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树
一面墙的典籍书卷,元寿送得爽快,元哥儿收得开心,只有陶三春,不敢确定她的陶旦旦将来能否读书破万卷。
但读书是长久之计,如今近在眼前的,是三九寒冬到来了。
这异乡他国,严冬取暖,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去年她就准备不足,靠烧火盆暖屋,屋里没有烟道,一个不慎便是浓烟翻滚,熏得娘俩呛咳难忍,更惹得许婆子一日三次找上门来,生怕烧了她房子。
她和元哥儿实在无奈,最后被逼得跑去厨房,靠着灶台搭板子凑合过夜,真真是过得苦不堪言。
因此,今年她早早找人在书房砌上火炉烟道,更备下超多木炭干柴。
任何事早做准备绝对没错。
天刚冷,买来的暖榻安置在早先特意空出的东墙下,紧挨着白天烧干柴、晚上燃木炭彻夜不息的火炉,屋里暖和如春,再没了浓烟翻滚、烟熏火燎、让人呛咳难忍的刺鼻烟味儿。
今冬实在是冷得厉害,守着炉火烙烧饼还觉得寒风往骨子里浸,她顺势推出羊肉清汤,加了老姜胡椒,浓浓烫烫的一碗,很是惹人垂涎三尺,生意十分的好。
但生意再好,还是太冷了啊。
好不容易熬进腊月中旬,书院放假,她立刻理直气壮地关门歇业,和她儿猫在这屋子里吃吃喝喝再不出门。
与苦不堪言的去冬相比,如今简直是神仙日子。
刚进三九第一天,寒风刺骨,鹅毛大雪便洋洋洒洒,连接下了两日夜,院中厚雪堆积有尺高。
太冷太冷,她都不想出门去厨房生火做饭了。
“要不,咱们就熬点粥吃算了?”她好声好气地同儿子商量早饭,“再给你煮个鸡蛋。”
“我昨天晚上已经光喝粥了。”
她儿皱着胖胖的脸蛋,有些不乐意,“妈妈,就真的不能做些炒菜吗?”
她也想吃炒菜啊。
可冬日里只有白菜萝卜吃,买下的肉冻得硬邦邦,又忘记拿进屋来化冻,根本切不动。
想买点鲜肉,可这大雪天,街上哪里有卖?
要不是她提前备下了一大袋的白米,如今连粥都吃不上了好吗?
“要不还吃拌面?”
白面倒是还有好几袋子,做烧饼剩下的。
“我饿着也不要再吃面条了。”她儿子对面食的嫌弃简直无以言表,“好吧,还是喝粥吧。”
“有的吃你就知足吧陶旦旦!”
她忍不住批评批评她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儿子。
“如此风雪,好多人还不知有没有粥可以喝呢。”
唉,酷暑严冬,是她最最思念家乡的时候。
“也不知小福哥怎样了。”
她儿竟然也有担忧的时候。
“他明明不想走,是刘嫂子硬拉走他的。”
“过年谁都要回家的嘛。”
她拎下炉子上的大铜壶,放上陶锅倒水煮粥。
腊月十六,书院放假,她立刻给刘氏母子结清工钱,放他们回家去了。
也是放假时机赶巧,等她从街上买了过年用的吃食,这大雪,便洋洋洒洒地一直下了这么两天两夜,看样子,还得持续上一两天。
她儿太小,好多世情她不忍告诉。
例如这样大的风雪,恐雪灾不能避免,有无数穷苦百姓怕是要遭罪受灾。
可她又能如何呢?
例如那场滔滔洪水,例如这次暴雪风寒。
除却感慨一番,她只求能安稳地过自己的生活,知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去伸手帮助他人。
事实上,从大雪开始下起,她就将大门拴紧,拿粗木将门板牢牢顶住。
晚上睡觉也警觉万分,一点风吹草动,她就握紧枕头下的菜刀,半天不敢再合眼。
等过了年,她要养只大狗再养上两只鹅。
幸亏白天无事,她可以缩在床上补补觉。
只是,向来心想事成于她来说,如同痴人说梦,总不能成。
等铜环敲击门板,咚咚咚接连不断传进屋里,她和她儿的早饭还在陶锅里翻滚,浓浓米香飘散一屋。
大风大雪三九天,不在家里如她娘俩一样猫着,做什么啊。
慢吞吞地罩上棉披风,拿头巾遮住头脸,她深吸口气开门。
脚一踏出书房兼如今的卧室,她不由冷得一颤;再打开厅堂门板掀开棉布帘,刺骨的风雪扑面而来,一刹那她几乎呼吸不能。
太冷了太冷了!
哆哆嗦嗦趟着没膝积雪,她艰难地转过影壁,冲进门洞,
门洞里也积满了厚雪,一边拿僵住的手拍打着满头满脸的雪花,她一边颤抖着问:“不知门外是哪位?”
