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冬至Ⅹ
这天夜里黄瑾暮找了任湖远让他帮自己找了个私人影院,她听说最近上了部电影,名字是《花束般的恋爱》。
她打算和白锦顺一起去。
黄瑾暮围抱膝盖坐在沙发一角,侧着头看着面前拟捏出的樱花,她已经快想不起来母亲的面容了,时之谧的模样也快忘记了。黄瑾暮无端感觉有些难过,望着壁板发愣。
其实下午看见血沫飞溅,她就已经被拉回了那个夜晚躺在血泊的回忆,周身都是浓厚的铁锈味,而这个味道伴随的还是她不敢回想的梦魇,她想跟白锦顺说她在害怕,但白锦顺盖着她眼睛背在背上,她就知道白锦顺也在害怕了。
而这种害怕化为实感正确的围拢她,她感觉自己太自私了,没必要以这样病弱的身躯待在白锦顺身边,白锦顺明明……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
只是在夜里挑灯走的多了,总是想找一点没由来的温暖裹住自己。
于是她在纠结之间,选择了那部电影,自己独自在深夜里看完了。最后看完她想,还好没有和白锦顺一起看,要不然这也显得太难过,也显得她太需要白锦顺的怜爱了。
而让黄瑾暮想不到的是,在沉默几天之后白锦顺忽然来找她说要跟她一起看电影,她看了白锦顺发来的电影,好巧不巧正是前些夜晚里看的那一部电影。
黄瑾暮知道白锦顺可能想要缓解两个人之间的疲倦,但似乎也找错了方向,而此时的白锦顺怀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等待着黄瑾暮的回信。
白锦顺看见黄瑾暮发来的消息,她说:“好。”
彼时的白锦顺甚至不知道这场电影讲述的故事,当然也不知道两个人这场电影后的结局。
白锦顺攒起来全部的勇气就在这一刻如热气球冉冉升起,他在这几天劝服自己很久,告诉自己,如果因为黄瑾暮的身体就离她而去,那可能白锦顺还不够爱黄瑾暮,也太对不起黄瑾暮了。
但同时这一刻,白锦顺无端想起和黄瑾暮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渐渐模糊了对黄瑾暮爱的原因,像是一种生长起来的执念,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病态,他的执念全部来源于黄瑾暮给不了爱,而他也找不到安全感。
像是两个在夜里走路碰到一起的人,天明就该离开而傻傻走了一路的人。
到了约定日子的那一天,黄瑾暮失约了。
那一天猝不及防下了雨,白锦顺等在影院前看着来往如梭的人,低头看了眼时间,时间已经差不多三点半了,电影三点半开始,而黄瑾暮还没有来,他发消息问黄瑾暮到了哪里,黄瑾暮没有回消息,而过了五分钟他打电话给黄瑾暮,对面那头的声音持续响着冰冷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此电话关机。
白锦顺也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好像天空一下就暗了下去,外头落了满地的雨,他抬眼望去大厦外头,外头原先青绿的树,如今已经落满身了。
他驱车回了家,在黄瑾暮门前偶尔敲门,又长久坐在门前,好像时间就在无尽的等待里过去了。
他再见到黄瑾暮,已然是过了两天。
说起来很巧合,他站在廊道前就要过去,往下看去的那一眼就让他定住了。
楼下底下有几对两个并肩的小孩,两个小孩嬉闹着往前走去,嬉闹着展现小孩独特的天真与活力。
再远处就在榕树下看见了黄瑾暮与任湖远,任湖远双手后撑在椅面上,目光注视着黯淡发光的小孩,小孩侧着身子似乎在看自己手臂,撩起来衣袖的手臂,小孩的手臂似乎一只手圈起还有空余。
小孩清瘦的总像是一股风圈住了身子,圈不住就散了。
白锦顺这一刻看见黄瑾暮格外难过。
