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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93章


乾德帝收回目光,端茶啜了一口,冷硬坚韧的侧脸透出不耐,“有事?”

        皇后嘴角抽了抽,用帕子掖下眼角,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臣妾听说了颖王弟弟和弟妹早年之事,这几日心疼难忍,便想来同陛下请示,不若明日臣妾带着众妃亲去趟法宁寺,为他二人供奉两盏往生灯,再做几场水陆道场,好好祭奠一番,以便安魂二人,您意下如何?”

        乾德帝掀眼望向她,见她讪讪笑着,不由眉头一皱,“这些事自有礼部操持,无需皇后多操此心。”

        冷冷的话语,一如他此刻铁铸的脸色。

        皇后面子挂不住,脸上现出颓败之色,勉强笑了笑,“是,是臣妾多事了。”

        往一旁侧了侧身,亲自舀了一碗汤品。

        乳白色的汤品,上面漂浮着碧绿的星菜,宛若碧湖行舟,屋内立刻香味飘荡起来。

        乾德帝却推开她的手婉拒了,“朕午时用多了膳食,心口有些发腻,先放着吧!稍后会用。”

        皇后听话地放下汤匙,又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黯然道:“臣妾知道陛下为了颖王阿弟难受,也为了冯妹妹难受。”

        室内只剩他们夫妇二人,她无需再顾忌什么,当年自己的丈夫为了那个女子有多狂热,她能不知晓?既如此,面子里子的,也不在乎了!她如今只求自己想要的。

        苦口婆心劝说道,“若冯妹妹还活着,想必也不愿意见陛下这般为了她自苦。说句不该说的,若换做现在,陛下要接妹妹进宫,臣妾定然是一百个愿意,陛下是臣妾的天,臣妾无时无刻不想让您痛快和高兴,即便知道您的欢喜是从别的女人身上得到的。”

        她抹了一把泪,捂着心口梗声,音色里充满了委屈,可却坚强笑了笑,道,“臣妾也甘之如饴,谁让臣妾心里都是您。”

        早几年时,他的确对她有愧,毕竟她无过,他迫她和离实在是负心之人,可事情毕竟已过去了二十余年,再大的歉意也淡了,况且此次御史台查案,也查出不少她们谢家当年的勾当来。

        乾德帝看着她,愈发厌恶起来。

        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妇,皇后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态度,望着他眼中的疏离和冷漠不由打了个寒颤,可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唱这出戏。

        她如今早已放弃了赢回一个丈夫的心,只希望靠着他这点为数不多的愧疚之情,能保住她的后位和太子的储君之位。

        “妹妹命苦,竟选择走了这样一条路,臣妾早年不知,只道她是病逝,如今骤然听闻,也是心痛难忍,花一样的小娘子啊!若换做如今,陛下若是想要,臣妾自然无有不应的,可当年那种情形,臣妾若是答应与您和离,不但无法助您迎她入府,只怕还会害了您二人,臣妾一心为您着想,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妹妹会走这条路,若然早知道”

        她用帕子捂住脸,大哭起来,仿佛真的痛彻心扉一般,“臣妾说什么也要成全您二人。”

        乾德帝被她哭得头疼,挥手示停,“往事已逝,朕如今也给了她另外的封诰,便无需再提了,你又哭什么!”

        皇后终于安静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广袖中掐着指尖的甲松开,抿了抿唇。

        她最怕的便是自己的丈夫又头脑发昏,生前得不到,死后也要追封为后,那她可真成了大晔建朝以来最滑稽的皇后。

        自己还活着,又是原配正室,丈夫却追封了她人为后,那样会多讽刺!

        见丈夫给了准话,皇后瞬间偃旗,擦了擦脸,哀恸道:“是,臣妾僭越了。”

        乾德帝觑着她的脸色,厌恶地别过头。

        他当然不会这样做,因为他的贪婪、无耻,已经害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他如何还有脸再在她过身多年后再霸占她的身后名?

        他本来也不愿追封她为颖王妃,但他没有其他办法,她仅有的一子,需要他的庇护,只有她有了正室的身份,他才能光明正大庇护到她的孩子。

        况且,那人原本也是他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乾德帝握紧了拳头。

        他以为那孩子已被劫匪杀死了,他竟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他总算有了日后下去见她的理由。

        皇后走后,乾德帝目光怔怔望向窗楹外,见天际昏晻,烛火濯濯,偌大的宫殿清冷地令人惧怕。他退了宫人,一个人往后殿内室而来,进了内室,走到书案,转动笔架,墙体赫然分出一道缝来。

        是间暗室。

        入内,凭着记忆,摸索着点亮了一盏梅花灯。

        他站在佛龛前,望着牌位上的字,喃喃道:“阿蘅,我又来了。”

        他的手指轻柔拂过那一行字,一笔一笔,皆是他亲手所刻,眸中涌出浑浊的泪来,“你在下面过得可好?你别心急,再等等,你的愿望很快便要实现了,你很快便能脱离我们皇室,再也无需日日愁苦,装疯卖傻。你可以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做你最想做的程家女娇娘,待朕有了那日,便下去向你赔罪,你等着我。”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想起那年盛夏,女子笑靥如画,皙白的额间缀着花钿,颊畔染着红云,低垂着头指导那些织娘们针法,漫天余晖做了俏丽胭脂,她一张芙蓉面,美得惊心动魄。

        那时他想,除了神明造物,世间任何的力量都不足以雕琢出如此的美色,他一定要得到她,不惜任何代价!

