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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双耳金兽香炉里的檀香静静燃着,丝丝缕缕如雨天的薄雾;黑漆螺钿酸枝木桌稳稳摆在厅中,上面摞了厚厚的书本,最上面蓝色的书封被支摘窗外的春风扫过,发出簌簌铮铮的声响。

        厅内静得出奇,只剩下男人清浅的呼吸和慢慢翻动纸张的声音。

        少甯站得脚腕发酸,抬起迷雾一般的水眸,望向前方,见程之衍正坐在在窗前看书。

        夕阳灿烂如火,盈红如血,袅袅透过云罅,筛进窗内,跳动着,落在他清瘦却挺拔的双肩之上。

        清寂而朗宁。

        少甯看着看着,腔子内的心脏没来由狠狠跳了几下。

        她慌里慌张低下头,耳边便响起一道清隽的嗓音:“想清楚怎么同我解释了?”

        少甯睫翅微动,唔了一声道:“那,那静安师傅原本是苏州人,我们之前便认识的。”

        声音越来越低。

        门牖吱呀一声,程彻进来,叉着手道:“大爷,一甲堂后门的栓斗,小的已经找人修过了,保证不会有人发现曾被人强行破入过。”

        少甯一僵。

        程彻躬身退下,程之衍招手,“过来。”

        少甯腿脚发软,慢慢挪动他身边,“大表哥,我”

        眼前一花,她被一双大手缚住,如柳枝的细腰一弯,便坐到了男人腿上。

        “大表哥。”她挣扎起来。

        “我不做什么。”男人略显沉哑的嗓音响在头顶。

        程之衍将脸埋在她后肩披散的软发中,狠狠嗅了一口,“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应该同我说。”

        少甯垂眸,深深浅浅的睫影落在脸上,衬得女孩愈发乖巧和动人。

        她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泱泱的,带着闺怨,“大表哥会不会觉得我太心狠了些?”

        程之衍一怔,似乎未料到她真会对自己坦白。

        她转过身,双手捧起他的脸,怔怔望着他,“大表哥,你是要同我共度一生的人,我欺骗谁都好,可我独独不想骗你。那静安师傅,没错,是我请来的,她来程府,是为了了我一桩心事。这心事,同你三妹妹程立姝有关。我原本计划也并非今日这般,要更狠、更绝一些,你想听吗?”

        程之衍望着她坚定的眉眼,一时竟忘记了呼吸,良久,才长长出了口气,将她放到一边,抱胸于于前,“你说,我听着。”

        少甯自簪花宴讲起,一点一点,掺着对程立姝的恨,她说得眼睫上挂了泪,末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细细的眉毛轻轻蹙起,“不管大表哥你信不信,但韩氏簪花宴,她的确曾用对付程立娆的法子对付过我。下毒,迫使我提早一个人回府,又在我必经之路上设伏,那程家的马车夫又经人收买,大表哥,这桩桩件件我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我知道,事就是她做的。我寻了师太来做人证,便是知道大夫人信佛,会信她的话,待寻到合适的时机,要毁她名节。”

        “所以是你,让人扮成郎君,一连两次在青梧院、一甲堂附近游荡。”

        “是,因为我知道,但凡只要有一分机会,程立姝都会抓住,她会出手,因为张垚,她忍不住。”

        “张垚?”

        少甯嗯了一声,“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三表姐,她喜欢张家郎君,后来,后来大夫人也为二表姐相中了张家,我想让她们缠斗,这才一直静观其变,可今日云萝瞧见看守一甲堂的伍婆子被人赶了出去,我我觉得为了自己的私心,连累了二表姐,实在不该,这才让自己院里的粗使婆子,将二表姐从后门背了出来。可又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便又将幽会的女子换成了三表姐身边的女使,好在最终的效果是一样的,三表姐陷害手足,光这一点,她日后在燕京再无出头之日。”

        少甯眼圈泛红,小猫似的发声,囔囔的,“我知道,这念头歹毒,不论前因为何,我不该害人!可三表姐害过我,我不想忍!”

