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看样子我得在这儿常住,阁下是否该给我安排一间上房?”印双涟抱着棉铃走来,笑吟吟向临无道说道。
南星啐他道:“还上房,你当这儿是客栈?”
“毕竟我需要在舒坦的房间休憩,才有力气炼丹。”印双涟做作地环顾四周,道:“我愿称此地为天下最华丽的客栈。”
“阁下家中那小破茅屋,也不见得有多舒坦。”忍冬沉着声音拆台,难得与南星感受一致。
临无道轻轻拂袖,未理会他们的插科打诨,只是这会儿才将目光从印双涟肩头的棉铃身上收了回来。
“丹圣寻查半日,可有发现?”
印双涟放下棉铃,双手负于身后,颇为倨傲地挺胸抬头,理直气壮:“毫无收获!”
魔宫三人不约而同眯眼凝眉,印双涟及时抬起手,打断了几人蓄势待发的压迫力。“若是那么轻易便能解决,几位也不会找上在下。”
他潇洒一笑,“给我一些时间,就算没有苗头,也不会收你们路钱耗材钱和辛苦费。”
南星嗤笑道:“丹圣算得这般明白,我等倒要谢你心宽大方了。”
“一年时间,不求除全瘴气,但求应对之法,可行否?”临无道正了脸色,给出期限。
“呵,你真小看我印某人。”印双涟侧过身去,神态自负。他伸出三根指头,“三个月,三个月后,给诸位答案。”
“好!”临无道扬声呼道,双目灼灼,“三个月内,二位护法鼎力协助,护丹圣周全。”
南星忍冬同声领命,印双涟挑了挑眉,心道不过是多了两个监工的罢了。
他挥一挥袖,迈步走开。
“既然这么多宫殿空着也是空着,在下便自己去物色一处暂住!”
棉铃不自觉转身望去,挪动步子就要跟上。
临无道双眉轻蹙,将她叫住。
“你还要去哪?”
棉铃略带茫然地回过头,细声道:“我、我要和爹爹睡。”
“不可。”临无道未经深思,脱口便道。
棉铃的眼睛透如湖水,她不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临无道略微动眸,随便想了个理由,“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同住。”
棉铃嘟嘟嘴,纳闷道:“可棉棉小时候都是和爹爹一块睡的。”
南星差点没笑出声,三岁娃娃也会讲小时候,那得小到娘胎里去了。
临无道:“如今你与他无血缘之亲,他便不是你爹爹。”
棉铃语塞,“他就是我爹爹”这句话在嘴边裹了几番,却未吐出口。
没了血缘,便不再是亲人了吗?
小家伙眼中的迷茫如云层倒影,湖水一摇便时时变幻,从中透出的丝丝酸涩,又像是朝里撒了一壶酒,愈发牵绕人心。
临无道瞳孔微缩,他究竟是因何感到气闷不快,又因何出言绝对,伤了这小家伙的心。
他垂眸思忖,内心混乱躁动,看着棉铃的神情便愈发复杂。
不去想其他,只想暂且先将棉铃安抚下去,而他刚一伸手,棉铃忽然就皱起了小脸,头也不回地跑开。
临无道蓦地一惊,棉铃一向乖巧沉静,此刻却如破开了桎梏一般,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而她会如此,全然是因他说了那句话。
只是一句话而已,为何……
临无道想不通,这份苦恼混在先前复杂的情绪里,令他更加焦躁。
“尊主,棉铃这孩子最粘人,虽然我不知其内情……但棉铃既然叫丹圣爹爹,在她心中,定然是依赖于他的。”原本只是看戏,转瞬间却变成这般模样,南星心有不忍,便向临无道劝说道。
临无道扶住头,低声叹气。与小孩相处,真是比任何事都让他感到迷茫。
棉铃坐在自己寝殿的屋顶,抱着呆蒂的脖颈,怔怔望着灰蒙的天际,一动不动。
呆蒂躺在她的大腿,无忧无虑,仿佛从来都不懂得苦闷。
棉铃还记得,当年她在临仙山,印双涟背着她在山涧里淌水,河水清凉,经常看见细小的鱼条儿游在水里。她在河边逗鱼,印双涟便在岸上就地起炉,烟云缭绕山谷,迷幻又自在。
那时的印双涟便爱与人谈价,但他炼出的丹药,丢给棉铃就像给糖丸一样。因此对于丹药,棉铃认得不少。
那时他们血脉相连,现在却不是了。
爹爹便是因此,才不愿认她的么?
