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金乌垂下的天光射向繁匝的茂林,透过交错的杂乱枝梢在地上形成巨大的阴影,置身其内,周围阴暗而幽阒的碧绿若一重又一重厚重的云,参天的树木直直插入九霄,宛若一柄柄的利剑。
繁盛的枝叶遮天蔽日,微风扫过,发出簌簌的响动,这响动让人惊惧。
“大表哥。”少甯大大的杏眸泪流不断,她试图扶着程之衍起身,可他那样高高的个子,又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扶得动的。
她哭得鸦翅似的羽睫湿粘在眼睑边缘,鼻尖通红,“我去牵马,你等我。”
她方起身,却被他拉住了手,肌肤相触,他察觉到她细腻的掌心都是冷汗,眸底翻涌出愧疚之色,“这下,你真是要做寡妇了。”
少甯蓦地捂住了他的嘴,泪水连连望着他,梗声道:“你别胡说!”
她抬起头,试图寻找那些熟悉的身影,埋怨道:“程潇呢!他去哪了?那些护卫呢!”
程之衍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虚弱道:“这些尸体不能就这样留在这。”
少甯:“目下什么最重要呀!这人也太没谱了,等我回去定然削减他的月例。”
程之衍唇角翘了翘,很快压下去,唉声道:“前朝有位战神,你听过吧?”
少甯有意转移他注意力,一头四处寻程潇的影子,一头用锦帕给他捂住伤口,点头,“听过,叫高京雄。”
程之衍道:“这人传闻七岁便能诵出上百本兵法,十七岁上战场,用兵如神,曾在连绵不断的雪原上,率八百人追击狄人右翼王,追了七天七夜,最后将右翼王的头颅带回了汉人营地。”
少甯唔了一声,“我听过这个故事,传闻说他嗜酒如命,每逢出征前,必要开怀畅饮,可奇怪的是,却从未醉过,且战无不胜,因了他,咱们汉人这才将南下的狄人赶回了大漠。”
程之衍望着她,“我不是想说这个,你听过后来这高京雄是怎么死的吗?”
少甯想了想,“说是受了箭伤。”
程之衍叹口气,望着自己不断涌出的鲜血,垂目道:“他确然是受了伤,就伤在同我一样的位置,这位置受伤,乍一看并不严重,但却连着血流较大的经络,这血会一直流,最多半个时辰人就会陷入昏睡之中,接着”
少甯喜读志怪,这类的兵书本就没有研读过,这位高京雄还是一日闲来无事,从买来的话本子里知道的,哪里又知道那人伤在哪,听了程之衍的话,不由怔住了,雪白的脸上渐渐惊惧起来,刚停下的泪水又泱泱留了出来,她扑过去抱住他的右肩,哭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大表哥,你别吓我!”
程之衍感受着她的柔软,指尖还残留着她方才柔荑的细腻感和温度,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少甯哭着松开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程之衍道:“可惜了,我活着时,怕是再听不到你喊我一声夫君了。”
少甯本就给他吓得不轻,当下自然无有不应的,哭着抱着他一连喊了三四声,最后哭累了,变成隐隐的啜泣,“夫君,夫君,你是我的命,你不能有事。你撑着,程潇马上就回来了,一定有大夫可以治好你的。”
忽然,不远处响起几声鸟叫,少甯转过头,突然察觉身体悬空,臀下一凉。
啊的一声惊叫!她下意识便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她竟被他抱着举过了头顶。
郎朗的笑声在幽阒的林间响起。
紧接着少甯被男人抱着转起圈来。
“哈哈哈!”
