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凤南来（四）

　　天色渐晚，在我拜别白起师兄后便回去了。当我看到师父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而且他身边还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瓶花雕酒时，我便气打不出一处来，弄了一桶冷水，给他浇了下去。

　　师父一激灵猛地蹭了起来，“是谁！哦，原来是徒儿回来了啊。”。他用衣角擦着脸上的水，发现是我后，语气也变得温柔了一些，他顺手也晃了晃身边的几个酒壶，发现早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我说师父，你好歹也上上心吧，你可怜的徒儿的小命可要没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喝酒睡觉，要不然这样，你送我两件保命的法宝，也算是咱们师徒情深的见证。”我说。

　　师父对着身子轻轻一划，那原本湿漉漉的衣裳瞬间变得干爽，他砸了砸嘴，对我说道：“还师徒情深呢，当初是谁把你带出来的，你就这么对我？算了，你师父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关于这一点我十分认可，倒不如说我这个师父除了脾气好之外，一无是处。

　　“对了师父，你为什么送大师姐一个赝品啊？”我问定星环的事。

　　师父眉头一皱，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但我觉得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师父就这些家底，能把真的给送了吗？虽然是赝品，但它的防御力可是实打实的，话说，是谁给你说的？”

　　“白起师兄。”我答。

　　“这小子，完全忘了当年我的赐剑之恩了。”师父叹着气说道。

　　我想起白起师兄那柄古朴的长剑，那柄长剑把三师姐那法器闪电鞭插在墙头的画面我还历历在目，我不由地问道：“莫非，师父你送的什么神兵给白起师兄？”

　　师父很正经地咳了两声，然后说道：“当年我见白起这孩子有些落寞，于是顺手送了他这柄‘青锋’剑，我告诉他靠着神兵利器不算本事，他自己就是一柄天下无双的名剑。”

　　听到这里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师父继续说着：“我还告诉他，不能让别人认为白起是靠着神兵利器，而是要让世人知道，他白起用过的剑，就是神兵。”

　　“所以，你那柄剑是哪来的。”我问。

　　“姑苏城外一凡人铁匠所铸！”只见师父轻松接住我扔过去的木桶，放声大笑道。

　　我心里为白起师兄默哀了起来，原来白起师兄都有这么天真少年的时候啊。不过，我真是没见过像师父这样不正经且满口胡话的人。想到这里，我也为我自己默哀了起来。

　　“话说青鱼徒儿，你可知道挽清那丫头怎么死的吗？”师父突然正经了起来。

　　“以前藏的酒都被你喝光了，我可没有了。”我意识到师父的企图，赶紧说道。

　　“切，你师父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藏了多少我心里没数？”师父砸了砸嘴，接着说道：“言归正传，山主现在已经查清楚了，你挽清师姐是被人下了蛊，其实准确地说应该算是下了毒吧。”

　　“什么意思？”我问。

　　“是一种叫做‘怨龙’的东西，你听说过吗？”师父反问我。

　　我摇了摇头，对于这些东西我还不是特别了解，于是虚心地坐了下来，静待师父解惑。

　　“相传世间有些化龙失败含怨而死死去的蛟、虬、蟒，如果再吸入了怨气，那就会化成这种东西。这种东西阴毒的很，在害人之后便会破体而出，消失的无影无踪，所幸山主修炼的是万龙诀，才能窥探真相。”师父说道。

　　“怨气？”我反反复复地叨念着这个词。

　　“嗯，有一些门派或是宗族会利用这种含怨而死的龙，诸如替其守墓之类的。你知道那些寻常人家用来看家护院的狗吧？”师父问我。

　　“我知道，那些狗儿从出生便被人禁锢起来，久而久之会变得极为凶狠，所以用来看家护院。”我说。

　　“道理差不多。”师父说道。

　　我回忆起白起师兄曾提起过的山主传功一事，我估摸着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些联系。指不定山主那将龙传入大师姐体内的奇思妙想，就是脱胎于这个怨龙之蛊。

　　好一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我侧着脸问师父：“这些都是山主告诉你的？”

　　“对，没错。”师父说。

　　不过既然大师姐对山主如此重要，那么以山主神通，难道真的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吗？

