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漫画·《春田光的热恋经历》
敲门声响起时,鹰见翔子正在做晚饭。酱油,盐,白糖……这些调味料拌在一起,浇进沸腾冒泡煮着牛肉的锅里,最后将浸满汤汁的肉盖在饭上——这就是翔子最擅长的牛肉饭。她用筷子在锅里搅一圈,洒下汤汁,酱油发酵的特有香气与甜味混在一起,翔子哼着歌计算烹煮的时间。她声音清亮,这是她在做偶像时累积的功底。
“喜欢喜欢,啾啾,loveheart……”
在早已不再是现役偶像的今天唱起这首歌,总觉得有些不合适。就像三十来岁的人身着小学生的服装,令闻者忍不住皱眉头。
现在回想起自己还是偶像的时候,翔子不由觉得那真是一段有如身处梦中的生活。累啊,苦啊,生活困顿啊,在当时心怀梦想的翔子看来都只是一时的障碍。翔子原本不会跳舞,唱歌也只是业余水平,勉强不会跑调罢了。唯一与偶像一词沾边的,只有称得上不错的长相,以及年轻的热血。
翔子从北方的老家只身来到东京——那是她十七岁时的事。她参加了偶像女团的甄选,没有合格,干脆就转做了地下偶像。当时的翔子孑然一身,住在灯光不明亮的阴仄狭小的住所里。地下偶像的收入并不稳定,时而依靠泡面过活。不过,她们已经算得上足够幸运,在漫长的打拼过后,她们有了自己固定的粉丝群体,在池袋商场的地下举行过演出。
要说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演出,是在翔子入团两年后的某天。
当时由于线路故障,预计的演出不得不暂停。故障发生于演出开始前十分钟,组合“”的七名成员已经换好演出服准备上台,忽然之间,顶上的蓝色灯光熄灭了,周遭忽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舞台背面传来观众的惊呼。翔子和组合的其他成员也陷入混乱之中。
一个点状的光源忽然亮起来。组合里年龄最大的藤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先安抚观众吧?”几个女孩子商量着,最终意见达成了一致。由藤田去找人维修,成员松本上台告知现在出了状况、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鹰间翔子先是站着,左脚累了就换右脚,右脚累了换左脚。后来两只脚都疲惫得不行,她索性蹲了身来继续玩手机。
“真无聊、真无聊哇!”
藤田离开十五分钟后,年龄最小的樱木终于耐不住了。她就如平时一贯表现的一样,从来不会掩饰情绪,一着急便大喊大闹。换做平时,她会被做事一板一眼的青山及时打住。而现在青山看上去也十分焦躁。她的目光涣散,令翔子觉得她是犯了烟瘾。
翔子站起来,绕道舞台的右侧。从这里看向台下,现在留下的观众估摸着只有开场时候的三分之二了。她的目光中涌现出悲哀的色彩,转回到舞台背后,重新坐下时,忽然响起了肚子咕噜叫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看去,源头是面色局促的樱木。
“哇,不好意思!”
“樱木,你饿了吗?”松本问她。
“我没有吃晚饭……”
“其实我也有点饿。”翔子举手说,接着又有一两个成员附和。松本无奈地扫过几个人的脸:“我之前买了些泡面堆在后面的柜子里,饿的话就去拿吧。”她们向松本道谢,随后泡了泡面。漆黑的地下室中,几个穿着夸张短裙的偶像围拢来,蹲在地上簌噜簌噜地吸着面条。
这时藤田打来电话,说线路正在抢修,通电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怎么办?”青山看向松本。后者咬牙说就这样告诉观众,说由于无法通电,今晚的演出取消。
翔子用叉子翻动着面汤,没能捞起面条来。松本离开几人所在的幕后,走到台上去。由于没有话筒,她用了比平时更大的嗓音宣告演出中止。翔子开始擦嘴。她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再一次悄悄溜到舞台一侧,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数了。松本宣布演出中止后,难免传出层叠的失望的声音。很快,人又撤去了大半。
翔子的心里空空落落的。这是不可抗因素,但她总觉得过意不去。就在这时,一股莫明的情绪涌上来。翔子冲到台上,对着台下仅存的寥寥几个观众大喊:“这是的特别演出哦!”她的举动令站在台上的松本吓了一大跳。随后,翔子用比起唱更接近与吼叫的声音唱歌。不是她们自己的歌,而是她平时听的那些歌手的歌。像是“thebluehearts”或者“sakanaction”。她没有在意观众,只是一个劲地、自顾自地唱着。这是只有十九岁的疯女人翔子才会做的事。
【从这里开始一步也无法再通过】
【道理也说不通,法律也说不通】
【谁的声音也传达不到】