“陶娘子,是某,韩旭山。”
隔着门板和呼啸寒风,有些熟的壮汉大嗓门清晰地传进来。
“大雪连下数日,城中骚乱渐起,嘉义夫人恐娘子这里有事,特让某等前来探望一二。”
天寒地冻的时节,人家特意跑来慰问,让她无论如何也必须开门欢迎一下。
用力将顶门的粗木挪开,从门缝扑进来的寒风逼得她扭头闭眼,埋在雪里的脚已快失去知觉,她苦不堪言。
再咬牙摇晃了半天被冻住的门栓,她终于是费力地打开了一扇门板。
风雪太大,她实在是睁不开眼笑语盈盈地客套上一二,只能拿身子顶住半扇门板,有些狼狈地胡乱地朝院里比划,示意人先进来。
结果门洞里进来了一溜。
当先的,竟是那个实在漂亮好看的小小少年。
……
这么大冷的天,疯了吗,想冻病了吗!
她有些恼怒有些急,顾不得细看他人,不假思索地转身挡在小少年身前。
伸手将他毛皮大氅紧紧笼住,陶三春敞开自己棉布披风将他头脸罩进怀里,双手环住他肩背,来不及说话,只急急扯着他趟过积雪往屋子里走。
也不知道那嘉义夫人是如何想的。
当初为了这孩子到处求医问药许诺千金,如今不好好娇养着,这样的天气,让他出来送命么?
“小郎君啊,我这里可没有能救命的神药啊。”她喃喃地不知说给谁听。
直接将这孩子扯进暖和的屋子,她忙忙地脱了他满是积雪的冰冷大氅,将他推到熬粥的火炉边烘烘寒气。
朝着暖榻上暖暖被窝里爬着的儿子嚷一声,“赶紧给哥哥让个地儿,让哥哥上去暖一暖。”
正在玩九连环的元哥儿,哎呀哎呀叫个不停,胖乎乎的小身子在被窝里翻个身,将挨着火炉的位置很爽快地让了出来。
敞开被子,他连连招手:“哥哥你冷不冷?”
元寿还懵懵着,等清楚过来,他已是侧倚着融融炉火,脱了外裳,被紧紧围在厚实热乎的棉被里。
自他有记忆以来,还从不曾有人这样粗鲁而用力地拉扯搂抱过他。
更不曾听到过这样抱怨乃至于斥责的……关怀。
他乖乖地低首不语,乖巧地捧着塞进手的烫烫浓稠米汤,小小口地啜饮。
米汤熏烫了他的丹凤眼,他却抿唇,轻轻笑了。
陶三春却是有些笑不出来。
刚刚她似乎太冲动冒失了哦。
别人家的孩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哦,对,权贵人家千娇万宠精心养着的金贵孩子,不知是多少人的心,多少人的肝儿,哪里需要她来心疼怜惜,外加还狗拿耗子地去责备啊?
有些讪讪又尴尬地笑笑,她硬气头皮,朝着紧跟着进门来的胡管家深深福了福,却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多谢娘子。”笑得一脸褶子的胡管家,却是很欣慰地对着她拱手道谢。
“元寿这些时日甚是想念元哥儿,知道老奴今日来娘子这里,非要跟了来。这大雪的天,先生也没心思授课,便放了假随他自在。”
他一面说着,手轻轻一拍,竟有两名身披大氅头带昭君套的侍女,手捧着两竹篮的大红橘子,躬身进屋来。
陶三春简直是头皮要炸了。
这排场,这排场——
“老奴带人后院瞧瞧去,娘子,元寿就先寄在您这里,待老奴收拾好屋子,再来接他回府,可好?”
胡管家一双老眼如何看不出她的不自在,不等她说话,便利索地带着侍女们退出了书房。
她呆了呆,瞅瞅窝在暖榻上乖乖喝粥的小郎君,忙不迭地开门追出去。
满满两担子的瓜果蔬菜鱼虾鲜肉,摆在厅堂里。
她顾不得细看,几步奔出厅堂。
积满尺厚大雪的院子已清扫得干干净净,东屋檐下是一溜八筐的上好木炭,至于胡管家和只在门口见了一面的壮汉韩大人,早不见踪影。
她冒着风雪快步奔到大门前,门洞再无积雪,门板也已被紧紧关合。
真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有些恍惚地拍了拍发麻的额头,闭眼片刻,实在熬不住这刺骨寒风,终是哆嗦嗦地奔回屋里。
关紧房门,不顾其他,她先蹲下将火炉毫不吝啬地塞满木炭,把风门大大敞开。
等熊熊火焰燎进烟道,热气炙得眼疼,她才慢慢直腰站起。
瞪着暖榻上窝在棉被里的两个小脑袋,一个解着九连环,一个继续捧着碗乖乖喝粥。却又偏偏凑到一处挤着,静默片刻,她终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行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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