任湖远和黄瑾暮在一起是并肩而行,即使一路上可能有跌跌撞撞但身边那个人总会拉住跌撞不稳的那个人,然后再继续往前走,两个人年纪相仿,认识的时间也长,两个人是毫无保留谜底的相处,似亲人,似友人,或者更似爱人。
白锦顺那点可怜的安全感早在见到任湖远的第一眼就已经岌岌可危,因为对于黄瑾暮而言任湖远是特殊又珍重的存在,而白锦顺再怎么不愿相信,也知道他对于黄瑾暮来说是陌生人。
黄瑾暮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不是白锦顺撞见她,黄瑾暮也不会告诉白锦顺她九岁那年的事情,黄瑾暮的秘密太多了,如隔雾看花看的黄瑾暮总是不真切。
就如他上次无意看见黄瑾暮客厅里沿墙长得一棵樱花树,他想在很早以前去拜访南枫看见那棵迎风招展的樱花树也是这样粉嫩。
黄瑾暮是烟花,是灿烂,是大海,是秘密,她是爱与自由中生长蓬勃的小孩,在掌声与鲜花中得到灿烂,而其实白锦顺自己也不过大学老师外,唯有一点交集才交合在一起,而黄瑾暮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需要白锦顺的存在。
白锦顺垂眼,缓慢又僵硬地呼出气息,无法交合的路线,交合只能是错误。
但白锦顺想只要黄瑾暮说出一句爱他,即使是骗他的,他也愿意甘之如饴。
他等两个人上了电梯,一出门两个人就看见白锦顺了。
任湖远似乎要说些什么,但黄瑾暮拉着任湖远的衣摆,任湖远侧头看她,黄瑾暮摇摇头,往前站了一步但还是没有出电梯,她摁着电梯按钮,轻声开口:“我们去楼下聊聊吧。”
任湖远和白锦顺的衣袖轻轻摩挲,然后分开,任湖远看着下去的电梯,他突然感觉这场闹剧就该结束了。
“知知,你爱不爱我?”他站在黄瑾暮旁边,背后倏然间灭了灯,拢进来一股寒气蔓延在脚边,电梯寂静一片,在电梯滑行的窸窸窣窣之中听见黄瑾暮细微的呼吸声。
剧目已经快到了结尾,微弱的照亮台下的两个人。
黄瑾暮没有回答他。
“知知……”绵长的声音空余回响间就被黄瑾暮截断。
“我曾经说过我不知道爱不爱。”白锦顺听见她声音里的一字一句都带着不高兴,那种不耐是白锦顺第一次发现在黄瑾暮身上。
人类的情绪并不相通。就如此刻,白锦顺的内心世界从满天星辰转变为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四肢被子弹击穿露出几个血窟窿,疼痛的难以为继,但面上也只是露出一点了然的样子。
黄瑾暮不会说谎,所以他的爱人不爱他。
她是真的不高兴了。因为她说过会为白锦顺而来,那就不会反悔,这是她唯独仅有的保证,但白锦顺总是在犹豫在迟疑不前,就好像……就好像之前的自己一样。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这一切,白锦顺在患得患失,在她的身上并不能感受到安全感。
黄瑾暮看见电梯门打开就走出去,一直到了原先两个人望着月亮要慢慢来的长椅处,倏然间心里空了一角,心脏错漏一拍,她下意识停下脚步,嗅到白锦顺身上携带的雪杉味道,而后被人轻轻搂住身躯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随即伸出手抱住白锦顺一只手臂靠在他怀抱里。
她仰起头依靠顶上乌云,带着希翼目光看着被朦胧笼罩的白锦顺,面前的人锐利的下颌被光影照的柔和,细小绒毛照的清亮。明明两个人那么近,但黄瑾暮还是觉得和白锦顺还是隔了很远,远的没有尽头。
她的恋人并不能在她这里感受到全心全意的爱。
黄瑾暮无故感到一阵鼻酸,她是明白的,她给予不了真心,给不了爱,这是她过去的经历告诉她的,不完全的付出,即便最后结局惨淡收尾,她也可以全身而退,又是孑然一身轻松。
不用再去低头看见爱掉落在地上,总是重蹈覆辙,摔的粉碎,收也收不了。
她不是合格恋人,她看见了白锦顺发来的消息,也听见了白锦顺打来的电话,但她实在难以接起电话,也回不了消息。
“知知,你这几天怎么了?”
