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破印
黑暗里传来宁远的声音:“白队真是太神了,犯罪分子果然会重返现场,这下你跑不了了!”
付小多在手电光亮起的同时无声后退,本想钻进草里,却被脚下的什么一绊,一屁股坐倒在地,也正因为如此,下一秒打过来的手电光没有照到她。
手电光乱射,擦着付小多头顶盘旋一周,依旧没照到人。
宁远显然是慌了,口中壮声势地喊:“谁,是谁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付小多翻过身,悄悄向草丛爬去,撑着地面的手,冷不丁按着一截冰冷尖锐之物,掌心一阵刺痛,黑暗中,血气无声地蔓延开来。
付小多连忙捂住手,不敢叫出声,低头看去,刺破她的是一截戳出地面的锐利骨质,看形状似是哺乳动物的肋骨。她的血正顺着肋骨尽头那挑向天空的锋芒淌落,在地面晕染开来,又迅速渗入土下。
背后不远处,宁远跳过狐仙祠,手电举在警棍上,一步步逼近。
付小多来不及擦掉地上血迹,加速爬。
突然,一下冰冷的铁链响动在一片死寂中响起,在人的感官中形成很大一声,哗啦——
那声音响得突兀,连带着付小多心头一懔:什么!
宁远迅速转身,用带颤音的吼声对着狐仙祠:“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给我听着,天城南又开分队警员宁远警号011444,当场拘捕你!”
铁链声不给面子地继续着,带着天生冰冷的音效,一下,一下,而又一声比一声更近、更响,隐隐的震动随着铁链声而起,急速放大,直到连带着狐仙祠的九级台阶和周遭地面都在颤动。
残碑之上碎石土屑簌簌而落。
付小多最初还在仔细分辨声音来处,它是从地表之下很深的地方传来,仿佛一只被铁链锁住的野兽在挣扎,继而,挣扎力度越发大了,以至于撼动了整个大地。
并且,它就要脱困而出!
脚下地面开始震颤时,付小多已顾不上辨别什么,只想逃走。
这时,侧旁草丛中有东西一动,仿佛有东西飞速逃窜,草木的摇动随它而去,越来越远。
宁远跳下狐仙祠,紧跟着一头钻进草丛:“不要逃,再跑开枪了!”
付小多趁机爬起身,加速向另一个方向逃去,只可惜刚跳到石阶另一边,她又被脚下的什么绊住,一个跟头栽倒。回头看去,竟是另一截通体弯弯、尖端戳出地面的肋骨。
这一瞬间,围绕狐仙祠均匀分布的十点红光接连亮起,在她眼前绕成一个完美的以石碑为核心的圆。十点红光处皆是一根刺穿地面的肋骨,森森白骨尖端一点妖红不断明灭,情形格外诡异。
当然,如果这一刻付小多能从空中俯视下去,就会发现红光并非漫无目的地闪动,而是在各处白骨之间穿梭、连缀,形成一个以狐仙祠为核心的法阵。
只可惜付小多是站在阵中的,被红光闪花了眼的她,茫然四顾,恍然被莫名的第六感引导着,她抬起头。
这一刻,皓月如银的夜空突然被一道电光撕破。
付小多雾蒙蒙的眼珠子表面,反射着那道电光,裹挟着万钧雷霆,朝她劈了下来。
雷霆转眼而至,几乎擦着付小多头顶击中了半块儿残碑,付小多只觉得眼前电光一闪,视野一片雪白,浑身毛发随着空中过量的电荷竖了起来。
石碑连同其下基台,轰然炸裂,片刻反应的时间也没留给她,付小多就被冲击波远远抛了开去。她本能抱头蜷身,双目紧闭,耳中轰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同一时刻,地底下始终未曾停歇的铁链声却猛地一凝,紧接着,数下断裂之声砰砰砰连起,随着整座石阶猛地下陷,一片冲天的银光将狐仙祠笼罩其中。
电光乱窜,土石崩摧。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摔进草丛的付小多,第一次在天威之下感到了人力的渺小。