        可经过这些年,他终于知道,他的爱是禁锢,是掠夺,是能够将她带入死亡的枷锁,他根本配不上她。

        若再来一次他想。

        可惜,不会有再一次的机会了。

        乾德帝抚摸着牌位,如同在抚摸心爱人的脸,“我会好好照看他的,你放心!”

        -

        自清远和尚击响鸣冤鼓以来,燕京茶余饭后讨论的都是此事,随着程之衍受封亲王,此事本来已经淡了下来,但这几日却再次高涨起来。

        “和离?”少甯转过身,“你当真要这么做?”

        程之衍伸手勾了勾帐顶,一如既往地冷静道:“此事非如此不可。”

        他既这样说了,她自是要同他一起,过来挽他手臂,“若婆母泉下有知,也可心安了。”

        操持已故父母和离之事,只怕建朝以来,也只他独一份,且他又刚受封亲王之位,不免更是点了人眼,单是前朝御史台呈上来的弹劾奏章便压了厚厚数十封。

        此事在燕京城中也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中倒是大多表示理解,但官场上就不那么好说了。

        “人家娘亲是被颖王给抢去的,又是行骗,又是圈禁的,如今既身份被宗室接纳,自然要为娘亲讨个说法,离开也是常理。”

        可也有人表示不妥,“毕竟官家也给了正妻的追封,说到底当年也是委过身的,死后能得这般殊荣已是常人难享的尊崇,和离后,坟茔迁回母族,人家也未必接受。”

        沈莹纯也听了一耳朵这话,呸了一声道:“什么尊崇,当日将人豪夺过来,可问过人家愿不愿意了?没准人家觉得是狼窝呢!不是没准,是一定是狼窝。既是明凝夫人的心愿,当儿子的,自是该想办法完成。”

        齐萱却道:“和离是可,但程家族老有可能接受嬢嬢坟茔迁回本族吗?若是不接受,岂不是孤魂野鬼,咱们便是供奉了香火,她也接收不到。”

        她二人同少甯一向交心,说话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少甯也想听句真话,是以提早便将一众女使们都赶到了外面,只三个人一起坐在室内喝茶聊天。

        少甯俯下身,将烧开的茶盏烫了一遍,这才开始冲茶,她非那些名门贵女细心教养着长大,这冲茶的手艺实在一般,齐萱看不过去,便接了过来,“我来弄。”

        少甯甩了甩发酸的手,皱着眉头道:“我也是担心这个,但他说有法子,程家那些族老,早先我倒是见过几个,都不太好说话。”

        一族之内,人口都有定制,冒然受领,恐会影响全族之人的风水和后嗣,这种事并非小事,即便是王室中人,最多对其打杀,还没听过有谁要将亲人强行入他族的呢!

        且时下对女子苛刻,出嫁之后便算外族人,这种和离的或是被休的,回母家终老可以,但想开了祠堂受奉香火,却不可能。

        正说着话,素瓷进来了,叉着手道:“殿下,王爷差人来报,说是和离之事已经办妥,太夫人的牌位如今供奉到了程家祠堂里,坟茔不日也要迁土了。”

        少甯神情一松,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沈莹纯和齐萱也双双抚掌叫好。

        又过了几日,少甯收到请柬,说是程立姝同端王殿下的婚期已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二,少甯望着请柬冷笑一声。

        如今大家身份同等,她自然没什么好怕她的,到时候去走一遭便是了。

        时间一日日的过,很快到了六月初二,天气炎热,蝉声夜夜啼鸣,少甯受不住,早早用了冰。

        芙蕖扎煞着手进来,“殿下,车驾准备好了。”

        少甯转了转手里的团扇,“王爷呢?还在前院吗?”

        “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了垂花门外。”

        少甯便不说什么了,要是让她等,且看她发不发威。

        她哼了一声,径直往外去了。

        芙蕖看向一旁的新荔,新荔眨了眨眼,比了个打赌胜利的手势。

        她就知道王妃怕热,定然是要等王爷先出门之后再动身的。

        自王爷受封亲王以来,府里各个战战兢兢,连当差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出了差错。主子地位水涨船高,她们跟着长脸,自是高兴,可也有不好之处,便是当差更不敢犯错了。

        虽然两位主子宽纵,惩罚的事倒是没怎么发生过,但她们现在身为亲王府的婢女,更该对自己有更高的准则来要求自己才对。

        可在他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时候,竟发现王妃也悄悄发生了变化,这变化认真算起来,好像是自望绣山回来之后才变的,同她们正好相反,似乎是越变越怎么说,虎虎生威了不少。

        昨日新荔在廊下当差,还听到王妃使唤王爷给她揉肩呢!

