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日
刚刚才自曝了不肯喝苦药的娃,闭上了叭叭叭的小嘴巴。
……好吧,他是傻娃娃。
傻娃娃啥也不想再说,伸出小胖手,掀开门帘,请这位爱喝苦药的聪明先生赶紧走吧。
这聪明先生笑笑,一手扶着交椅的靠背,偏偏又不走。
沉默片刻,凤目望向自己刚刚写的字,他还是终究说出了今日春游,最想说给这孩子的话。
他慢吞吞道:“几日前我去散心,倒是瞧到一个真傻子,做了一件有趣又惨烈的事。”
元哥儿觉得这位周先生有些莫名其妙啊。
说要走人回家喝药的是他,又停下开始慢吞吞说话的还是他。
“我见一个道人手上绑两只大风筝,想借助炮仗之力飞上天,再借助风筝落下来,结果却失败了。”
周秉钧略沉吟了下,只说了这么一句简短、没头没脑的话。
“好可怜的,那个道人!”
元哥儿哎呀一声,有些难过地叹口气。
“我前几天听食肆里吃饭的客人说起过,他们都说那位道人傻,明明知道炮仗会爆炸,还敢坐在炮仗上,是自寻死路。”
“原来元哥儿听说过这个事,怎么,你难道觉得那道人不傻么?”
“是很傻,可是他更值得受人尊敬呀。”
元哥儿想了想,认真道:“要想人飞上天,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人试验着飞上去的呀!”
“人飞上天?”锐色从眼底一扫而过,周秉钧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小娃娃。
“人如何才能飞上天?倘若飞上天,又该如何安全地飞下来?”
“坐着大鸟飞呗。如果能飞上去,自然也就能飞下来呀。”元哥儿一摊手,“我又没飞上去过,也不知道的呀!”
“那元哥儿是从哪里听到的呢?”
“忘记啦!”
元哥儿还是胖手摊摊,眼睛眨也不眨地。
“我这么小的小孩子,从来只会玩儿,哪里有时间去记这些无聊的事啊。”
“……”周秉钧哑然。
这个鬼精鬼精的娃娃!
“哎呀,我好像闻到饺子的香味了!”
鬼精鬼精的娃娃笑眯眯地站在门前,小胖手还一直掀着门帘呢。
他笑眯眯地道:“既然先生要回家喝汤药,我就不留先生用饭啦!”
连下次来玩也不客气一句么?
周秉钧咳笑一声,知道自己今天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于是照旧双手负背后,慢吞吞地出了书房,再慢吞吞地出了厅堂。
走到西厢厨房前,他略顿了下。
微微眯着的锐眼从厨房里一扫而过,他终究没出声同主人家告辞,便慢吞吞地跨步,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元哥儿站在大门口,不知怎地想起了这么一句。
但这句话也不过是从脑海里一掠而过,他只顺着香喷喷的饺子味儿冲进厨房去。
“妈妈,我好饿啊,饺子好了没啊!”
“饿饿饿,整天就会说这个!”
他妈妈白他一眼,从厨房里往外探探脑袋。
“咦,那位周先生呢?”
“走啦走啦,回家喝药去啦!”
“我就看他身子弱脸色不好,果然是生病啊。”
他妈妈叹息一声,从锅里捞起鼓鼓的胖饺子。
“你们在书房呆了这么久,聊了点什么呀?”
“哎呀,别提了,这位周先生真的不愧是先生!一直问我读了什么书,准备读什么书!”
元哥儿唉声叹气,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折磨。
“人家肯问你这个,说明是关心你呀。”他妈妈将饺子碗递给他,笑道:“吹吹再吃啊,向来先生遇到学生都是问这个的嘛。”
“不过这位周先生小时候也挖过养过瓦松呢!”
元哥儿咬一口饺子,却被里面的汤汁烫得啊呀一声,赶忙吐出来,“水水水!”
“让你吹一吹再吃了!这么急做什么!”
他妈妈没好气地朝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将刘嫂子忙忙端来的凉开水递到他嘴巴前,“赶紧含一口!”
嚷嚷闹闹,二月二,龙抬头,这小小的院落里,满满的烟火气息。
过了二月二,天气越来越暖和,恼人的风沙终于伴着几场春雨渐渐远去,杏花开,梨花开,桃花开,热热闹闹的,万紫千红总是春。
陶家小食肆的生意,伴着嘉义夫人府数次登门买饼大加赞誉的缘故,也愈加红火。
每日里从早忙到晚,陶三春累得腰酸腿疼的时候,都在想要不要再雇几个人手帮忙了。
不过也就想想而已,她只是小本经营,从不打算同那些大食肆饭庄酒楼争抢客源,虎口夺食。
一夜暴富,陶家卤肉烧饼连锁开遍这异乡他地,嗯,美梦里也从来没想起梦一梦这个的。
于她来说,安安稳稳、低低调调地赚来叮叮当当的铜板,开开心心地陪她的陶旦旦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长大,她就心满意足啦。
她的小小愿望,不算大,可也不算小。
实现起来,如今看,有些艰难。
因为天底下有红眼病、盼不得人好的,有许多。
或者说,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太多。
“刘氏母子已是我家的仆从,卖身契在官府已留档过契,如今你们说要赎回去就赎回去?”