少甯眼中,无数碧云连连退去,脑子也眩晕起来。
她方才一直是半趴的动作,这会儿被男人如抱孩童一样的姿势给提了起来,隔着薄薄的春衫,少甯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臀下男人强劲有力的手臂。
她羞得双手捂住脸,又想起他的伤口,左手摸来摸去,想跟他摁住伤口,却不妨摸到了‘鲜血’,感觉不对,放到跟前一瞧。
这哪里是什么鲜血,分明是红色的涂料,少甯瞧着自己指尖闪动的艳丽的红光,气得狠狠捶打在他肩头,“你骗我,你又骗我。”
程之衍终于停止了转动,狠狠亲了她修长洁白的脖颈一下,餍足地说道:“若不是用这招,你能向我表白?早先你在宅里留了那两幅涂鸦,我瞧着画得实在不成样子,便带了涂料过来,想亲自教你。”
他简直得意得忘形,狠狠颠了她一下,少甯一双软臂立刻抱紧了他的脖颈,他舒心畅意道:“那些涂料是我好不容易从郑宽那要来的,千金难求,就这样被糟蹋了。”
少甯脸颊绯红,潋滟的水眸狠狠瞪向他,“你混蛋!”她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
男人却说不,“方才你应过我的。”
少甯一怔,继而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捂着眼睛拍打他,“我现在反悔了,谁让你骗我。”
程之衍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常年效力军中的人,自有钢筋铁骨般的力道,小娘子这几拳软绵绵、情切切,哪里能伤到他分毫,当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飞快朝溪边走去。
“别,别在这里。”少甯见他在细沙上停了下来,不由声音都颤抖起来。
这样的事实在羞人,她自然特意压低了嗓音,平日里清润的声音到了这,却婉转低吟起来,带着一种让人心痒的绮丽和悱恻,听得程之衍愈发骨酥肉颤起来。
少甯听他呼吸渐浊,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咬着花朵一样的唇,眸中似能滴出水来。
她将俏脸埋在他怀里,伸出葱段似的指尖往水里指了指,“那水不凉。”
程之衍一怔,继而笑出声。
少甯去捂他嘴,瞪着眸子训斥他,“再弄这么大声,我便不应你了。”
程之衍多聪明啊!
自然见好就收,灼烫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过,又望向流水中。
不凉便好,不然为了一时痛快,再伤了她的身子。
男人在这种事上向来愿意配合,说不出声,便真的不再出声,只用一只手稳稳揽在她的软腰上,另一只上下活动,飞快剥开她的衣襟。
之后又脱自己的,抱起她往水流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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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等人等在林深必经之路。
冯季驱马上前,“大人,时间不短了,不会又出事了吧?要不,还是进去再探探?”
他们这些护卫中,只有程潇在军中有实打实的军职,其余都算是程之衍的私卫,此次本以为御史台查清了当年之事,依照律例,程之衍会被册封为郡王,可皇帝却直接降旨,一跃封了他亲王之位。
不单如此,连明凝夫人也有了封诰,被封了正二品的永嘉郡夫人,虽名义上只能追封为颖王填房,但总算是承认了她的正室身份。
他们这些人鸡犬升天,朝廷一并给安排了军职,宁园直接更改为了宁王府,他们也成了宁王府的属官。
只程潇有些不同,他的军职本就是朝廷的,此次由程之衍御前晤对,待过段日子要到西北去。
程潇摇摇头,“再等等。”
冯季是个大老粗,体格健硕,但脑子不会拐弯,往林子里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不会是两拨刺客吧!不行,我得再过去瞅瞅。”
“回来!”程潇勒令。
冯季:“怎么?”
程潇睃了他一眼,凉凉道:“你该娶个媳妇了。”
冯季古铜色的脸庞透出点红云来,嘿嘿一笑,“家里盯着了,估摸着今年年底就会有信。”又一怔,“这同我娶妻有什么关系?”
