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青楼,办正经事
大雍永安十一年,姑苏城。
夜色融融,天上繁星点点,人间万家灯火。大雍朝向来民风开放,姑苏又是江南最富庶的州府之一,故到了这般时分,街上仍是熙熙攘攘。
一架富丽的马车缓缓驶来,随着车夫紧拉缰绳,稳稳停在月茗阁门口。
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女子,身着黑色银云纹劲装,手持长剑,一头青丝用发带高高束起,精致的五官生的英姿飒爽。
江漓月扫了眼月茗阁偌大的招牌,然后侧过身,朝马车门前伸出了手。只见,又一双纤纤玉手从马车内探出,搭在了江漓月手上,借着她的力,手的主人慵懒的下了马车。
一身浅湖蓝绣荷斗篷,遮不住窈窕身形。青丝上只几根碧玉簪,却也将白皙的娇颜衬得眉目如画。
沈云晗抬手抚了抚鬓角,幽幽地瞥向身旁的江漓月。将在马车上问了好多遍的问题,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
“你要找的人,确定在这里?”
真不怪她如此纠结,这可是月茗阁,名字是个正经名字,但这地方,属实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高于一般的青楼楚馆,月茗阁除了有歌姬舞姬,还有伶人小倌。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样样精通。除了寻欢作乐,还能附庸风雅。乃是姑苏城内达官显贵的常聚之所。
江漓月环手抱剑,抽出手指扣了扣耳朵,她都要被磨出茧了:“我千辛万苦才查到这儿,怎么还不信呢?问这么多遍。人命关天的事,你如此磨磨唧唧的。”
说完又瞄了眼月茗阁三个大字,略带揶揄道:“啧,沈小憨,你莫不是不敢进去吧?”
“呵!谁不敢?”沈云晗轻蔑一笑。
不敢?笑话。上个月,她就是胆大包天,才踏进了月茗阁。不知是哪个通风报信的,她爹第二日就知道了,指着她鼻子训了近一个时辰。
最冤的是,她什么也没干,就听了个曲儿,看了个舞,连那小倌的手都没碰上。她梗着脖子理论,她爹直接让她站在院子里,大声喊了半个月的女则。
咦,那个丢人呐……
此时此刻,她又站在了月茗阁门口,万一要是再被她爹抓着……
嗯……就说是江漓月非要带她进去的。这理由么,自然是办案了,多么正经。
至于这案子,还要从她身旁这位冤家,六扇门女捕头说起……
昨日夜里,她看完账本,又翻起了话本子,睡得晚了些。是打算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结果一大早,丫鬟洛儿就来敲门。
“小姐,小姐,江捕头来了,说有急事找你。”
江捕头?哪有什么江捕头。她睡得天昏地暗,没有理会。直到,某人一脚踹开了她的房门。
“沈小憨,你姐姐我找你来了!”
“江大梨!我要到六扇门告你擅闯民宅!”
“好啊,本捕头亲自招待你。”
她骂骂咧咧地掀了锦被,唤人来梳妆,穿衣。趁这功夫,江漓月补了个觉,还是在她床上补的觉。
“什么事这般急啊?让你连夜赶过来。”
她让人摆了早饭,关上门,屋内就她们二人,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边吃边说。
“这不是赶着来救人呢么。”江漓月两口一个包子,又喝了口汤往下顺了顺,才娓娓道来。
“说来话长,约是两个月前,青州知府季清林上京述职,不料中途遇害,一行人皆命丧他乡。陈捕头奉命追查,说是土匪作案。”
沈云晗刚舀起一勺红豆粥,又惊的放下:“土匪?哪路土匪敢杀害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哼,就是一群不要命的。我跟陈捕头打听了一嘴,说是之前一群杀害狱卒,越狱出逃的亡命之徒。季大人遇害,朝廷下重兵围剿,尽数抓获,土匪头子也招了,劫财杀人。”
沈云晗不解:“那这案子到这儿不就结了吗?你还救什么人啊?”
“你听我接着说啊。”江漓月放下汤碗。,又拿起一个包子。
“论起来,这季家同我家还沾着亲呢。听我爹说,季大人的父亲是我爹的表舅公,季大人小时候还叫过他一声表哥。出了这档子事,理应去祭拜。六扇门近日事多,我爹走不开,就派我去了。”
“你猜怎么着,我这一到青州,才知道又出了大事。”
沈云晗一口一口抿着粥,听得聚精会神,这可比话本子刺激多了。
“季大人一出事,消息便传回了青州。季夫人当时就伤心过度,重病不起了。六扇门查案,再移交大理寺审判,来回折腾了一个月,这季大人的遗体才送回青州安葬。季夫人硬生生撑了一个月,撑到最后一口气,见了季大人一面,也撒手人寰了。”
“啊?唉……这群该死的土匪,真是害人不浅。”
沈云晗唏嘘不已:“那后来呢?”
“我赶到季府时,府上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一个洒扫的老仆。那老仆说,他家老爷夫人安葬之后,小公子也不知去向。”
“小公子?”
原来季家还有个小公子,那这孩子可怜了。沈云晗又默默地将那些土匪骂了一通。
“季大人和季夫人逝世后,季家就只剩下了一个十五岁的公子,叫季图南。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父母安葬七日后,他便收拾了个包袱,出走了。”
“出走?他如今孤苦无依,莫不是去投奔旁的亲戚了?”
