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帝京
永平七年九月,皇九孙李凤鸣被皇三孙李乾射中胸口的消息,不胫而走。
乍听消息震惊的百姓,很快就给杜撰出了好几个版本。
版本一,皇孙夺嫡。
自太子被传命中无子,皇帝又将诸位王爷的儿子全养在身边,就有传言说,皇帝要在孙子中选一个继承人。
本是胜券在握的赵王三子,突然横空出现了一个有力竞争者,这个竞争者便是不声不响在沧海斩杀敌军,利用雪爆毁了敌军一个军事战略点的皇九孙,李凤鸣。
被废庶人十六年的南安王一朝靠着儿子翻身,重新回到帝京,更因他同太子一母同胞,关于李凤鸣将要过继太子成为嫡长孙的传言就变得更加真实。
于是赵王长子李乾先下手为强,利用围场射猎以误伤为名,行谋害之事。
但这个版本因为经不起推敲,所以虽然流传的广,但真信的人不多。
版本二,阴谋嫁祸。
皇九孙李凤鸣虽然回到帝京,但南安王并未恢复皇室身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皇帝又不是没你不行,岂能朝令夕改,让你就这样打着他的脸给你又封回南安王?
皇九孙人称皇九孙,但未曾正名,进京快一个月也不曾受到皇帝接见。
故意受伤,嫁祸给势在必得的对手,可以成为改变局势的突破口。招虽阴毒,可着实有效。
自己插自己一箭也未可知。
版本三,子虚乌有。
压根没有这回事,就是瞎编出来,给朝中几股以皇孙为中心的势力听的,就是要看看,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准备如何表态站队收场。
而这编造之人,正是皇帝本人,便是就要清一清要夺嫡搞事的人。
而不管是哪一个版本,都不及林无衣从城门口奔回王府一路听到的版本震撼。
从李浮生嘴里得到出事的消息,林无衣立刻便知道出事的是李凤鸣。
可是出了什么事呢?
她走到城门口,有几个慌乱的小兵来跟守门的透消息,说是李乾和李凤鸣一起追一只鹿,大打出手,箭没射在鹿身上,射到了李凤鸣的左胸。
她挥鞭向路人,拿出挡我者死的架势,一路狂奔向王府门前的巷口。
巷口围着许多人,小声交头道:“血把衣服都糊了,脸白的跟纸一样,腿都蹬直了,早没了。”
她下马差一点摔倒,一时腿软,靠吴雨扶着才回了府。
府内除第一天他们来的时候见过这么人同时这么忙,这还是第二次见,丫鬟端着不知什么东西,一群群往后院送去,又一群群出来。
来到李凤鸣的梧桐轩,八个太医在内诊治的话林无衣就听人说了不下三遍,言下之言,都是让林无衣不要进去打扰。
林无衣哪里能走,屋内人头攒动,她便站在窗外。透过紧闭的窗子,看着里面走来走去的人影,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害怕,也不知难过,她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想不出,甚至突然觉得屋内躺着的人很陌生。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站着,反正挪不开腿,直到半夜人终于散了,留了两个资历老的侍女在旁伺候。
林无衣进去的时候,两个侍女正在移灯,怕床前烛太亮,照得李凤鸣不舒服,又不敢移的太远,怕人忽然醒来看不清。
李凤鸣就平平整整躺在床上,白的发青的脸,黑亮的头发,挺直的身体,连个枕头都没有,就这么贴床睡着。
那一床白色蜀锦绣金线大牡丹的薄被子更是显眼,虽然褪在胸口盖着,但林无衣总觉是从头顶拉下来折了一块。
那张脸,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干裂的嘴,看着跟睡着毫无区别。
他为什么睡着了?他还没有来跟我道晚安怎么就能睡觉呢?
林无衣甚至有些生气,见人一动不动,更是生气,没有说晚安就算了,还竟然在她面前装死,她气得眼泪直流。
“早知道我就该跟你一起去。早知道你早上我就不该装睡。早知道我就不跟你生气了。我只是不开心,非常不开心,什么都比我重要,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想出去看看。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天天想着怎么飞上天去!”
林无衣说着说着哇哇大哭:“我才不想听什么道理,李又,就算我什么都懂,可还是会生气,就算明知道你没有错,还是很生气,我很小气,我怎么能这么小气呢,我竟然在想,这世上不管什么,都不能比我更重要。”
侍女近前拉她道:“无衣姑娘,眼泪可不能沾在他身上。”
这话听着耳熟,像是什么死人的忌讳,林无衣想起来,她在逍遥山下的葛里村吃白席,就有老人讳莫如深跟死者的女儿说:“眼泪可不敢掉在他身上。”
她突然眼睛一睁,冲向李凤鸣,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其从床上提起来。吓的侍女忙过来揽,大呼道:“伤口会裂开的!”
“人都死了还管伤口裂不裂!”林无衣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富贵地的对死人的瞎讲究。
李凤鸣突然咳了一声,接着又是两声,他颤了颤身子,嘴唇动了。
林无衣呆住:“诈尸吗?”手一松,人往后重重落下去。
此时门外的侍女喊来了甄如一,甄如一进门一看,叫里面两个侍女也先出去待着去。
她道:“阿又没事,只是受到惊吓昏迷了,是太医研究了三个时辰得出的结果。”说罢甄如一退出去,将门从外给带上。
嗯?