　　“诶，对了师父，现场那柄插在大师姐身上的剑你见过没？”我想既然山主和师父提起了这些，说不定这件事师父也知道。

　　“嗯，当然，上面有阴罗宗的印记，这事儿不得不查。不过，以我的结论来说，这事儿八成与阴罗宗没有关系。”师父说。

　　“怎么说？”我问。

　　师父似是有些不满意我这态度，重重地咳了两声。我很无奈地向他行了一个礼，低声下气地问：“请师父赐教。”

　　这时，他的脸上才露出了极为满足的笑容，师父摸了摸下巴，用一种世外高人的语气说道：“既然我的爱徒这么虚心，那我自然也不保留。”

　　说罢，师父像是怕有人偷听一样，左顾右盼了好一阵，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向我解释：“这个阴罗宗，他们伪装成散修行走天下，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加上他们又常与上古仙墓为伴，所以世人把他们传得是神秘至极。不过，谣言三分真，他们确确实实行事诡异，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因为他们互相并不熟悉，所以假如大家看上了同一个目标那不就得出了乌龙了？所以，他们才会在选好的目标留下印记，就是希望不要发生同门相残的事。一旦当他们目标得手，他们便会迅速撤离，至于印记后来被人发现，一方面也是通知同门这个目标被清洗了，另一方面或许也有恫吓世人之意。”

　　“意思就是说，这个印记主要的作用是用于门派内传信用的？”我问。

　　师父点头表示同意。

　　看来世间的传闻真真假假，世间皆传阴罗宗留下印记是为了显摆，但听师父说来，恐怕不是这么回事。

　　“说到这个印记，它就和那种机关盒的锁差不多，按照特定的解法进行解读才能看到留下的信息。”师父说道。

　　“师父你为何了解的这么清楚？”我问。

　　“你师父我走南闯北，什么没有见识过。不过那柄剑上的印记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应该不是阴罗宗留下的。”

　　见我疑惑地望着他，师父小声地说道：“阴罗宗内分支很多，大家的解法各不相同，所以通常在结印之初便会留下用何种解法的提示。我试着用了几种解法打进去，结果一点提示都没看到。”

　　“你会几种解法？”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这师父，到底还会多少这种古怪偏门的东西。

　　“你小声点，你师父以前和几个阴罗宗人玩的不错，别人教过我几招罢了，但这事儿你别说出去，不然你师父得倒大霉。”师父叮嘱我。

　　我理解，毕竟阴罗宗人在世间口碑不好，若是被发现师父与其有关联，想必师父的苦日子就不远了。

　　“如果说正宗的阴罗宗印记是一个藏满秘密的机关盒，那这个就像是一个没有锁的空盒，里面什么都没有。”师父解释道。

　　“师父，那柄剑现在在山主那？”我问。

　　“没有，我觉得这东西有些蹊跷，便和山主说我拿去研究研究。山主觉得没有价值，便同意了。”说完，师父把这柄剑交给了我。

　　这柄剑倒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就是一柄普通弟子使用的那种三尺长剑，那个印记在剑柄与剑身相连的地方。

　　“不过，如果凶手决定用这么隐蔽的方法杀人，何必留下这么个东西？”师父自言自语道。

　　“我也没想明白，就好像是一盘精心布局的棋，突然给你下了一个臭招。你说凶手是用来转移视线的吧，但这也太粗制滥造了，一下就被识破了，真是想不明白。”我看着这柄剑，摇了摇头。

　　“所以我也觉得蹊跷，就像是一盘棋下着下着突然换了对手似的，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师父也说。

　　“换了对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闭上眼仔细回忆起当晚大师姐死时的场景。

　　那一袭鲜艳的红衣，与那一具冰冷的尸体，那种强烈冲突的画面是无论如何灭却不了的记忆。

　　我拿起手里的剑，仔细观察了起来。剑上的印记由四道逐次变小的残缺的同心圆环组成，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光芒，印记中灵力正缓缓流转。

　　空盒？红衣？对手？我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几个词，看着那手里的圆环，我陷入了沉思。

　　“师父，我好像明白了。”我长叹了一口气，右手两指化剑，轻轻割破了左手手指，将鲜血滴在那个印记上，嘴里念起了咒文：“南来丙丁火。”

　　随着混着灵气的鲜血滴入，那四道圆环上的光芒逐渐变得强烈，在师父不可置信的表情中，那些光芒逐渐变成四个字。

　　——撒豆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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