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色弱的画师（七）

“鬼冢教官，里面已经戒严，你现在还不能进去。”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等，毕竟我的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学生还在里面。”抱着胸，肌肉板扎的男人只穿着短袖，声音严肃古板。

        他下了车从外围的警部身旁穿过，目光炯炯的盯着商场大门，只是礼貌性的朝几个维持纪律的警员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说是这么说，男人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焦急的神色，毕竟这个学生的能力还是值得信任的，不用太过担心。

        男人不动声色的从警员们的讨论声和行动部署中迅速的了解着现场的情况，当他了解到那个刺头已经混到了监控室，事情已经快结束了，于是放下心来。

        猛地抬头望向入口处的监控摄像，露出了就连凶猛的西班牙斗牛犬见到了也要直呼害怕的阴森笑容。

        “要不是那几个混小子拜托我来看一下，我才不会耽误训练时间，真是会给人找麻烦。”鬼冢八藏撮了撮牙，拳头又攥了攥，发出咯吱咯吱的骨节摩擦声音。

        “又是这一届的新生？习惯就好，鬼冢。”从成群的警员中走出一人，国字脸，面相凶恶，冷硬的脸上随着他的唇齿转阖间微微带有些弧度，男人浅浅的扯扯嘴角，于是使得没有那么显得不近人情，温和些许。

        一列警员紧随其后，神情肃穆的手持着通讯器下达命令，与松本清长的脸色如出一辙，步伐间井然有序，显然训练有素。

        “是你啊，松本警视。”鬼冢八藏侧身投过视线，注意到他身后大楼上的闪光，了然的对着松本清长使了个眼色。

        松本清长注意到他的视线，轻声道“保守起见。”

        狙击手是必备的后手，防止情况脱出警方控制，不仅如此，爆破班的人也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准备就绪。

        他想了想，还是得给这个新生说点好话。新生能有这样的优秀素质很是罕见，不出意外，等他毕业了会很抢手，提前接触一下可以想办法提前把他安排到自己手底下干活。松本清长继续道“还有，这个新生做得很好。”

        鬼冢八藏听到这话轻咄一口，眉毛拧巴到一起，“只会给人惹事生非。”他看了眼松本清长。那个乱来的混小子蛮干也就算了，松本清长的心思很容易猜到，不过是看好他提前投资罢了。

        这个如意算盘可有的磨。不止那个混小子，这一届的几个刺头没一个是好管理的。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还有这个降谷零。能力突出是一方面，青少年桀骜不驯的脾性也让他们这些教官很是头大。

        几乎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理问题需要他们操心。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少年的问题没有解决。

        他在心里叹口气。

        这一届，还有一个休学在家的少年他还没有接触过，即使是鬼冢八藏想起那个男孩的身份资料也不禁苦恼的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初夏野未来。

        公安牺牲的卧底的后裔。

        这一特殊身份使得他生来就注定会受到警方背面更多的关注。

        如果选择从政，他会比别人更加顺利，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如果是选择从商，会有一些慧眼识英才的‘投资者’对他进行投资；如果选择研究，大批的研究资金不会少了他的。

        偏偏他选择了从警。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欣慰又极为痛苦的选择。

        即使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死去他也在冥冥中追随着父亲的脚步走上了同一条路，这让他们这些老前辈很是欣慰。

        可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们也很痛苦，如果被那个男人卧底的组织发现他的儿子还在世，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警方难道不堪到了非要父子同赴死的地步了吗。

        有些事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都做过卧底的老前辈还不清楚吗。正是为了保护他，这些年警方才只是在暗处观察他，无法做到亲自照顾他，不是不知道那孩子过的不算好，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出面。