【朋友或是恋人都无法涉入其中】
翔子放声大唱,后来,原本呆在后台的成员也逐渐走上台来合唱。一场愉快的闹剧。翔子吼叫着,直到发声开始变得困难,喉头仿佛有东西阻塞着。她们唱了约有四十分钟,台下的粉丝情绪高涨,用手机打灯照明,尽全力发生呼应着几人的表演。明明只是零星的光点,却令翔子异常感动。最后,的成员用沙哑的声音向留到最后的观众道谢。
然而,梦想并不是能用来当饭吃的。的最终下场,是在成员一个接一个地退出后宣告解散。地下偶像的经历并未给翔子带来丰厚积蓄,翔子从一间虚假的梦幻小屋中出来,投身入熔炉般的东京生活中。她的运势不好,前后换了好几个工作,都是作为临时工,一个都干不长。她交了男朋友,谁料随之而来的是更为糟糕的噩梦——那个姓长田的男人在两人交往几个月后就现出了真面目:他脾气不好,且有暴力倾向。翔子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并不得不通过搬家来躲避他,可长田总能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
一个月前的一个雨夜,当翔子完成洗漱准备睡觉时,忽然响起了持续不间断的响亮敲门声。翔子走到客厅去,“请问是谁?”她问道。然而没有回应。她的问话一出口,敲门声也跟着消失了。
怎么回事?翔子纳闷。她将手握在门把上准备开门看看情况,可在接触到门把的一刹那间,一股不好的感觉忽然涌上头来。那种感觉宛如触电,翔子飞快地抽回了手,后退一步。“请问您是谁?”她对着寂静了一段时间的门扉问道。
间隔半分钟。不,或许只有十来秒吧——犹如有人用重物击打着门,敲门声以称得上是骇人的响度再次开始了,仿佛要将门撞碎一般,。即便不是木门,翔子仍放不下心来。门框在震动,翔子的心也跟着一阵狂跳。她好像猜到了门后是谁,但她内心在回避着这个答案。无言的敲门声持续着。终于,翔子忍无可忍地发出大吼:“够了!长田,如果你再敲下去我就要报警了!”
在翔子说完这句话后,敲门声消失。短暂的喘息时间。正当她以为长田会就此离开时,猛地传来一声“嘭”,简直就像要将门击穿一般。紧随而来的是男人歇斯底里、有如在烟中浸泡多年的声音:“开门!鹰见,你这可恶的女人!”
时隔不到两个月再度听见这个声音,勾起了鹰见翔子不好的记忆。她双腿一时失去力气,整个人松垮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人的声音依旧回响着。
“不要以为靠着搬家就能躲开我,鹰见翔子!你这家伙,现在居然还找到帮手,将我弄得如此狼狈……!你给我等着吧!”
翔子的心又不是铁做的,被长田这么一威胁,即使知道对方现在无法破门进来,她还是心里发怵,坐在原地大哭。慢慢地,嗓子都哭得嘶哑的翔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双手仍在颤抖,她摸出自己的手机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了警察,长田又是对着门一阵撒气,之后才骂骂咧咧地离开。第二天,翔子就搬离了那个住所。
虽说归根结底是自己看人眼光不准的问题,翔子所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惨痛。她不断地搬家,工作辞了又换。下班后她不敢在外面乱晃,总是径直回到家中。光有门锁还不够,门链也结结实实栓了几个。有时深夜她躺在床上,会忍不住问自己:这就是我所期望的东京生活吗?不然还是回老家去吧?这是二选一的严酷问题。翔子无数次产生了退却的想法,又无数次对自己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翔子感觉自己就像逆着漆黑的水流前行。烂泥或者沥青——每次抬脚都必须掂量会不会被这粘稠的液体包带着冲往远方,一个不小心就会站不稳位置。险要啊!不过,眼下暂时还没遇到什么问题。长田也没有找上门来,享受这一时的欢愉也不错。歌声从翔子喉头涌出。窗外下着雨,刚开始准备晚餐时还是小雨,如今雨声也渐大了。阴郁的天气最适合睡觉,翔子心说。她将带着褐色汤汁的牛肉盛出,浇盖在米饭上。
————
敲门声。
翔子下意识转过头去。她租来的住处只有十来平米的面积,当敲门声响起时,屋中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由于担心住处再次泄露给长田,翔子几乎不会带朋友来家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住处。但不排除长田找人挖到了自己的住所——事实上,之前翔子有好几次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跟踪了。不只是这一个月间,从几个月之前她就开始有这种感觉。
“你好?”