就这?
林无衣转头看着床上的人也没有醒的意思,越来越觉得像死人。
她伸手去碰李凤鸣的唇,喃喃道:“会不会是刚死的,她们都不知道。”
李凤鸣早就憋不住了,他听见林无衣进来,有些想捉弄她,结果人哭的这么认真,将什么真心话都说了什么,他哪里敢醒来,只能继续装下去。
谁能想到,他亲娘都把实话告诉她了,她还能执着的相信他就是死了。
“哎,林无衣,你是不是特想看见我死啊。”李凤鸣睁眼坐起没好气的问。
“嗯?”林无衣没回过神。
李凤鸣掀开被子,一晃两条大长腿,又伸手在自己右胸口拍了拍,道:“我装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骗子!”林无衣气极:“大骗子!”转身急走,李凤鸣一把拉住,拉的猛地将人一把拉坐在床上,忙占据床沿,抬腿将人挡住,拉人手向他左胸口,解释道:“真的被射中胸口了,你摸摸。”
林无衣伸开手掌去摸,紧实的胸膛边上果然包着白沙布。她今天的眼泪多的让自己怀疑,肯定是脑子进水里。
李凤鸣忙道:“不哭不哭。其实我能躲开,只是没躲,还故意撞上去了。”
林无衣一愣,反应上来已经怒了。强蜷着手掌往回拉,李凤鸣胸口扑出的温热气息更是让她手背发痒,挣脱不开,用另一只手在李凤鸣拉着她的手上重重打了一下。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李凤鸣不敢喊疼,挡在床边,委屈道:“多亏了你的平安扣,要不是它替我挡着,我也不敢往上撞。偏一点点,大概这会你真的就看不到活着的相公了。”
“我呸!”林无衣别过脑袋,背对着李凤鸣眼泪啪啦啪啦珠串般掉下来。
李凤鸣知道玩大了,手忙脚乱,一时到嘴的正经话全说不出口,只一味求着人道:“好双儿,我错了。就算你说你不跟着我去围场,我也可以找理由让你非跟着我去不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不坦诚,明明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还装成是照顾你的心情,也黑白不提。其实我只是不愿意承认,你比我更早看清我,并不会因为我贪心而另眼看我。只是因为那么一点好胜心,无衣,你太坦荡了,在你面前袒露,我会自愧不如。”
林无衣愣住,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呆呆道:“好假奥。我又没有银鞍白马,你自愧不如什么。”
李凤鸣瞬间明白过来,喜道:“以后我在天上,你就在天上。”
林无衣哼了一声:“谁稀罕,我自己难道没本事上天。”
李凤鸣笑道:“那你在天上,也让我在上天好不好?”
林无衣撇嘴道:“我偏不!我就要在地上待着。”
李凤鸣想了想,认真答道:“那你要允许我还是有些不舍得,大概要挣扎一些日子,但我保证不会太久,然后就陪你待在地上。”
林无衣一怔,说话已经没有底气,开口全没半分杀伤力道,道:“信你个鬼奥。”
门外站着三人,分别是余成风,李凌云,甄如一,侍女来报说屋内有说话声,李凤鸣已经醒了,余成风就迫不及待过来看。
三人默默听罢,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又悄悄回到前堂。
余成风又惊又喜,张口就是夸赞李凤鸣有头脑,是做大事的料子。
李凌云忧心忡忡,嘱咐余成风:“此事万不可让皇上知道。”
余成风点头道:“其实你们也无需担心,圣上要知道是故意的,恐怕心里不知多高兴。”
李凌云斥道:“不可瞎说!”
余成风呵呵一笑:“世子做的妙啊,与其战战兢兢每天担惊受怕,不如自己撞上去,给他们把罪名做实。”
李凌云摇头丝毫不赞同:“若李乾只是无心之失,那李凤鸣这就是在害人!心术不正,迟早要被反噬!”
余成风正色道:“无心之失?将我们逼的已经无路可走,你还信他们是无心之失?”
李凌云轻哼了声,冷笑道:“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堂堂正正。”甩袖向门外道:“端瑞,天黑了,你亲自送余大人回府。”
门外侍卫长端瑞站在光里,朝余成风做请。余成风还能怎样,撵人撵的如此明显,他只能先离开了。
余成风走后,甄如一方道:“其实余成风说的也没错,这孩子不像你也不像我,倒是随了他爷爷了。”
李凌云忽拉住甄如一的手道:“我们带他走。今夜就走,永远不回来了。”
甄如一看着依然少年气的丈夫,满眼都是爱意,半天道:“算了吧。”
李凌云有些意外。
甄如一道:“连无衣都知道他心在哪里,我们反倒连无衣都不如了。他早晚是要走自己的路,我生得了他的身,生不了他的心。”
李凌云不死心,继续说:“我是怕他一生操劳,死不甘心。”
甄如一低头一笑,道:“你不是他。你觉得辛苦,他却甘之如饴。何况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断了他的梦,他才是不甘心。”
李凌云转身望着门外的月空,不由叹了口气,一时苦笑道:“我是怕他做了不该做的梦,又太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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