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树
这金贵的小郎君,好比是烫手山芋,陶三春却不得不开心地捧在手心里。
这种酸爽滋味,她且行且只能是咬紧牙根儿,撑出满脸的笑。
粥喝了,人暖和过来了,接下来,做什么?
小郎君很善解人意地帮她解了难题。
他送了元哥儿一面墙的书,自然是要考考元哥儿学问的。
元哥儿不是正学《三字经》么,那就讲讲这幼童启蒙的书里典故好了。
于是一个坐姿笔直充当小夫子,一个提笔边背边写。
爱学习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陶三春不过刚刚慨叹一句,两个小儿已经单方面吵吵起来了。
“元哥儿,好好听元寿哥给你讲!”
她忍住蠢蠢欲动发痒的手,不想当着外人的——哪怕是一个小孩子的面,给自己调皮的儿子来个大锅贴。
“可是元寿哥他明明和妈妈你讲的不一样啊!”
她儿却一点点感受不到她的体贴,瞪大眼指着他刚刚写下的一行大字,继续反驳小夫子。
“你明明告诉过我,月亮根本不会自己发光,然后太阳也是星星!”
她头疼地闭上眼,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一点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曾和儿子说起过这些。
“三光者,日月星。”
小郎君却似没发觉他们母子间暗地里的战争,只略带困惑地点着元哥儿的大字,认真地坚持自己的见解。
“日则有日,夜则有月,夜又有星。三者之中,日最明,月次之,星又次之。元哥儿你说太阳也是星星,那它为什么却是白日里出来?”
“白天里天上也有好多好多的星星的啊,只是因为太阳光太亮了我们瞧不见。”
元哥儿也很认真地回答问题,并且还很热心地加以补充。
“还有,月亮离我们最近,它看起来才很大很大,比所有的星星都要大,其实它比许多星星小的多得多啦。另外月亮真的不会发光,是太阳光照到它,它反射了太阳的光才看起来很亮很亮的。”
“……”
小郎君彷如听了天书,丹凤眼眨了又眨。
“啊,对了,元寿哥你知道什么是反射吗?反射就是——呃,我咋也想不起来了?”
终于看懂了娘亲大人眼中浓浓的威胁,正得意自己学识渊博的人赶紧低调地咳嗽一声,很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元寿哥,我们还是继续往下说吧!”
拿起毛笔,他继续一边慢吞吞地背,一边捏着毛笔写。
“三纲者,君臣义。啊,这个‘义’好难写啊,我每次都写不好!已经给李先生罚过一百遍了!元寿哥,君臣义,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唔,阿娘我不想吃橘子。”
陶三春拿着大红的橘子瓣儿,笑眯眯地堵住了儿子爱吐噜的小嘴巴,顺便收走了他的毛笔。
将九连环放到他和小郎君跟前书案上,她第一次这么热切地盼望自己家傻儿子,还是不学无术一些比较好。
以往和她儿腻在一起的时候,她怎么从来没发觉她儿竟是如此的话痨呢。
这么一张小嘴巴,简直比一千只鸭子聚在一起嘎嘎还要吵闹。
“元寿哥来找你玩儿,你们就好好玩嘛,学堂都放假了嘛,咱先不学了啊。”
以后真的要管紧她儿大嘴巴了……
哦,更要紧的是,先把自己嘴巴关得严严实实才对,不能啥啥都跟她儿说。
这异乡他地的学问,同她家乡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她和她儿,既然不能离开,那么还是入乡随俗吧。
毕竟,安安稳稳地生活,陶旦旦快快乐乐地长大,才是他们的追求。
只是,安稳的生活,向来是来之不易。
她几乎是眼不敢眨地盯着儿子,感觉一刻钟一刻钟的好难熬,一日如同三秋……
好不容易哄着她儿和小郎君玩各种玩具混到了临近午时,那据说去收拾后院的管家老爷,还没回来接走他们金贵的小郎君。
她的儿,却已经在例行的喊饿、喊中午吃什么了。
她简直是心力憔悴。
给儿子留下几个“胆敢趁我不在你就捣乱,那你就试试看”的凶恶眼神,让她儿自行体会。
她裹紧棉衣,先在厅堂里摆着的鱼虾鲜肉里拣了一小竹篓手指长的虾子,再拿了一棵鲜亮些的白菜——
看吧,即便是权贵之家,大冬天里还是白菜萝卜多一些的。
再拿了一把像是刚从泥地拔出的小青葱——
好吧,果然是权贵之家,这大冷的冬天她可买不起这等稀罕的鲜菜。
翻翻捡捡,凑合着装了一铜盆,她戴好头巾,埋头闯出了厅堂,踏过又寸厚的积雪,冲进厨房。
这个贼冷贼冷的天啊!