        可现在，如果支持了这孩子从警，那些年他们冷眼旁观的罪过不就全都毫无意义了，拜他们所赐，那孩子的童年不就变成笑话一样了。

        当公安内部也为之两难的时候，初夏野未来展现出了他们难以放手的才能。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弄巧成拙，这个莽撞的孩子自己黑进了警视厅内部，修改了自己档案上的年龄，他不知道自己正被公安密切关注，当档案信息悄然改变的时候，这一动静直接惊动了警察厅警备企划课的樱组。

        年仅19的顶尖黑客，饶是公安也无法放手。于是樱组负责人说是准备再看看，实际上已经做好了必要时强制征召的命令。

        为了正义。鬼冢八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心酸还是难过，他看着太阳在地平线上仅露的一丝圆弧，在橙色余晖下更多的是黑色的夜幕。他想到那个孩子在志愿上写的话。

        追求正义。

        追求正义是要付出代价的，可那个孩子，他能够承担这个代价吗。

        鬼冢八藏沉默，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等着商场里的学员传达简讯。

        商场里，仍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气氛。

        银发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铅笔，赤红的瞳孔像是燃着火，身体前倾的虚虚怀抱画板，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在劫匪们看来像是嘲讽一样。

        “喂，我说，你们不觉得无聊吗？”日向初明的指间已经搭在了画板上，注意到手上的汗渍弄脏了画纸，男人啧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撕下，松开夹子又抽出一张表面有着粗糙质感的画纸。

        被撕开的画纸飘飘散散的落在脚下，画中几笔干脆利落的笔锋与刚才为小栗美和子作的画截然不同，像是包含的情感也被这笔锋区分开。

        一者饱含热情，一者冷漠俯首。

        “警察已经在商场外将你们包围了。”明明是独自一人，可银发男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不可战胜，他瞟了一眼不远处弯着身子潜近的加藤玲子，偏过头面不改色的重新看向劫匪。“考虑一下，我现在只有两种结局给你们选择。”

        “什么选择。”嘶哑的声音响起，可枪支上膛的清脆声音也隐在话后。

        注意到劫匪的骚动，于是正在打点的笔锋停下，日向初明感到好笑的摇了摇头。

        “一是劫持我，继续和警方僵持。你们可以看看有没有机会能逃几个是几个。”笔尖的摩擦声随着话语声唰唰的响起，日向初明微笑着没有抬头。

        “即使有人逃走了，根据日本法律规定，接下来的二十年你们将永远处于被缉捕的状态。不会有朋友，找不到正规的工作，无时不刻都在害怕被警方抓捕，没有钱、没有房，吃不饱穿不暖，生活流离，不被尊重。”他停顿，不再继续说，极为宽容的留给了他们足够的思考时间。

        小栗五郎强行振作的半抱着妹妹站了起来，怀里妹妹干涸的呼吸声让他红了眼眶。“第二个呢。”

        “等我画完这副画再自首吧。我会考虑考虑帮你们说点好话。”

        多么讽刺又高高在上。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等我画完。”日向初明回答。

        真是桀骜。

        小栗五郎神情复杂的看着银发男人，对方仍在全身心的投入绘画中没有半点分心。

        他真的有些后悔了，后悔选在今天实行计划，遇上这么个怪物。

        男人绞尽脑汁的复盘着今天的计划和现在的处境，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一步步超出他的掌控。

        监控室半小时没有传来消息，看来是已经被控制住了。他手里唯一的底牌只有札弹，可那札弹

        小栗五郎摩挲着手中的冰凉的枪支，手指一遍遍把上扳机又一遍又临时松手，犹豫不决。身后的兄弟还在看着他，他不能轻易的做出决定。

        考虑半响，小栗五郎还是不甘地再次开口“你真的不怕我杀了你吗？我的手上已经有了两条人命了，并不介意再多一条。”

        “请自便，我并不介意呢。”日向初明弯弯嘴角，心里感叹了一声对方的天真。

        他难道真的以为画师认不出不同红色的区别吗？血浆氧化后的黑红色和经过冷冻后的人造血浆的颜色还是有些色差的，温度上造成的红色的冷白感十分漂亮，哪怕只是一点点不同他也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那两个保安也是对方的人，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局面能够被对方迅速控制起来，内贼作乱啊。日向初明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几位被黑色头罩遮蔽的严严实实的劫匪，手下笔触不停。

        “!”