银光未散,雷电引发的轰鸣也尚在天地间反复激荡。这时,原本是狐仙祠九级石阶处,一道人影随着坍塌的尘埃而起,出现在那团银光之中,一切都太过耀眼,人影周身裹着银光,四散的长发跳跃着银光,如雪衣衫猎猎于风中鼓荡。
下一刻,他垂着的双手高扬过首,随着一声低吼,连缀十指的锁链尽皆断裂。
总共十条尽端崩断的链子从地底飞出,仿佛乍然失控的灵蛇,在空中乱甩,所过之处草木横飞。
天雷余威散尽,银光渐渐收敛,只留狐仙祠上一道影儿,恍如集万般光辉于一身,背月而立,银发曳地,有一种遗世而殊绝的味道。
慢慢地,宽袖扬起,他将双手举到眼前,连缀十指的锁链还在,他似乎在思考,又好像是与骤然运转的时间存在时差,这才迟钝地注意到周遭甩动的断链。
他轻轻将手一握,张扬于空中的锁链尽皆收入掌中。
紧接着,他的目光停在一个小小的蜷缩成团的身影上——那是一个被土石覆盖的人类女孩。
一只戴满戒指的手伸到眼前时,付小多还沉浸在世界末日的危机感里,茫然被那只手拉起来,拍掉头上身上的土,付小多才醒过味儿来。
“我没死?!”
一把好听到让人骨头发酥的声音道:“你还好吗?”
付小多顺着声音抬头,视线因为耳朵里挥之不去的轰鸣而微微晃着,在这不真实的眩晕中,她看到了朦胧在一片光晕里的精致容颜。
精致……用来形容一个男生并不恰当,但付小多一时间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汇。她眨巴眨巴眼,以确认自己不是被雷劈死或者劈傻了。没等她确定这一点,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我靠——炸了!炸了炸了炸了!!!”宁远在荒地里回眸,目瞪口呆地对着转眼间化为废墟的狐仙祠,“这事儿他妈越搞越大了!”
付小多急促呼吸几下,心里念着同样的台词:这事儿他妈越搞越大啊。
“我们走。”
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似乎说进了她心窝,于是付小多茫然跟着手腕上的力度越走越快,然后跑了起来。
宁远火烧眉毛地打电话求支援时,“爆炸”现场的两只已经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两人携手跑过荒草萋萋的小路,跑进南又开人迹罕至的西门,接着向前,在校园中奔跑着。成对的路灯在视野里晃过,付小多努力从遭雷劈的震撼中唤回理智:对了,她刚刚夜探案发地,好巧不巧遇上天灾,一道闪电下来,现场被劈成坑,现在,她像极了畏罪潜逃的罪犯,牵着她的共犯私奔……等等,共犯?!
付小多醒过味儿来,顺着交握的双手看去,一道背影呈现眼前,褐色短发随脚步乖顺地起伏着,银白色的衬衫被风鼓着,勾勒出修长的身材。
“等,等一下。”付小多甩开紧握着她的那只手,随着惯性跑出两步,终于停下。
前方的人回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有不解,又似有想说的话,精致的唇翕动一下,终是选择了沉默。付小多却在那一刻懵了,无他,只因美色真的会迷人眼。
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一眼之间,把神马校草甩出几条街去。如琢如磨的精致五官,配上玉白肤色,浑身透出一股子殊绝的气质,却被眼角那一抹桃花般的弧度打破,无端生出些妖邪……打住,打住,这是色迷心窍的征兆吗?付小多扶额,把遭雷劈和脑震荡的可能性统统考虑进来,决定原谅自己的神志不清。
与付小多分开后,少年掌心上带过了一抹血色,他淡淡瞥了一眼,攥起手,背负身后。
付小多这时才算找回了语言功能,盯着眼前人开口:“你,你是怎么回事……”
少年垂下长长的睫毛,温和地回应着她的注视:“谢谢你。”
“谢我?”
