想，萩原研二感觉到了他的颤抖，身体似乎是冷的直打颤，脸色烧的通红，他下意识的抱紧了少年，空出一只手摸向他的额头。

        好烫——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松田，叫救护车，这孩子发烧了！”片刻的犹豫后，对着电脑前的幼驯染喊道。

        接着，像是感到了少年的不安，萩原研二低头抱紧了少年，像是曾经做过一样的事情，熟练的，温柔的一遍遍拂过他的头发，

        “不会有事的，小未来，只是发烧而已，别害怕，我还在呢。”

        感到了熟悉的气息，初夏野未来终于挣扎着从梦魇中清醒一瞬，他看见研二哥在抱着自己。

        光影打下朦胧的光圈，照在成熟俊秀的黑发男人脸上，连他温柔的下颌线条都显得明朗。

        “我好累啊，研二哥。”他趴在兄长的怀里，撒娇似的喃喃，本是打算一直守着的秘密就自然而然的这么说出了口。

        这又是幻觉吗？这次的梦境实在太过美好了，他模糊的想。

        他还记得男人最后的模样。

        太平间里被一道道缝合线缝起的玩偶似的焦尸安然的躺在裹尸袋里，尽管敛尸人员已经尽力修饰，也没办法再在这焦炭似的脸上复刻出这个男人曾经俊秀似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曾是联谊会最受人喜欢的萩原研二呢。

        他不承认这是萩原研二，不承认这是他的兄长，一点也不成熟的刻意遗忘掉真相，浑浑噩噩无心工作，直到又一次给同事填了麻烦后，松田阵平的一巴掌扇醒了他。

        “你还要我们担心到什么时候！”

        “谁的悲伤也不必你少啊，未来。”伊达哥眼神疲惫的走了出来。

        是啊，他恍惚的想，我还要他们担心到什么时候呢，他知道阵平哥每个节假日还会向萩原哥的手机发短信，他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一直穿着黑衣，再无笑意；他也知道伊达哥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他的婚礼将会永远缺少一个人了。

        于是泪水滚滚而下。

        “我不再需要你们担心了。”他对着那虚影尽力笑着说，“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他咽下口气，像是吞下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为你们报了仇，我救了很多人。”

        “只是，我好累啊。”他不舍得看着虚影消散，像是绷紧的弦再也牵扯不住敏感的神经，

        “我只是要睡一会了。”他说。

        梦里有樱花作伴，梦里有他渴望已久的人,他们欢笑，吵闹，永远明亮，永无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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