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长生石

人逢喜事精神爽，闷向心来瞌睡多。林无衣连日出城捡石头抱去江月楼，再听旁人将自己的石头拿出来讲的头头是道，一边学习，一边扔了旧的再去找新的。

        另一边李凤鸣说去子孙院了，实则每天早出晚归，等他回来林无衣已经睡了，他早上走的时候，林无衣还没醒。

        林无衣一天忙得脚不着地，也没空关心李凤鸣在做什么。直到上元节，李凤鸣难得半下午回来，李凌云和甄如一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家里丫鬟小厮恐也上街看热闹，晚饭冷冷清清，只有她和李凤鸣坐一起吃，她心里着急埋头吃的飞快，夹了两口红烧肉，吃完一抹嘴立刻就走。

        “天马上就黑了，你干什么去？”

        林无衣听声脚下一停，转头飞快答道：“去江月楼，今晚江月楼鉴石不收钱，我得多准备几块。”说完便急步走开。

        “我跟你一起去。”李凤鸣已经走出门站在廊上，静等着林无衣再应他一句。

        林无衣一愣停脚，心头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这一天都要过完了，如果有人记得自己生辰也不会家里连个活人都见不到几个。

        李凤鸣道：“晚上有花灯，你不是也说带我去江月楼看看吗？我今天有时间。”

        果然是这样。也罢，林无衣转头歪了下脑袋，朝人一勾手，笑道：“走吧。”

        她今天兴奋的很，因为江月楼的二掌柜福伯说，她可以带五块石头来，来后直接去找他。惯常鉴石的人都在江月楼门前的大凉亭下，少有人进楼去看，一张桌子，一个先生，旁边再站几个人，大家都自觉围的远一点，等先生看完怎么说。

        带石头来的人总要先说一番，说这石头的来历，说哪里特别，总有一段祖传或者奇遇故事，说到石头也是头头是道，先生会安静的听人讲完，然后再慎重得出结论，并向来人耐心证明这个石头它一文不值。

        十天半个月会有一两人带来的石头被给出高价，有的是天降玄石，有的是深海珍宝，有夜明珠，有珊瑚，凡此种种，总之没听过有人找到长生石，关于长生石的样子，先生说跟一般石头看起来别无二样，但差别是一个是死石，一个是活石，长生石是会生长的。

        会生长的石头要去哪里找呢？林无衣上山找了块白石，下河捞了块水晶石，道边捡了颗人血石，有天路过城外一庙，见菩萨眼睛不一般，趁人不注意给抠了一颗，回头见独眼菩萨不太美，又给把另一颗也抠了。

        她带着李凤鸣来到江月楼，门口已经聚了许多人，躲着人贴门进去，庭中下陷三阶圆梯，圆中一株红的滴血的珊瑚树，盘枝交错，像两团血肉抱在一起。

        两人好奇看着，台阶上除了留人经过的过道，从顶上挂下各种字画，有狂草如江河日下一泻千里，有隶书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正出神有人唤了句：“赵姑娘。”

        两人回头，一身宽体胖的老伯走来，一身褐色长袍，黑白相间的发髻高高竖在发顶，笑眼盈盈来到林无衣身边，一靠近便似久识的亲厚之人，他看了眼李凤鸣，并未觉得不妥，朝林无衣李凤鸣做了个请，带着两人往内走去。

        两人被带进一偏间，跟着还有一小厮，等三人进去，在外将门关上。

        福伯朝林无衣一摊手，道：“带来了吗？”

        林无衣将钱袋从腰间解下，打开往手里一倒，滚出五颗大小不一的小石头来，她忙解释道：“你别看它们小，都很有来头的。”

        福伯倒没有小看的意思，抬手在她钱袋子上拍了拍，笑道：“这么有来头的宝贝，你就这么明晃晃挂在腰间，真是胆大。”

        嗔怪更像是提醒，听得林无衣莫名心头一暖，她朝李凤鸣笑笑，然后开始讲她的石头。先指着一颗白石，问福伯说：“你看它像什么？”

        福伯眼睛一睁，奇道：“像什么？”

        李凤鸣在旁道：“像鸡蛋。”