陶三春站在院门之外,将院门关合,不肯这所谓的刘氏族人进自己家门一步。
“陶娘子,法理不外乎人情,得饶人处且饶人。”自称刘嫂子三堂叔的人,捋着花白的小胡须,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瞄着小食肆门口络绎不绝的食客,干咽了口吐沫。
“刘三,你这话却是不通。”
坊间里正站在一边,对着看热闹的街邻路人食客一比划这人,极是看不起。
“当初大雪天里,逼着陶娘子买下刘氏母子的人是你,如今又要毁约硬扯人走的,还是你。你赎人是假,见陶家小食肆生意红火,想来挖墙脚才是真吧?”
街邻路人一阵哄笑,不住啧啧有声。
“你、你们瞎说!”
刘三梗着脖子,如何肯承认,跳着脚拍着腿,冲着陶三春嚷嚷。
“陶娘子,你也不是真善人!你要是真有善心,干嘛不借钱给我们,当初却要逼良为奴!”
“是我逼良为奴,还是你们族里要逼良为奴?”
陶三春冷冷瞅着这跳脚小丑,声音略高,让街邻路人都能听个清楚明白。
“当初是谁要将刘氏母子卖去红袖胡同?是谁说哪怕去给妓子们做个烧火的下奴,也该尽孝心整齐地给公婆发丧,给宗族博一个孝妇的美名?”
众人闻言大哗,对着这刘三指指点点。
刘三闹得脸红脖子粗,顾不得被嘲笑,只咬牙将八两银子往陶三春脚下一丢,大声道:“我不管当初你怎么买下的刘氏母子,如今赎身钱给你,你识相些,赶紧将他们卖身契还来!”
“不可能。”陶三春用脚将这银子往街上一踢,杏眼里漠然一片,“我倒是劝你识相些,拿着这卖了族人的血泪钱赶紧走,免得不但丢了你们族里的老脸,还丢了你们祖宗十八代的家风。”
“敢把孤儿寡母卖去给妓子做下奴的家风,还是丢了的好!”有路人哈哈一笑。
“如今刘氏母子可是学会了做卤肉烧饼,再回族里可就不是什么讨嫌鬼,而是摇钱树哩。”又有人啧啧。
“什么血浓于水、同气连枝,银子才是爹哩!”里正轻蔑一笑,“当初刘氏母子被陶娘子所救,我是经手人,这里头的事我最是清楚,刘三,你还是别瞎折腾,赶紧拿着这烫手的银子走吧。”
刘三额上青筋暴涨,咬牙。
“陶氏!我好心好意要替我家侄媳侄孙买回身契,你横加阻拦是什么道理!别以为你赁着贵人家的宅子就这么硬气!我看你得意到几时!”
言罢,他讪讪地拣起地上的银子,耷拉着脸皮急急溜走了。
待他走远,院门猛地从里打开,刘嫂子和小福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地扑出来,朝着陶三春跪倒猛力磕头,喃喃着东家可是救了母子俩的命了。
众人看着欷吁不已,纷纷开口劝解,又七手八脚帮着陶三春扯起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好多“银子才是爹”的世间伤心事,直到天色将晚,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这事吓得刘嫂子和小福再不敢回排舍去住,生怕被族里人强绑了回去,任陶三春如何解劝,只哀哀哭着不肯出院门,终是住在了放置杂物的东厢房,暂时容身。
陶三春心里滋味莫名。
这异乡里,实在残酷恶毒。
如果当初不是她费力筹谋了可以依靠的大树,得了安稳的生活,如今母子孤身漂泊,果真是如浮萍随波,早不知流落到怎样的境地。
她半是感慨半是惶恐,更加低调行事,将她的陶旦旦看得极紧,轻易不肯带他出去。
可即便如此,数日后的一个深夜,她的小食肆门前被人恶意堆满干柴点火,只恰好有夜半巡街的衙役发现,逮住了恶徒,顺便将刚刚燃起的柴堆踢散,才将一场大难消于无形,救下了这沿街的一排门面。
纵火之人,正是那刘三。
陶三春一时气得脑仁生疼,咬牙出了二十两银子,生平第一次行贿,籍着刘三杖责之刑,借手府衙的衙役,将他打了个半死,没个一年半载再无法走路出门。
二十两银子,她好不容易攒了半年的辛苦钱,却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真真是沮丧到了极点。
趁着学堂休沐放假,来充当师父的韩旭山、和上元那日的那侍从来登门,恰好得见了她这糟心事,竟不劝她,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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