江漓月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若是这样那倒好了,那老仆在季家几十年了,他说季家除了我爹再无旁的亲戚,他投奔谁去啊?”
“那老仆求我找找他家公子,我寻思这人丢了,回去跟我爹也没法交待啊。便向他讨了张季图南的画像,一路找到了这儿。”
沈云晗咬着汤匙,惊讶道:“他跑到了姑苏?”
“我问了不知多少个城门驿站,最后在扬州码头探到了线索。码头上有艘黑船,明面上拉货载客,暗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专门坑骗那些独行的俊男美女,再将人卖给人牙子。”
江漓月越说越气,一是恼那不懂事乱跑的小表弟,二是恨那个开黑船的恶人。
“我抓了那黑船的老大,找到了人牙子,逼问出了季图南的下落。也亏的这小子长的俊,让人牙子印象深刻。说是两日前,让他卖给了姑苏的月茗阁,还卖了个好价钱。”
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张画像,递给了沈云晗。
沈云晗打开画像后眼前一亮:“啧啧,这姿色一绝啊。”
江漓月啃着包子,盯着沈云晗,双眼冒光:“季家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我得把人救出来啊。”
沈云晗还未从画像上移开眼:“怎么救?你是打算去月茗阁赎人?那可是个烧钱的地儿,你有银子?”
江漓月一巴掌拍上了沈云晗的腿:“所以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哼,用钱的时候想起本小姐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一看见钱就能想起你。”
“滚。”
月茗阁那种地方,管你是被人骗去的,还是被人强卖的,他们花了银子买了人,手里有卖身契,这人就是他们的。就是告到官府,人家也占着三分理。想从这种地方痛快地把人带出来,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偏偏,沈云晗最不缺的,就是钱。
沈家世代皇商,掌控着大雍三分之一的丝绸,茶马。沈云晗是独女,十六岁之后,她爹就渐渐将生意放给了她。
两年来,她又按照自己的喜好,添了金玉首饰,胭脂水粉,点心茶馆。如今这些小铺子也是风生水起。
沈云晗的外祖父乃是镇国一品大将军,解甲归田后受封忠勇候。虽已远离庙堂,但依旧威名赫赫。
可以说,沈家是大雍朝为数不多的既富且贵的人家。
“走,带你见见世面。”
沈云晗将斗篷上的帽子罩在头上,遮了大半张脸,才与江漓月踏进了月茗阁。
莺歌燕舞,纸醉金迷。满室的靡靡之音,让人忍不住放纵沉溺。
迎客的花娘很有眼力见,摇着团扇,扭着身子,笑魇如花:“两位姑娘,外头凉寒,快进来暖暖身子。可是有相熟的姑娘伶倌,还是奴家挑些个好的来招待招待?”
江漓月浑身不自在,眼神四处乱瞟。本捕头是来救人的,嗯,是来救人的。
帽子下的沈云晗让人看不清面色,只听到清冷一句:“不用了,寻个清雅点的上房,再让卢妈妈来见我。”
花娘一听人家点名要见卢妈妈,更殷勤了:“原来是贵客啊,恕奴家眼拙了,快随我上楼,我这就派人去请。”
花娘将二人带进房间,奉上瓜果点心茶水。沈云晗挥挥手,她便识趣地关门退下了。
江漓月在房间里四处溜达,上下打量,嘴里啧啧称奇:“沈小憨,瞅你这轻车熟路的,平时没少来吧。如此堕落,沈叔知道吗?”
沈云晗摘下帽子,捏了颗葡萄,漫不经心地剥着:“瞎说什么,谁堕落了。我不过就是单纯地来放松身心罢了。”
“嘁,我还不知道你,找乐子就说找乐子呗。”江漓月挨着她坐下,头探过去,一口叼走了她手中刚剥好的葡萄。
沈云晗:……
忍不了了,还结什么金兰,绝交吧。
沈云晗瞪着她,一把拽过她的衣摆,将手上沾的葡萄汁水,狠狠擦了个干净。
“这位卢妈妈可是个人精,不好对付,咱们待会儿见机行事。”
“知道知道,本捕头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心眼儿虽然多不过你们这些奸商,但还是够用的。”
“……你说谁是奸商?”
江漓月连忙拍了拍嘴:“呸呸呸,他们,他们是奸商。”
“不知是哪位贵客找我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娇翠欲滴,甜而不腻。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月茗阁的卢妈妈,虽年岁已长,却是个珠圆玉润,风韵犹存的美人。
“呦,我当是哪位贵人呢,原来是沈大小姐,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真是让人家念得慌。”
沈大小姐在卢妈妈眼里,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她见是这位大财主,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沈云晗单手杵在桌上,撑着下巴。眉眼稍弯,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卢妈妈这话可说不得,传出去,显得本小姐常来一样。这要是让我爹知道了,可不得了。”
卢妈妈轻摇团扇,掩口而笑,款款坐下:“明白,明白。人家还指着沈大小姐多多照顾呢,不会乱嚼舌根的。”
她又转眼看向一旁挺拔如松,端坐着的江漓月:“这位姑娘好生飒爽,瞧着眼生,不知是……”
“闺中好友,路过姑苏,顺便小住几日。”
说到这儿,沈云晗顿了一下,眸中添了几分玩味,又慢悠悠道。
“听闻,卢妈妈近日得了几个新人,我们特来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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