“嗯,谢你。”少年认真地说着,似乎怕她不解,接着道,“谢谢你带我出来。”
“不客气,我反正也得逃,顺路,顺路。”付小多盯着少年的脸,语言就没经过大脑。
“我脸上,有什么吗?”少年终于意识到她的关注点,唇角慢慢地上挑,绽开了一抹笑。他虽然一直温和,但这抹笑,却真真切切是第一次对这世间所流露的善意。
那一瞬,付小多觉得九天之上,星光满溢,这天地间,似乎都亮了。
“嗯?”少年久等之下不得回应,微微催促般发出一个音节。
“有……”付小多道,“月光。”
“你也有。”
少年笑着,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付小多在那一刻看到他手上的戒指,戴满五指,款式古怪。脑子里无端生出警惕,让她在少年手指尖前闪了开去。
“这么晚了,你在狐仙祠干什么?还有,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是你搞的吗?”
少年收回手,却并不以为意,反而逐一解答她的问题,态度郑重:“我一直在那儿,没干什么,你所说爆炸当是九天玄雷。”
付小多懵了:“九天玄雷……是新式炸药嘛,没听说过。”
少年反问:“难道不是你所为?”
“什么?”
“九天玄雷,爆炸。”
“怎么可能!”付小多心中警觉更胜,对面的少年也在她眼中邪恶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手机报警。
“你别胡说,我是正经人,大学生,好市民,怎么可能搞事情!”
少年追问:“那你在狐仙祠干什么?”
“我……”付小多被问住了,这一刻,眼前的美色、天上的美景统统失了色泽,她脑海里唯独剩下付怀才阴阳怪气的声音:“南边儿那片地界跟你八字相克,你一意孤行闯进去,自寻死路不说,还会累了别人。冤孽啊,都是冤孽!”
付小多突然抬头,目光带刺般对着美少年:“你是谁!”
少年沉默一秒:“对不起,不能说。”
果然很可疑。
“不说算了。”付小多定了定心神,抬腿便走。
少年追上:“你去哪儿?”
“我是正经大学生,这个时间当然要回宿舍。”付小多随口应对着,继续走她的。
“宿舍在何处?”
“七……”付小多醒过味儿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帮了我,我们有缘。”对方的行为已经像纠缠了,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那么真挚,加上精致动人的眉眼,很难让人生出脾气。
付小多叹口气,发自肺腑地道:“我真没帮你什么,请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少年又说:“我们拉过手,有了肌肤之亲。”
“什么肌肤之亲?!”付小多忍无可忍,“你,你不要说这么暧昧。”
“况且我人生地不熟,你带我来的,要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面对原形毕露的少年,付小多也不想再装什么善人,停步,回头,冷眼相对,“告诉你你别想讹我,我打小跟爷爷行走江湖,爷爷就是靠碰瓷儿把我养大的,你这种伎俩我见多了。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少年一愣,似乎是被她一百八十度突变的气质唬住,但下一秒,他又摆出那副诚挚嘴脸,耐心求教:“请问,何谓碰瓷儿?”
付小多心想:我靠!
从小到大,各种战斗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嘴仗。眼下嘴仗打不过,对着那副相貌,她又下不去狠手,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
少年眼睁睁看着付小多撒腿就跑,转眼消失在小路尽头。
留他站在原地,慢慢将那只一直负在背后的手拿到眼前,张开五指,闻了闻掌心血痕,突然伸出舌尖微微一触。
伴着这个诡异的举动,他的嘴角勾起:“你的味道,我记得了。”
忽然,侧旁树上枝叶一动。他转身,伸出手,动作仿佛接住一个从空中扑下的什么。
在那一瞬间,月光晃过树影,一个三分似猫七分似狐的白团子在少年怀中显形。少年戴满戒指的手,正捋在它周身软糯的白毛上,白团子似是被他捋得极为受用,自喉咙深处流出几下幸福的吱吱声,极大的顶着一缕黑色绒毛的双耳抖了抖。
下一刻,白团子又隐去了身形,只留少年一人身影,边走边对着空物自语:“朏啊,什么是碰瓷儿?你也不知吗?那宿舍呢?……常听前来参拜我的人族提起‘宿舍’,原来是这么回事。人间过去了千年,不知是一番什么景象,我们且去逛逛,你说,哪里好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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