翔子试着叫了一声。冲着房门,她踮起脚来,视线越过堆叠得与人一样高的废旧纸盒。但是没有人回应。不同于之前长田来时的情况,只短促地响了几次敲门声。翔子将牛肉饭端到餐桌上,靠近房门。雨还在下着。
有了之前的经历,翔子这次选择住在门上带猫眼的房子里。如果又是长田,自己就直接报警。可在那之后呢?继续逃走吗?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怀抱如此迷茫的情绪,鹰见翔子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镜头看向门外。然而,出现在视野中的不是长田,而是一名戴着眼镜、浑身湿透的中年男子。
翔子觉得他长得非常面熟,许久之前自己应该见过他。接着她忽然反应过来——是春田先生啊!自己做偶像时的忠实粉丝春田先生!几年之间翔子经常看见他站在台下,身着商务西装挥舞着荧光棒,自己宣布毕业的那天,翔子站在台上鞠躬,起身时远远看见站在下面的春田先生在默默地流眼泪。尽管对于春田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保有疑虑,翔子高高悬起的心还是落了下来。
还好不是长田!只要不是长田,谁都可以——即便是恶魔站在我跟前,也比见到长田好呀!
“请问……”门那头传来了春田的声音,话语里透出几分不好意思,“能否借给我一块毛巾?我坐电车从公司回来,路上遇到急雨。现在外面一片泥泞,不好走路,所以我准备先在这栋建筑里避一阵雨。现在我身上湿透了,担心感冒。希望您能借给我一条毛巾。”
原来是这样。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呢?偶像毕业多年之后,自己居然在这种场合遇上了以前的粉丝。一瞬间,翔子恍惚有了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请稍等!”
机械锁,链条锁——翔子将其依次打开。拉开门时,两人对上了目光。她与春田之间只隔着半米的距离。春田看着翔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瞪大了眼睛。他后退了两步,手里拿着的公文包差点掉在地上。
“啊,你……”
“请先进来休息吧!”翔子说。
翔子信任春田,因为她觉得对方是个好人。几次握手会上,春田总是用对待家里小辈的口吻与她对话,严重时会变成老妈子语气,让她有些厌烦。他们之间的关系稍微比普通的粉丝偶像好一些,但没有到朋友的高度。翔子只知道春田在it公司工作,偶像毕业后两人就没有再联系。
春田的出现,使得翔子身上尘封已久的偶像本能重新运作起来。即便前一秒还在为长田的存在忧心,这一秒也能容光焕发神气十足地面对春田。
“翔子小姐?”
“是我。没记错的话,您是春田先生吧?”
“……是的,我叫春田光。”
“光先生,”翔子点头,重新称呼了他,“好久不见。请进来吧!一直站在外面会着凉的!”
“可我现在浑身湿透了,这样走进来会打湿地板……”
“没有关系,我之后再收拾。”
都说到这地步了,春田光也不好拒绝。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找出些客气的话来,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屋子。
春田脱掉黑色的皮鞋,下面的白袜子也湿了个彻底。“袜子也脱掉!”翔子用严肃的语气向他发号施令道。春田的肩膀晃动了一下,他照做了。
“好香的气味啊。”进到屋里后,春田吸了吸鼻子,“你在做饭吗?”
“是的,是牛肉饭。光先生饿了吗?”
“有一点。下班之后我还没有吃饭,就遇上了这阵大雨。”
“正好我锅里还有一些,等一会儿一起吃吧。浴室在那边,放在架子上的浴巾是全新的的,请您先把身上擦干净吧。另外,吹风机也可以随便使用。”
“不要紧吗?”
“什么?”
“我可能会弄脏你的毛巾。我在路上摔了一跤,腿上撞破了皮,流了一些血。”
“没关系的。需要创可贴吗?”
“如果有绷带更好,麻烦了。”
春田将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光着脚走到浴室去。翔子则给他也乘了一碗饭,端到桌上来。她将电视打开,里面在放周末特供的段子节目。翔子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视,但在等待春田收拾好出来的过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翔子久违地看着搞笑艺人在屏幕上表演着段子,不时大笑。
大约过了十分钟,浴室的门打开了,稍微烘干了一些的春田先生走了出来,自然而然到了餐桌旁边。翔子也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久不见。”春田说。
“是啊。多少年了?……三年?”