把两个大灶都捅开,火熊熊燃起来,铁锅冒出热气。
她先用温水和了一盆面,等醒面的同时,把白菜片成小块儿,捣碎蒜瓣,将虾子去头去尾去虾线清洗干净。
而后先起锅把虾子简单白灼了,再炒个醋溜白菜,放进热水蒸笼先温着,再擀面少放油放葱,不过一刻便烙出三张香喷喷焦灿灿的葱花饼来。
一道白灼虾一道寻常小素菜,就这样吧!
她可不敢随意应付,可更不敢热情过头。
草草收拾了锅灶,她将葱花饼也放进蒸笼,双手一端,径直出厨房奔进屋子,把菜和饼取出来,放在火炉边的小方桌上。
“阿娘,为什么不是油焖虾啊。”她儿举着刚洗了的小胖手让她检查,看着饭菜,先抱怨一声。
有的吃你就知足吧陶旦旦!
她瞪儿子一眼,转头对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小郎君,亲切地笑眯眯。
“饭食粗糙,小郎君凑合着吃些。”
“给娘子添麻烦了。”
略显苍白的手认真地拱一拱,小郎君很有客人的自觉,待得主人家举筷后,才拿起竹筷夹了只虾子,转手却放进了小主人家的碗中。
小主人眉开眼笑地将带壳的虾子塞进嘴巴,用力嚼啊嚼,很是满意。
小郎君则夹起一片白菜,文雅地送进嘴里,合唇微微动齿。
看看人家这举止,看看人家这做派。
同样是小孩儿,哪怕差着一两岁,可差距咋就这么大哩?
唉,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啊。
陶三春羡慕不来,暗叹口气,却见小郎君只夹着白菜就着葱油饼吃。
不喜欢吃虾子吗?
她略有疑惑,以为自己做错了菜。
可那位胡管家,给他们这么一个心累大过欣喜的殊荣,肯将这孩子放心地留在她家用顿便饭,那送来的瓜果蔬菜应该合着小郎君口味,没什么忌口的讨厌的才是啊。
这虾子就大咧咧地摆在最上头,生怕她看不见,显然说明这虾子是人家小郎君喜欢吃的才对啊。
那就是自己做得不好吃?
看看她儿这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她还是对自己的厨艺有几分满意的。
那就是做法不对?
不应该做最简单的白灼?
可这孩子看着还是有些弱气啊,浓油赤酱能消受得了么?
她还是稳妥些最要紧。
但人家真不喜欢这白灼的虾子也不太好啊,总要讲究待客之道的嘛。
要不再去做一个菜试试?
她脑子中转得飞快,顺手夹起一个虾子,才发现自己是按习惯做的虾子……虾子还带壳!
忙将虾子仔细地去壳取出虾仁,她放进小郎君碗里,微笑着试探。
“小郎君别管元哥儿,你吃你的。”
小郎君朝着她难为情地抿嘴笑笑,这次乖乖夹起她送进碗里来的虾仁,吃了。
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是不喜欢吃就好。
是她没考虑周全,金贵的小郎君之所以金贵,自然是有金贵的理由的嘛。
她放心了,连忙又剥了几个虾子壳,将白白嫩嫩的虾仁放进小郎君碗里。
“阿娘,你不是说虾子带壳吃可以长个子么?”
她这非常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她的儿看不过去了。
“你元寿哥比你高多了,不用吃带壳的虾子。”她瞪儿子一眼,要他赶紧吃他的带壳虾子,别没事找事。
“可是元寿哥也还是小孩子啊,他也还要长高的呀。”
清甜的虾子也堵不住她儿这张鸹噪的嘴。
她实在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儿子炸炸着指长短发的脑袋上,露出八颗白牙,笑。
“……哦,阿娘你做饭辛苦了,你也吃。”
她儿还是很懂眼色的,立刻乖觉地给他娘亲夹个虾子,讨好地笑嘻嘻。
“阿娘做的虾子真好吃,不管是油焖大虾还是煮的虾子,都好吃。”
她翻个白眼,很是不想理她的儿,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元寿慢慢地嚼着清甜的虾仁,再学着元哥儿咬一口葱油饼,夹一片酸酸的白菜,再“呼噜呼噜”喝一口早上的剩粥。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如果他可以每天都这样的粗茶淡饭,也是很好的。
倘若陶三春能听到小郎君的心声,把这普通百姓三餐中难得一见的虾子鲜菜称作粗茶淡饭,估计会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权贵人家的金贵小郎君,哪里知道穷苦百姓寻一口粗食的艰难?
“求求东家娘子买下我们,救了我们吧!”
刘嫂子和小福跪在地上,仅仅胡乱围着一件单薄破衣,无论陶三春怎样劝,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冻得青白的脸上带着明显肿胀伤痕,惨白的下唇裂着指长血口,几乎将下唇整个撕裂开来。
https://www.lingdianksw8.cc/59408/59408432/6567411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