        “对！”林无衣兴奋地直点头：“就是像颗鸡蛋，我怀疑它是鸡蛋成精变的。”

        李凤鸣一愣，忍着没笑，心道鸡蛋成精也是变成活物，哪有变成石头让人踢踩的。

        福伯摇头笑笑，指着一颗接近透明的蓝色珠子，道：“这个呢？”

        林无衣两手一拍，握紧放在胸口，十分宝贝的样子，道：“精卫之泪。”

        李凤鸣嗤笑一声，心道我看是狐狸的眼泪。见福伯神色未改，自己反倒不好意思，又正经起来，安静在旁听着。

        林无衣又指着一颗黑色的石头，道：“朱门良心。”又指着两颗大小一样、紫葡萄一般会发光的圆珠子道：“它们可了不得，是我在城外一庙里拿的，我给它起名叫慈眉善目。”

        福伯虽然老态龙钟，但皮肤光滑，脸上一根胡子也无，一副笑脸挂着始终不改。他将林无衣的五颗石头小心收下，朝门外一唤，小厮端着一托盘进来。又将石头一个个摆在盘上，吩咐小厮将石头小心收起来，记上赵小猫的名字，稍后拿给若梦过目。

        小厮低头答是，小心捧着退了下去，将门又关上。

        福伯看起来很是满意，对林无衣道：“精髓你是学到了，但这石头还不行。”

        林无衣惊道：“这还不行？我为了捞那颗眼泪差点呛死。”见李凤鸣眉头紧皱，颇有怒意，往福伯身边靠了靠，声音小了些，道：“那要什么样的石头才可以？”

        福伯也一点不掖着藏着，叮嘱道：“就找那平平无奇，越稀松平常越不被人注意的就好。”

        林无衣点头若有所懂，面上却是不太情愿，别别扭扭低声道：“太假了我说不出口。”

        福伯朝李凤鸣一努嘴，笑道：“有时候别人开口比自己开口管用，要知人善用。”说着一根手指在林无衣的手臂上敲了敲。

        李凤鸣抬手将人一拉，冷脸道：“多谢赐教。”转身推开门就给人扯出门去。

        再出门天已经全黑了，满街的花灯映眼，将地上照的通红，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像一个个永不消失的烟花，绽开在半空中。

        李凤鸣手跟个铁钳似的，将林无衣的手腕攥的紧紧，不管人怎么挣脱，始终不撒，大步流星给拉到人少处，在一白石桥头停下。

        林无衣还没发火，他先怒了，将其胳臂甩开，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行骗？”

        “什么行骗呀？”林无衣接话就反驳，揉着手腕，没理也得辨三分，别过脑袋一脸不服，道：“这是劫富济贫，你不会懂的。”一想到是鸡同鸭讲，更是生气，推开李凤鸣就往前去：“你这种人怎么会懂。起开，别挡我路。”

        林无衣走下桥回头发现人还真没跟她来，一时更气，哼了一声，就着桥边灯火通明的河道走了下去，弯腰边走边用脚在浅水出踢踢蹭蹭，寻找能说出口又平平无奇的石头。

        河边光线并不好，她在水边扣着石头，一时也看不清楚，只能将能捡的都捡了，手里拿不下，撩起裙子给兜住，裙子多大，还能多捡几个，沿着河道继续朝前走。

        “林双儿！”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但似乎知道李凤鸣会来，也不算意外，听那声音不把她手里的石头扔了都算他温柔。

        “别捡了！”

        一句话又砸她天灵盖上，那股热气已经近在咫尺。

        “能跟我说句话吗？”

        林无衣噌一下站起，石头哗啦哗啦泥里水里落一片，李凤鸣的脸她也看不清，随便一瞪，忍着怒火，笑道：“世子，我的亲亲好世子，把您的大道理留着给那些公子少爷讲不好吗？或者，你的随从，丫鬟，哪一个都会真心实意崇拜你，将你说的字字句句都记在心上，将你俸做神明，绝不忤逆。”

        岸上灯火一闪，一群小孩打着灯笼跑过，她猛然瞥到李凤鸣手里捧着个盒子，盒子四四方方，看着挺大。眉头一跳，忽觉不好，一种强烈的预感提醒她，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给她的。什么东西？不，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什么我也不想要，什么都没有才是我想要的。