程潇却不再提这茬,望了一眼山道,慢悠悠道:“我下个月往西北去,武安侯在京,王爷安危便交给你,咱们宁王府初立,只有立下军功,才能真正帮王爷解决这些麻烦。”
冯季说知道,咧开嘴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你尽管跟单将军往西北去,待你回京,王爷和王妃定然好好的,一根毫毛都不少。”
程潇嗯了一声,抬起头,见林路尽头出现了程之衍和少甯的身影,扬鞭一喝,迎了上去。
程老夫人和程立锦早提前得了消息,在庄子外等他。
少甯脸色一红,由程之衍扶着下了马,上得前来,“祖母。”
男人龙精虎猛,女孩骨软筋酥、一脸绯红,程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竟在外面便发起了昏头,狠狠挖了程之衍一眼,由程立锦扶着哼哼着进了庄子。
四人围坐在一处,程之衍将连日来的事一点点讲解清楚,末了道:“官家总算言出必行,不但下旨追封了母亲,还封了我亲王之位。”
程老夫人捻着檀香佛珠沉吟:“陛下乾德圣明,你也总算是守得云开,我的明凝日后魂也算有了安处。”
程之衍随手抚下一角袍裾,眉间停雪,望向窗外。
御史张仲曾私下同他交底,这件事只能查到这结案,他的母亲当年确因韩桐手下追赶,自绝于望绣山,但幕后是否有人指使,却不得而知。
其实不消他说,母亲的死,他心中有数,无非是时候不到罢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程之衍便陪着祖孙三人在这山间好好逛了一番,还特意抽出时间见了那薛绍一面。
一行人回到燕京,已是五月初。
二人先送了程老夫人和程立锦回程宅,在碧华院见程明礼和江氏,奉茶拜谢他二人多年的养育恩情。
程明礼拢着文人须笑意盈盈,谦逊地表示这一切都是官家至圣至明、隆恩浩荡之故,让他务必克勤克俭,在前朝为官家分忧。
程之衍应是,奉茶给江氏时,江氏心虚,别开目光,只说了些让少甯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之类的话。
而后事情传开,燕京无论前朝还是后宅,都称颂他夫妇二人知恩必报、涌泉惠亲。仿若前段时间,对他母子的嘲讽都没发生过一般。
程之衍听了程彻的回报,不过寥寥冷笑。
他如今既封了亲王之位,殿前司都指挥使,便不宜再领受了,庞统升任殿帅后特来宁王府致谢他的举荐。
程之衍修长的手指端着建盏,不过一笑,“与本王无关,不过是顺口提了一句,官家信重,你好好当差便是。”
庞统虽与之交好,但毕竟目下他有了封号,难免踌躇不敢再与之相交,忙起身叉手拜了拜,“王爷大恩,属下都知道的。”
程之衍:“我如今虽是亲王之位,但与端王和庄王不同,无需你效力,你不用行事顾忌,咱们如往日那般相交便很好。”
庞统担此差,只能是孤臣,本不宜同王室子弟过从甚密,可他能升得这样快,却是因了程之衍的举荐之恩,他很矛盾,铁铮铮的汉子,受的恩情自是要报答,但同时他又不想将这份情与公事混为一谈,如今见程之衍愿意主动说清楚,也松了口气。
笑声郎朗道:“王爷既这样说,属下便松快了,我家婆娘还说,知道王妃回府,也不敢过来,忍得屁股上都要长痔疮了。”
程之衍不由哂笑:“这种浑话也往外说。”
庞统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笑,一抱拳:“那王爷先忙,属下是临时出宫的,还要回去当差,改日休沐,再过来向您讨教剑法。”
程之衍点点头,让程彻送人出府。
待转回来,问程彻道:“那件事准备得如何了?”
程彻答:“族中之人该请托的,都送过礼了,十个人中应了七个。”
程之衍点点头,“也够了。”
暮色四合时分,他递了腰牌入宫。
乾德帝同他在垂拱殿谈了一刻钟,将江问行都赶了出来,一概不让人服侍,没有人知道二人谈了什么。
之后程之衍离宫,江问行垂着手进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
乾德帝眸光闪了闪,带着不愿,但终究回了句“准!”
江问行掖着手出来,白白胖胖的圆脸上堆着笑:“娘娘请。”
皇后望向殿内,手中锦帕揉搓几下,眸色沉沉道:“劳烦江侍。”
江问行道不敢,请人进门时,皇后却踌躇了几息,眸中也流出几分畏惧来,呼了一口浊气,这才慢慢踱步进来。
“陛下!”她柔声叫道。
乾德帝抬起眼,目光在她艳丽的裙角扫了一眼,沉声道:“皇后过来了?”
皇后掐着指尖,努力抿出一个笑来,朝身后比了比手,宫女将点心和汤品放下,皇后行过礼,曼声道:“陛下,臣妾听闻您这两日睡得不好,便特意从太医院要来了方子,给您炖了药膳。”
乾德帝冷冷瞥向一旁。
江问行哈着腰,手心冒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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