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迎风
新春到,真热闹,噼里啪啦放鞭炮。
过年这几日,是新春最热闹的时节。
今年大年初四,又恰逢立春日。
大街上可谓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男男女女头顶均别着用乌金纸裁就的蝴蝶啊草虫啊,五颜六色,栩栩如生,十分俏皮。
元哥儿短短的头发,被藻蓝色小方帽子遮掩住,一只鸡蛋大小的乌金纸蝴蝶,别在帽子顶上,随着脑袋动来动去,纸翅膀颤颤巍巍地上下翻飞,甚是可爱。
“阿娘,为什么立春这日,人人都要带蝴蝶啊草虫这些呢?”
走在大街上看着热闹,元哥儿小嘴叭叭,什么也好奇。
“这是立春的习俗呗。”陶三春紧紧抓着小胖手,将他半拥怀里,随着拥挤的人流,尽量靠边走。
自从来了京师,元哥儿还从没新春外出游玩过。
去年春节,她借口下雪天寒,根本连院子都没同元哥儿出去过。
母子俩并无亲朋好友需要拜年探访,省了走亲串友的麻烦。
但大街上处处可见的热闹,对于本就生性活泼的元哥儿而言,那真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头一年关着门不让出,这第二年再关着门是不可能。
好说歹说,借口今日立春,不能让乌金纸的蝴蝶白买,元哥儿软磨硬泡,终于出门来逛这热闹的新春大街。
“阿娘,人家娘子们都戴着花呢,你为啥不戴?”
“我不爱花啊。”
她的头发还不够长,不能盘出各种形状的发鬓,她向来是在后脑勺绕成一团,拿靛蓝的花布巾缠了两圈兜了,同大街上的普通妇人们也算是没多大差别。
“可是戴花好看啊。”元哥儿秉持着“别人有,自己妈妈也要有”,甚是大方地道:“等会儿我拿压岁钱给妈妈你买一朵花儿戴吧。”
“那我可谢谢你啦。”陶三春忍不住一笑。
大街上越来越拥挤,她不想再往前走,左右看看,恰身边是一间已开门营业的书肆,不由眼一亮。
“旦旦,你不是想买书帖么,咱们看看去吧。”
“非要今天买吗?”元哥儿还正想逛热闹呢。
“顺便买了呗。”才不管她儿是不是情愿呢,陶三春推着小胖娃转身进书肆。
这街上人群摩肩擦踵,倘若万一撞到偷小孩子的恶人怎么办?
这里可不是他们家乡,而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异地他乡。
她还是小心些吧。
许是街道上太热闹,倒衬得这不小的书肆里十分安静,除了看铺的两个伙计,只有三两个闲逛之人。
伙计见她拉着孩子进门,先是笑着说了新春的吉祥话儿,问明了需求,立刻将他们领到适合幼童习字的书帖摆放处,请他们自己挑选。
一叠叠平躺书架的字帖,分门别类,各不相同。
陶三春犯了愁。
买什么样的啊?
她儿倒是兴致勃勃,从右手边第一层架子开始,一本本慢慢地翻看。
他习字还不满一年,跟着李先生,只通读了《三字经》,平日所习字帖,也是李先生亲自写给他描的。
如今见了这许多种类的字帖,好奇大过兴趣。
“你刚写字,还是找基础一些的吧。”陶三春扫过眼前一摞摞的字帖,拿起一本颜真卿的《多宝塔》。
翻了翻,见这字大小得当,结构平稳端正,怪不得是流传了千年的名帖。
“可我喜欢这个。”
她儿却将一本草书字帖捧手里小心翻看。
“这字多精神啊,一个个都像是在跳舞!”
陶三春扭头呆呆瞅着她儿,没等说话,忽听一声低低的笑咳。
笑什么啊,她觉得她的陶旦旦很会形容啊!
有些讨厌地扭头,她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没礼貌。
却见一人头戴烟青色学子方巾,一身烟灰色棉布直裰,叉手拢袖斜倚着她儿左边的书架子。
这人身形高挑单薄,微微垂着脸,一双潋滟的凤目,正瞅着她的陶旦旦,还在低低笑咳着。
……是书生吧。
一瞧清这人相貌,她眼一亮,差点忍不住吹出一声口哨。
这书生甚是清瘦,却眉眼坦荡。
卧蚕长眉浓墨得宜,两颊微微内陷,显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唇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很是和煦。
只是仔细望去,书生脸上气色甚是黯淡,仿若珍珠蒙尘,虽眉眼深浓,却遮掩不住许多的病气。
对于一个骨子里有些颜控的人来说,嗯,他笑就笑吧,只当抵了欣赏他美貌的票价了。
“娘子勿怪,某是看小郎童稚可爱,非是嘲弄。”
这人见她看过来,忙站直了,双手叉手为礼,笑着道了声新春如意。
他声音很是温润,又犹如玉石之声,爽朗动听。
好吧,再作为一个资深声控,她如今是一点点也不生气不觉得讨厌了。
心情很好地双手也福一福,她同样道了声新春如意。
“小郎这形容甚是有趣,不知如今读书读到哪里?惯常习字习得哪位大家?”