“三年半。”春田坐下,拿起筷子,“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简直就是老样子——一副长辈似的口吻!翔子听了觉得有点好笑。“在打零工呢。”她说,“外卖送货员、超商的服务生——什么都有做过。”不知不觉间,翔子意识到自己原本想要维系的营业声调已经荡然无存了。
“光先生呢?”
“我还在原来的公司上班,两点一线的生活。”
春田光应该已经三十五六岁了,但他的手指还是和当年一样干干净净——上面没有戒指。
“味道真不错。”他将汤汁与白饭拌在一块,尝了口。
“对吧?这是我的拿手好菜。不过牛肉是超市的特价牛肉,要是对食材的品级不满我就没辙了,请光先生自己回去买神户牛肉做唷。”
“说起来,光先生还在推偶像吗?”
“没有再推了。自从你毕业之后,我就没有再追过其他偶像。”
“这种说法听上去好让人害臊啊!”翔子笑了。一定是因为她调汤汁的时候加入了料酒,说话也有点微醺的人的风格。
“人也有成长的时候嘛。”春田说。他下意识将手往碗边一挥,扑了个空。
“你这里有烧酒吗?”
“没有!但我这里有啤酒,一整箱,我这就搬来。”
翔子起身。春田见状,对她这副自然的模样苦笑不得:“啊,啤酒。明明是前偶像……”
“我偶像毕业已经过去三年半了哦。这叫什么……‘人也有成长的时候’,来着!”
“这可不能算是成长。在我看来,你的心智还是未成年人呢。”
“真失礼啊!光先生。”
翔子从厨房里搬来了一整箱朝日啤酒。
他们都喝了点酒。这对淋了雨的人有好处,可以暖暖身子。隔了一会儿,借着酒劲,春田光向翔子说出了他自从进屋之后就想说的话。
“——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我是说,你心智未熟。如果我是你,如果遇上雨天来借毛巾的,顶多隔着链条锁给他交出去,不会把锁打开,更不会放人进屋子。”
“但是您是光先生啊。我认识您,知道您不是有恶意的人。”
“谁也不行,翔子小姐。倘若我其实对你图谋不轨,你要如何应付呢?”
翔子不假思索道:“那我就打电话给警察。”
“电话早在我进屋的第一时间就被拿走,泡进了水缸。那你要怎么做?”
“我大声喊叫,让周围的人替我报警。”
“我在工作日的中午找上门,周围的住户大多去工作了。当你想要大喊时,我用力掐住你的脖子。好,这样一来,你要怎么做?”
“那我就借势往阳台靠近,翻出窗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她的回答令春田光一时哑然。挣扎了一阵,春田最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将眼镜从鼻翼上取下来,用手指捏着眼角之间的部分。
“你这家伙……真是个天真的蠢人。”
口头斗争上取得了小小的胜利后,翔子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她把阳台上的窗户打开,连缀成丝的雨水飘进来。吹着新鲜的晚风,被酒迷得晕乎乎的翔子清醒了一些。
“雨还在下呢。光先生没有带伞吧?在这里呆到雨停为止吧。”
春田光沉默地点头,表情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你辛苦了。”
“你指什么?”
“身为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生活在东京。”
“这有什么呀?”他的话戳到了翔子,后者却逞强地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注意到你门上挂着许多锁,一把两把三把。你以前过得很没有安全感吧?但没有关系,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你的祝福。”
“不,不是祝福,而是——事实。你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嗝。”
“光先生?”
翔子终于察觉到男人状态不对。走进一看,春田光俨然已是一副半醉的样子,面部因充血显得通红,下一秒倒下去都有可能。明明是自己说要喝酒,到头来酒量这么差,才开第二罐酒醉成这样子!翔子叹了口气,刚想将他调整个姿势以避免他躺倒时撞到什么东西,却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凑近一听,居然是“我想听你当年唱过的那首thebluehearts的曲子”。
“哪一首?《月之轰炸机》?”
春田光点了点头。他表情痛苦,好像被酒精折磨得快要去世了。忽然间,春田的手胡乱地向上一抓,抠住了翔子的头发。翔子感觉到一阵剧痛,她一根一根地将这醉鬼的手指掰开,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春田光用仿佛马上要流出眼泪的目光看着她。这时她才发现春田漆黑的西装裤上有着明显的深色痕迹,顺着腿蔓延到腰上。是因为意识不清楚后受不了疼痛了吧?流了这么多血,春田摔得可真惨啊!翔子想要看看春田的伤口,对方却打算保住这分颜面,死死护住腿部,嘴里念念有词,仔细看,是“请唱吧!”几个字的口型。没办法,翔子只能照他说的做。
翔子走进卧室,出来时,手上抱了把吉他。她会一点吉他,但很久没弹了,手有一点生。翔子站在地上拨了几个音,又清了下嗓子。觉得不过瘾,索性脱掉袜子跳到了茶几上。这高出地面几十公分的家具恰好可以当成是舞台。
翔子感到自己的血开始沸腾起来了。朝向面前唯一的观众,她高声喊道:
“久等了!虽说只有一个人——这是时隔多年的特别演出噢!”