黄瑾暮该怎么言语这几天,她因为那天午后的血腥后来犯了病,醒来时躺在病床,望着苍白又充满漠然的天花板傻傻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心脏持续的犯疼,身体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一颗心脏带来的疼痛总是让她有想要轻生的念头。
黄瑾暮不说话,她感受到被耷拉的手逐渐松开的趋势,她向下靠了靠把那个人即将抽离的手掌蹭到她脸颊,落在她面颊上温柔又迅速,匆匆留下那个人的冰凉就没有了。
黄瑾暮在他面前没有动作像是发条走光的木偶人,片刻时间就看见恋人抬起头笑起来看他,靠着白日也照不全的表情一点点在光下开始破裂,最后露出来她具有防备意识的伪装,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微笑,“老师,不要和我谈爱啊。”
她抬起手放在白锦顺胸腔鸣响前,看起来虔诚却有些悲哀,“你相信我爱你,但你并不能得到所谓的安全感,你不相信我,就像我以前不相信你一样。我们好像是一个循环,我相信你了你之后,就是如今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爱我,但我不相信你会一直爱我,我相信我们会相爱,但是现在的我们都已经累了,不是吗。我的心脏有缺损,哪天离开也不一定,我的性格也有缺陷,以至于我对很多事情其实没有大多数人所说的同理心,你还不够了解我,你对我的爱完全来源于你的记忆来源于我的十六岁,但是我从前经历了什么,你一无所知,你说我是美好的小孩,但你对我的爱来源于你记忆描绘的美好,其实我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你爱的我真的是我吗?不是你记忆的我吗?我偶尔会看见你看着我的样子,我总感觉你并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怀念,而你在怀念什么呢?”
她已经看见白锦顺的神态,不可置信之间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不知道就随意归结在破灭之间,破灭了他记忆里那个完美的自己。
多好笑,她的恋人所爱的并非是现实,而是过去。
“老师,不要怪我,你说过要爱我,就必须要知道真实的我……老师,但你知道我的过去后是不是还可以给我不带有怜爱,只有纯粹的爱恋,我想其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我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但似乎恋人之间该不带有秘密,我想就这一点我们就已经很难长久了。”
黄瑾暮站起身,被注释所看见的面容显得那么冷漠,一双眼睛里全部都是冰冷,像是从来不认识一样,或者更甚。
没有喜悦,说出来的声音温柔的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呢喃细语,“你爱的不是我,老白,你爱的一直都是美好啊。”
黄瑾暮面上平静又淡漠,但只有她知道面孔之下是她也掌握不住的难过,那些话语在密密麻麻的记忆里像是利剑一下一下击穿她的心脏,鲜血淋漓的钉死在胸腔之间,她鼻尖发酸,但还是最后扬起一个笑容,“不如我们就这样吧。”
黄瑾暮的心脏又一次犯疼,似乎是太早回来的缘故。
白锦顺面前的恋人同以前判若两人,说出来的话语柔和彻底甚至残忍,把他一颗真心捻在地上不断摁压,他想开口告诉黄瑾暮,不是的,黄瑾暮不是这样的人。
她把人推开的手段只有伤害和贬低自己的方式,陷在泥潭里出不来也不要白锦顺的拯救,竖起自己的防备推开白锦顺也把自己伤害的遍体鳞伤。
白锦顺认识的小孩从来不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是这样子,他也愿意陪着这个故事太黯淡的小孩。
但黄瑾暮的眼神太锐利,看过来就已经把话语堵住了,他怎么会不知道黄瑾暮的为人,但话语还是哽在喉腔里出不来。
于是他看着黄瑾暮的眼神慢慢地变得黯淡,靠近他,环抱他,然后离开他,后退了一步。
那样子眷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以后你遇见的女孩一定会比我更好。”
她的心慢慢的像是落下去尘幕的剧院一样变得昏暗了,也许其中还有几盏昏黄的灯在沉寂中照亮,也还可以看见前方的路,但她已经找不到那个为她点亮剧场的人了。
他们之间的甜蜜好像昙花一现般瞬时消散,黄瑾暮好似看见在浮沉间是他们之间的过往,悦耳沉静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念着一遍遍的喜欢。
她朝着白锦顺佯似洒脱的一笑,“那好,那就这样吧我们。”她拍拍手没有分出一个眼神去看白锦顺,朝着身后一片灿烂走去,踏回榕树下,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表现出留恋的姿态。
“知知,你总是不信我,也不愿意告诉我,总是否决我的爱,即使是一件错误,也总该要试一试。”声音清澈又平静,像是回不去的过去在呼唤她,而黄瑾暮没有停下,因为她知道已经回不去了。