        还是假装没看到吧。林无衣抬腿就走，耳边盒子一响，更不敢回头去看，快步就走，石头也忘了。

        手腕忽一热，被人拉住。

        “妹妹，我们不吵架好不好？今天是你生辰，我不该惹你生气的。”

        林无衣将人一甩，回头见看见李凤鸣一手拿着圈翠绿的镯子，拉着她手就要往上套。

        镯子？怎么看都像镣铐。她一把推开，往远又站了两步，哼声道：“我不要。”

        话音一落，天地都安静了。

        过了好久，李凤鸣才开口，声音不大：“你不戴，怎么拿盒子装你的石头。”

        “嗯？”林无衣怀疑自己听岔了。

        见盒子朝她右手递过来，愣了愣接住，左手又被人拉住。

        一把圆葱指被李凤鸣捏在掌心，他一手拿着镯子顺着往上套，忽卡在手指根处，不觉想笑，手上稍稍用了点劲，镯子套上手腕，手从掌心被抽走。

        绿镯隐在粉袖间，垂手卡在掌边骨节上，正好掉不下来。单看白胳膊肘子戴圆镯，可比这人的脾气可爱多了。

        李凤鸣将盒子接过，走到刚才石头落水的地方，蹲下身。只听铛铛铛铛，一个个小石头被捡进盒子里，半天起身，一手拿起一块比两个巴掌还要大的嶙峋白石，向林无衣笑道：“妹妹，你看这个像什么？”

        林无衣站的远，只见一坨白糊糊的东西，正要上前，江面上忽然亮成一片。

        不知多少天灯正被从河中央的几艘船上同时放起来，陆陆续续，像是无穷无尽，一直往上升。

        起初她还没看明白，等那灯在空中排开笔画“生辰喜乐”四个字露出上半截，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等四字完全挂升在天上，从那几艘船上同时传来一片喊声。

        声音嘻嘻闹闹，含着无尽的笑，喊的是：“月照林花花在水，鸾舞对影影无双。乘舟揽衣五湖去，岁岁年年春又还。”

        此时桥头河边涌满了人，放天灯的人越来越多，一片灯海飘在空中将那四个字托着越飞越高。江月楼顶窗台上坐着的李浮生看到了，皇城里站在勤政殿外的皇帝也看见了，满帝京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同时看上高空，清清楚楚看到“生辰喜乐”四个大字，所有人发出一个疑问：今天是谁的生辰？

        林无衣激动的热泪盈眶，低头眼泪掉下，背对着李凤鸣撇嘴道：“念的什么呀？一句都听不清。”

        李凤鸣不想竟然遭了埋怨，一时懊恼道：“早知道就不写这么复杂。”

        他瓮声瓮气说得委屈巴巴，惹得林无衣转头去看，见人垂头不乐，更是可爱的厉害，忽捧着李凤鸣脸，使劲亲了一口。

        李凤鸣被吓到，半天没反应上来，接着脸一片滚烧，心怦怦直跳，看着林无衣开心跳脚朝天上挥手，只想把人一把按怀里抱住。

        然而林无衣兴奋的不得了，仿佛刚刚那一亲只是兴情所至，完全没当回事，又蹦又跳，高兴的没心没肺。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妹妹，你多少该害羞一些。”

        林无衣兀自在一片欢腾里脱不开身，声音还处在兴奋中，回头看了李凤鸣一眼道：“是吗？”又转头去看漫天灯海，可怜兮兮道：“可是我现在太开心了，一点也害羞不起来，怎么办？”

        见李凤鸣幽怨地看着她，忽想到什么，一时紧张起来道：“可是余叔叔说，你要藏起来，你还说你记住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算什么？可真会东拉西扯。李凤鸣失望奥了一声，问道：“你喜欢吗？”

        林无衣激动地点点头，满眼看着天灯，轻快答道：“喜欢。”

        李凤鸣稍感安慰，往前走了一步，两人并排站着，嘴角微微一扬，无不向往道：“总有一天，我会将你的名字也挂在天上，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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