书生随手从书架子上拿起一本字帖,笑着翻动。
“我已经读完《三字经》啦。”她儿笑眯眯地仰头,望着这着实好看的书生,心情同样很好。
“习字,我先生给我习得是柳公权柳大家的字。”
“柳大家的字,以骨力见长,初学便习柳体,你先生殷殷对你,甚好。”
这书生腰身笔挺,垂首望着胖乎乎的娃娃,将手中书递给他。
这书赫然正是一本柳体字帖。
元哥儿双手接过来,呀了一声,弯弯月牙眼碎光闪闪,显然很是开心。
陶三春眨眨眼,也很是开心。
“某姓周,上秉下钧,娘子小郎有礼了。”书生笑着对着母子拱手。
“妇人陶氏,我家小儿小字‘元哥儿’。”陶三春礼尚往来,握着儿子的小手拱一拱。
“陶娘子安好。”周秉钧慢吞吞地从袖袋里摸出一串拿红绳串着的崭新大铜钱,慢吞吞地递过来,“相逢即是有缘,给陶小郎添添岁福。”
陶三春迟疑了下,不肯伸手接。
素昧平生的人,有些过于殷勤了。
“陶娘子不认得我,我却知晓娘子和元哥儿。”
周秉钧微微一笑,将铜钱串子直接放到元哥儿手里。
元哥儿瞧瞧妈妈,先抱着小拳头道声谢,却说是无功不受禄,将铜线串子复又递回。
“我是元寿的先生。”略显苍白的手轻轻往元哥儿帽子上拍拍,周秉钧笑咳一声,“非是冒昧之人。”
“周先生好,新春如意。”
没等陶三春反应过来,元哥儿已经很是高兴地叉手,恭敬地俯身行礼。
“元寿哥和我说起过,说他的先生可博学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先生!”
周秉钧呛咳一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先生,元寿哥没同您一起出来玩么?”
既然有相熟的人做桥梁,向来自来熟的元哥儿立刻笑眯眯地打听。
“新春佳节,有哪个学生喜欢同先生一起?”周秉钧抬手捂唇,笑咳着摇头。
“我就喜欢啊,可惜李先生嫌我烦,不肯叫我现在去他家玩耍。”
元哥儿两手一摊,将那串大铜钱捧着上下掂着玩耍,语气中十分的遗憾。
“说是放假啦,他要好好清净清净耳朵。”
“……你夫子真真让人羡慕。”周秉钧忍着笑,倒是喜欢上了与这没心眼的小娃娃聊天。
“李先生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哩,我可喜欢听他讲故事啦!”元哥儿小嘴叭叭,根本不理会自己娘亲在一旁,直朝他竖眉毛眯眼睛。
“元哥儿喜欢听故事啊。”周秉钧将陶三春无奈的神情看进眼里,偏偏更想接着同元哥儿聊下去。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有这么恶趣味的时候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何以解忧思,唱我新歌词。”
元哥儿笑嘻嘻地背出妈妈曾对他说过的,朝着这位很好看的先生笑嘻嘻地,咧出缺了两颗尖牙的小白牙。
陶三春简直是尴尬到无法形容了。
自己这孩子,今日是吃了什么兴奋豆啊,怎么对着一个陌生之人……呃,好吧,对着好看的皮囊,她很明白自己儿子的肖母。
她终究叹口气,放任她儿放飞自我。
只是忍不住揉揉发痛的额头,捏了捏眼角。
“陶娘子可是哪里不适么?”这据说是金贵小郎君先生的先生,偏生要说破她的尴尬。
“……没有,没有,只是有些风沙大,不小心迷了眼。”
她从书架子上摊着的书册上随手一抹,果然手指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沙尘,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这异乡的京城,每逢冬季干燥,从西北狂卷而来的风沙弥漫全城,与她家乡曾经的景象十分相似。
“今年这风沙的确是大了些。”
“风沙大是因为西北没有树林,要是土坡坡上都栽满树,防风固沙,京城这里就没风沙啦,对吧妈妈?”
元哥儿很显摆地继续小嘴叭叭,见妈妈眼睛快眯成一条了,眨眨眼,忙很识时务地关上小嘴巴。
周秉钧心中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孩童,锐利之色从半眯的凤目隐隐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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