她任由眼泪在面颊流淌,步伐愈发快,她转身小跑回到楼下,力气一瞬卸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死死捂住嘴巴没泄露一丝哭声。她坐在光亮里含着泪看不见前方浮沉。
“知知,回家吧。”
任湖远已经等了她很久,轻轻拢住黄瑾暮的身子,黄瑾暮忍不住了,伏在任湖远肩头嚎啕痛哭。
任湖远明白眼泪的由来,所以他只想带黄瑾暮回去,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一方面他并不想黄瑾暮那么难过,另一方面又因为失去白锦顺而有些高兴,夹杂矛盾的他只能抛弃想法,只照顾面前这个脆弱的小孩。
黄瑾暮还在病中,伤心已经是最大的不可取了,“知知,不要哭,等下心脏又不舒服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不要哭了。”
他轻轻擦去黄瑾暮的眼泪,但眼泪总是会流下来一次又一次,让他抹不干眼泪。
“湖远,湖远……为什么,总是要离我而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含着泪的嗓音是满愁的墨,涂上纸面只会嗅见愁苦的滋味。
而伤心人的问题是难解的悬问,恰恰是因为黄瑾暮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所以这道题总是极其难解。
无论是在与潘玉芝的相处还是和时之谧的交往过程,亦是和白锦顺的恋爱途中,黄瑾暮都没有做错什么,但黄瑾暮还是在不断失去,到现在她已经失去太多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知知,人生总是要离别多一些的,我们总是要学会离别这一课的。”
这是黄瑾暮和任湖远都明白的道理,但黄瑾暮也始终学不会。
所以眼泪总是哀愁的多。
“我想回家了,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你还没有考试,等过完这个月我们就走好不好,要不然明年你的课业很难搞。”
任湖远把黄瑾暮搀起来,扶进了电梯,小孩断断续续难捱疼痛的哭声像一把绵软的刀细细绵绵的剐下心头一块肉,但他也只能安慰黄瑾暮。
他等了黄瑾暮很久,所以也不怕更长的日子。
“我不想考,我就想回家了……”
“知知乖。”
“等两周后就可以回去了,不多的。”
“湖远,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他的,我真的很喜欢他,如果母亲多爱一点我,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这个问题太难了,任湖远已经说不出来了。
话到这里,黄瑾暮面上露出苦楚,一些藏在面容后的哀愁如雾一般裹紧了她,她靠着任湖远,让任湖远抱着她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着手臂不知道想什么。
良久黄瑾暮终于开口:“不要告诉外公,你没有告诉外公吧,我不想外公为我担心。”黄瑾暮已经平静了,只是还在抽咽。
“没有,我只和朝哥说了,朝哥说他下午来看你。”
黄瑾暮点点头,露出一个浅弱的笑容。
“我以后都和白锦顺没关系啦。”
她佯装出有些高兴的语气,但眼底蓄起的泪又不是这样的。
“知知,已经在家了。”任湖远搭上她的手腕,冰凉的洞穿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黄瑾暮先是一愣,看了看一眼家里,才是松懈了,“但我不想哭了,好不好,我不想总是为离别哭的。”
“好,我煮粥给你好不好?”
“好。”
任湖远起身走向厨房,黄瑾暮就安静的抱着抱枕靠在沙发边闭上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等任湖远把黄瑾暮喊醒,外头下了很大的雨,雨顺着玻璃滑下来沾湿一大片清晰,外头明明灭灭的灯光在繁杂里亮起,而屋子暖着清粥的飘香。
黄瑾暮即使没有什么食欲,但还是吃了一大半,最后摆摆手真的不要了。
“我哥没来吗?”黄瑾暮问。
任湖远沉默了一会,似乎有些不忍心,但是还是说了,“朝哥知道你们分手了,就去找白锦顺了。”
“什么!”黄瑾暮猛的站起身,尾音有些站不住的抖,“那他有跟你说什么吗?”任湖远走来她身边,黄瑾暮一把抓住袖子,话里话外都有些着急。
“在差不多两点的时候,朝哥来找你,他问我是不是你们分手了,我说是,他就说去找白锦顺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黄瑾暮转头看去时钟,指针已经停留在差不多四点的方位了,她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黄瑾朝并不是冲动的人,但黄瑾朝有一点就是喜欢把事情拉出来讲清楚,尤其是面对黄瑾暮的事情上。
如果黄瑾暮没有猜错,如果黄瑾朝想要解决问题,那她的过去都已经被掀开了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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