        王爷那头沉默了许久,后来便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当然之后不久,又传来了王妃那熟悉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如靡丽的夜色,令人耳根发麻、脸红心跳。

        这还是在午睡时,这种情况在晚上更多。

        所以新荔得出一个结论,王爷的性子似乎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冷漠,甚至有些欺软怕硬,王妃硬了,他便只能怂了。

        -

        下了车,程之衍捏了捏她的手腕,“你一个人行吗?”

        少甯仗着他的身形遮挡,嘟起红唇道:“不行你能抱我进去?”

        这几日她身上犯懒,总是不爱动弹。

        程之衍听罢,居然真想这么干,煞有介事看了一眼四周,道:“人还不多,我可以先抱你进去,再去外院。”

        少甯才不要丢脸,赶紧推他,“你快走吧!”

        恰端王迎了出来,一头揖手,一头笑道:“澜柏,怎的到了这,不往里走,二哥今日成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程之衍道哪里。

        少甯从他身后走出,纳了个福,“二王兄。”

        端王目光在她脸上一落,随后离开,笑着同程之衍客套:“今日过后,我便也算是你三妹夫,这关系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

        程之衍笑了笑,“二王兄永远是二王兄,咱们各论各的,谁也不用吃亏。”

        端王莞尔,“有你这句话即可,快随我入内,今日定要好好同你喝上一场。”

        程之衍比了比手,跟在他身后往外院走,却转过身朝少甯望了一眼,目露担忧。

        少甯眨了眨眼。

        他走后,便有高阶的女管事过来,“王妃殿下。”

        少甯收回目光,唔了一声,跟着她往内院去,一路白墙黑瓦、亭廊错列,建造得分外雅致。

        “菀菀。”有甜甜的女音从后面唤她。

        少甯不由顿住了脚,回过头,讶异道:“萱萱,你怎么也来了?早知道,我便在程宅同你约好时间,咱们一同过来不是更好?”

        程家嫁女,少甯自然要回去添妆,她和程之衍都算是半个程家人,所以自然可以看着程立姝出嫁,但端王府这边却是同宗,要是提前来这边吃席,也可以。

        两人同程立姝感情都一般,便商量好一大早来了这。

        而齐萱昨日才在添妆日见过,她一个闺阁在室女却不该出现在这昏礼上。

        正说着话,不妨身后又有了人声,“你这丫头,在人家的地盘跑得这样快,早知道我便不该带你出来。”

        “是殿下。”福宁县主走近了才看到少甯,笑着朝她行礼。

        少甯也还了半礼,“嬢嬢,还是喊我菀菀吧!我听着也亲切些。”

        福宁县主正想同她拉近关系,闻听此,便上前拉住她手道:“你这孩子,做了王妃之后倒是一点没变。”

        后头有交好的夫人们唤人,齐萱又不想同少甯分开,福宁县主只好嘱咐了她几句便快步走了。

        少甯凑近她,用仅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是不是那宋异也来?”

        齐萱蓦地红了脸,眼看福宁县主一行人往前面去了,齐萱这才点了点头,“他前些日子同我说,他已入了二殿下府中,日后定好好发奋,早日出人头地,给我挣脸。”

        少甯一怔。

        宋异殿试名次靠后,只能外放,便算是外放,也只能去一些偏僻贫困之地,他为了留在京师,投靠端王也算不上错,只是王府的属官同朝廷官职不一样,升迁有定数,大多到四五品便再升不上去了。

        他牺牲自己的官生,想来所图并不是留在燕京这一点点利益。

        少甯担忧地看向面前眸含春水的少女,“县主和伯爷怎么说?”

        齐萱叹口气,拧着帕子,“本来都说好的,待表哥有了功名就提亲,也不知为何,父亲、母亲突然不提这茬事了。”

        少甯沉下心来,想来福宁县主和宣平伯也是不喜这宋异过早卷入党争之中,可这种情事,齐萱这头正心热着,少甯也不敢多说,只劝道:“还是再等等吧!宋郎君虽好,但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也许,县主和伯爷有更好的选择也未可知呢!”

        齐萱却坚持道:“我只喜欢表哥一人。”

        少甯方想劝她,不妨身后响起一句清凌凌的话来,“你便是齐大姑娘?”

        两人一愣,同时回过头,便见一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梳着双螺髻,穿一身簇蝶柳黄裙,鬓边好大一支并珠钗,随着她说话轻轻晃动。

        少甯怀疑她脖子一定很痛。

        齐萱小声道:“哪里来的暴发户。”可仍是客客气气笑了笑,福了福身道:“是我,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一张圆脸,要说多俏丽倒也没有,只浑身身上被璀璨的宝石笼罩着,显得比正常人夺目皙白了几分。

        女子抬眸,嗤笑一声:“我是来同你说清楚,宋异表哥日后会是我的夫婿,请你离他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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