“小家伙,你一个人在这伤春悲秋做什么?”
那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棉铃的回忆,棉铃转头,刚叫了一声“爹”,便恍然想起什么,闭了口紧紧抿唇。
印双涟面露意外,棉铃这一声呼唤,像是她觉着自己唤错了似的。
“丹圣叔叔,是不是没有血缘,就算不得亲人了?”棉铃噙着快要溢出的泪水,无助地问道。
印双涟眉头轻凝,小家伙突然对他改了称呼,还情绪大变,定然是那边几位对她说了什么重话了。
“这是临无道告诉你的?”
棉铃低下头不答,却让答案更加显而易见。
印双涟一撩衣摆坐在棉铃身边,将昏睡的呆蒂吓了一跳,它抖擞脑袋跳到了一边。
“我常常会想,若我的薇薇还在世上,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就算她不记得我,我也要倾尽所能满足她想要的。她想做个平凡人,我便护她一生平安;她想闯荡世界,我便给她指出明路;她想学炼丹,我倾囊相授;哪怕她想成为道尊,我也能将毕生资源皆付之。”
他看着棉铃,笑容温暖。
“情意已刻心底,便无血缘又何如。”
棉铃双眸触动,那忍耐许久的泪水忽地便如泄洪一般涌了出来。印双涟撕开了那名为随性的屏障,显出的便只有内心之柔软与坚韧。
云开雾散,仿佛有暖风带着日光扑在棉铃脸上,她眼睫轻颤,抖落挂在睫上的泪珠,喉中忍不住吐了字出来,却唤的还是“爹爹”。
印双涟柔和地注视着棉铃,浅浅笑道:“你喜欢叫我爹爹,便叫吧。”
棉铃伸出双臂,一头扎进了印双涟怀里,呜呜哭个不停。
印双涟轻拍着她的背,仰头将眼眶的热意忍了回去,嘴角久久扬起,既是欣慰,又是感慨。
许久之后,棉铃才抽噎着抬起了脑袋。
她恍然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太阳了。
“别哭了,你不爱……你应当不是爱哭的孩子啊。”印双涟拭去棉铃眼眶的泪,她的双目和脸颊都还泛着红,像是白花遭了风雨侵打。
棉铃也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嘟哝道:“嗯……棉棉不爱哭。”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小鹿一般打量着印双涟,道:“爹爹真的能在三个月内,找到消除瘴气的办法吗?”
印双涟摇了摇头。
棉铃张大了眼,“那爹爹之前临哥哥说……”
“我只说三个月给答复,又没说一定能找到办法。这穷乡僻壤阴气沉沉的,待上三个月我就要发霉啦,待上一年,那是万万不可。”
印双涟说得理所应当,棉铃则目瞪口呆,大人之间说话便是这般狡猾的?
“可是,万一爹爹没有完成……临哥哥一定会找爹爹麻烦的。”棉铃担忧道。
印双涟爽朗笑了,他低头靠近棉铃,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我当真只能受他们所制,而无办法离开?”
棉铃微张着口,尚还湿润的眼睛里透着愕然。
印双涟微微后仰,望着已成暮色的枯天,道:“即便我毫无脱身之法,临无道他们也无奈我何。就算是找麻烦,也只会是无足轻重的麻烦。你可知道为何?”
棉铃呆讷:“为何?”
印双涟张开双臂,笑迎东风。
“因为我是整个修真界的财富!”
棉铃愣住,看着印双涟潇洒肆意的模样,忽然咯咯笑了。“说得对呀!”
……
远远听着宫殿之上的欢笑声,临无道深深呼吸,更感郁结。
他束手无策之事,印双涟轻易便解开了。若前去劝慰棉铃的不是印双涟,而是他的话,恐怕现在等来的不是笑声,而是更加难过的哭声吧。
曾经他用尽方法只为让棉铃哭闹,现下棉铃真的哭了,他却分毫也高兴不起。
究竟是哪儿变了呢。
莫名的,临无道竟有种挫败之感。
他捏紧了拳头,他会有这些不该属于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个好现象。
他越想越烦躁,终于撩开衣袖大步朝棉铃的寝殿走了过去。
棉铃的心情重见天日,印双涟也放了心,抱着她跃至地面,浅聊几句后便去往了他为自己物色的住处。
棉铃一回头,却发现临无道立在她的殿门内,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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