话音一落,翔子立刻弹出了第一个“do”音。
————
次日接近中午时分,鹰见翔子醒来时,屋内已经没有春田光的影子了。为缓解宿醉,她倒了一大杯水。昨天吃饭的碗筷一点没有收拾,全堆在洗碗槽里。翔子打开水龙头,听见有人在敲门。她一面想着是不是春田落下了什么东西,水龙头也没有关,说着“稍等一下!”便小跑出去。透过猫眼观察,出乎意料的是,站在门外的竟不是春田光,而是身材相近的两个穿着巡警制服的人。
“有人在吗?我们想要了解一些事情,可以开门吗?”
“请让我看一眼你们的警察证。”
在反复确认两人的确是警察后,翔子最终打开了门锁。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附近发生了命案,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命案?”
这太突然了。翔子完全无法理解状况,她双眼睁大,哑口无言地看着两人。这时她听见了水声。刚才从厨房出来时没有关水龙头,似乎是水槽中的水溢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请先坐吧。我刚才在收拾餐具,去关个水龙头。”
翔子示意两人去沙发旁边坐下,自己又小跑着去了厨房。不出所料,水已经从洗碗台上满了出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小水洼。她将水龙头拧了半圈,心还是跳个不停。怎么回事?命案?翔子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她从头顶上橱柜里取了一袋没拆袋的纸杯,从中拿出两个来满上水,急剧跳动的心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久等了。两位口渴了吗?我倒了饮用水。”
将盛水的纸杯摆上桌,翔子也在沙发上落座。她现在还一头雾水。
“请问,命案是怎么回事?”
两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其中那个年龄看上去大些、十分老练的警察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翔子俯下身去,眯着眼睛看上面的人脸。辨认出对方身份的一刹那间,她差点惊叫出来。
“……长田?”
照片上正是她的前男友长田博之,唯有这个人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在翔子忘记关于他的那些噩梦以前。见翔子的反应,两名巡警互相使了个眼色。
“长田怎么了?”
“今天早上,有人在附近的车站旁的巷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莫非是来找我的?翔子不排除这种可能。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前男友。不过,我们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我还以为他已经找到新的女友了。”
“这些是次要的。你昨天在做什么?”
“我想想——我白天在上班,下午大约六点半左右回来——平时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回来的,昨天也和往常一样,路上没有耽搁。”
“有人可以给你作证吗?”
“你是指回家之前?我的同事应该可以,也有监控。我是在超商中打零工的。回来之后的话,就没有人可以为我作证了。”
年轻一些的警察在做笔记。
“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嗯……”翔子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最后皱着眉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可真是令人惊讶啊,长田居然——他是遇上什么事了吗?警察先生,我之前听说他手头不阔绰,难道是欠下了债务,被催债的找上门来了吗?”
翔子看向年轻的警察,他还在作笔记。
“这些还在调查中。不过,金钱方面确实是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知道死因了吗?”
“菜刀一类的东西穿刺造成的大出血……啊!”
前辈样子的警察用手肘用力击打了后辈一下,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重要的事说了出来。“不,请忘掉这个吧!”他慌张地挥手。之后,两人又询问了翔子一些事,留下一句“今天先到这里,有其他需要了解的事情时我们会再来造访”,之后便离开了。
门扉重新回到紧闭的状态。这时,翔子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真吓人!长田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呢?即便是长田……即便是那个长田……!啊,他那种人,混混一样的做事方式,哪天遇上仇家、被杀死了,其实翔子也不会觉得意外。但意外是一回事,直接听到他的死讯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样说有些残忍,在得知长田死去的一刹那间,震惊之余,翔子内心其实是有些窃喜的。
她想起碗筷还留在洗碗槽里,收拾好心情继续做家务。洗碗,扫地——不知为何,始终有种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头。不安。更准确地说,翔子好像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些什么——但她不愿意相信。
翔子打扫着客厅。在清理餐桌下的东西时,她先拉开了座椅。她的实现立刻被一个东西所吸引了。
在曾经放着春田光公文包的椅垫上,有一块被水晕开的红黑色污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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