        小栗五郎后退一步，像是想要挡住男人的视线。

        在做出了抵触的举动后，男人侧着脑袋，低声和同伴说着什么，眼睛也不忘了忌惮的盯着日向初明。

        日向初明回以微笑，双方的视线在空中对峙。

        局面已经一目了然了。这是作为画师的判断。

        画人先画‘神’。

        优秀的画师可以从每个人的行事痕迹，说话的小动作，每一个转阖的弧度轻易的推断出他们的性格，那么通过小栗五郎的计划推断他的为人也是很合理的一件事了。

        这并不夸张。

        仔细想想小栗五郎的计划，从头到尾，看透之后就会发现，他的构思极其缜密，他的每一步都卡在人的心理底线上，他的一切行为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受到更小的损失。

        包括退路。

        先是站在视线焦点处，以小刀夺去观众的注意力，让群众忽视暗处的同伙。

        小刀的威慑力太低了，人们自然的掉以轻心。

        然后在人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杀鸡儆猴，开枪传出信号同时用以恐吓，绑起加藤女士，这一行为明白的表明了他的危险性，给群众以威摄感。

        紧接着同步切断对外发出的信号，步步引导警方对商场内情况的推测，不得不说，对警方的心理把控的很出色，下手也很有分寸。

        再然后进一步加深群众心中不可为敌的恐惧感，伪装出两具尸体，打破群众对于安保部门可能会救援的侥幸心理，加深群众对于劫匪们会杀人的想法。这一步使得群众彻底放弃抵抗，也是这一步开始，群众们都很配合交出财物的举动，给他们的行动提供了很大的便宜。

        此外，最后一步最关键的札弹，从头到尾其实并没有给人看过，只是装在红色袋子里紧紧包裹着。

        初夏野未来根据经验认为那是札弹，作为日向初明却不那么认为。

        纵观整场事件，布局缜密的小栗五郎其实一直在避免行动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人员伤亡。他应当是做好了行动失败的打算，为了避免行动失败后法庭上的处罚，只要没有人员伤亡，如果在事件结束前能够及时自首，就能卡着法律的底线从轻作为抢劫案处理。

        由此可见，小栗五郎是一个极为精明且谨慎的聪明人。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用真的札弹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这不符合他的性格，这所谓的札弹是为了给警方看的。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包装极为精美的艺术品。

        脖颈间的刺痛使得日向初明回过神，停下手中的画笔，将正面画纸干脆利落的翻过来对着劫匪们，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堕落的鬼怪落于纸上，这是今日黄昏的浮世绘。

        他相信小栗五郎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就在停下画笔的同一刻，过于亢奋的情绪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平静了下来，男人的心绪同步渐渐下沉，随着大口呼吸，脸部的薄红飞速散去，银色的长发和黑色的大衣衬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在他看来白色的盈盈光亮照亮了他的眼底，日向初明了然的看向面板。

        [共鸣结束]

        [支线任务一：野画师的初次登场]

        {已完成]

        酣畅淋漓的创作结束了。

        叮当的枪支声落地，偌大的大厅除了粗重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

        一切结束了。

        承重柱后提心吊胆的加藤玲子收起工笔刀，揉了揉拳头，冷笑着走向日向初明。

        几声痛呼后。

        门外防爆部队冲了进来，几位劫匪包括在地上美美睡了一觉的保安先生被按倒在地上，依次被逮捕。

        从监控室走出的降谷零倚在防护栏上得到了亲爱的教官一个热情的拳头。

        初夏野未来来不及再看那个黑皮的男人一眼，被苦涩的波浪卷去，他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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