        她哭得双肩颤动,纤细姌嫋的小身子,搓绵扯絮似的牵动着他的心。

        程之衍在这呜咽声中渐渐平静下来。

        他今日在前院待客,后来也收到了消息,但后宅的事,他不方便出面,又怕她牵扯其内,便再三使了人到后院垂问。

        凭着零零碎碎的回话拼凑,他大概也明白了些始末,只不敢信,亲自到栖梧阁寻她,她却不在,顺着甬路一找,竟在垂花门前看到了她。

        见她与那老尼在一处,也起了些疑心,一头等她,一头让程彻到一甲堂细细查看。

        果然在后门处发现了被强行撞坏的栓斗。

        好在,小娘子最后没犯下大错,不然这事情还真是有些棘手。

        “下不为例!”他肃着脸,握住她细腻修长的手指,她的指尖冰凉,都是冷汗。

        “你记住了!与人谋事便好,且不可与虎谋皮,玩弄心计,到最后万一再反噬到你身上,可怎么办才好。”

        少甯猛然抬起头,小猫似的呜咽一声,难以置信道:“大表哥你不怪我了。”

        程之衍叹口气,屈起食指。

        少甯知道这是惩罚,不敢求饶,只皱着眉头闭上双眼。

        等了许久,额头却只落下轻轻一弹。

        紧接着,是轻轻一吻。

        夕阳晕红色的光炽,将二人身影拉长,钉在青色的砖墙之上。

        一双影子交缠在一处,似一株年轻的藤。

        两人分开,少甯脸颊彤红,双眸若星河倒挂的星子,璀璨夺目。

        “若今日二妹妹或是三妹妹当真出事,我定会怪你!但好在大错并未铸成。”

        少甯睁开眼,泪水夺眶而出,低低的呜咽声,摧心挠肝一般。

        程之衍无奈道:“不是说不怪你了。”

        少甯呜咽道:“我以为你要同我退亲。”

        程之衍一惊,垂下头捧起她的脸,“若我当真退亲,你会怎么办?”

        少甯躲他,双手捧脸,兀自让泪水从手缝里流出。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想过就此放下,可她咽不下这口气,就因为她是个孤女,便活该被人欺负了,不准还手的吗?

        可程之衍似乎来了兴致,拨开她的手,注视着她水润润的眸子,“你还没说,若我当真退亲,你会如何?”

        少甯秋水似的眸子映出他乌黑浓墨似的眼珠,里面沉沉的,都是希冀。

        “大约,大约会搬出程府去吧!”她梗声说,“总不好让老夫人为难,或者回苏州去,再寻个寒门士子嫁了,绝不给大表哥惹麻烦。”

        他怔了怔,“寒门士子?”

        少甯抬帕擦泪,嗯了一声,“父亲在世时有些故交,便从那几家里再挑挑,总有合适的。”

        程之衍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待少甯离去,他喊了程彻进来,“李家在苏州的故交,你去帮我查一下,都有哪几家,去信问一下,那几家郎君可都定亲了?若没有,我手上正好有相配之人。”

        程彻呆了一下,为难道:“大爷,咱们之前在江宁任职,江宁官场还熟悉一些,这苏州,这,查起来也不方便呀!”

        他不明白,自家大爷怎么突然想起给人做媒了,扎煞着手,“爷,这本朝官媒它不过就是个七品差,您与其在这花精力,不若遥领个冀州安抚使的差事,还能给陛下训练训练新兵。”

        程之衍让他滚,可待他滚出了墨砚堂,还是想不明白,自家爷要上进,是好事。

        可做什么非要朝着这七品的官媒努力?

        弄个大将军当当,这头衔才够威风。

        不明白归不明白,这主子交代的事却不能不办,当下到外院同自家大哥说了一声。

        不过两日,少甯便在栖梧阁收到了消息。

        “大爷给三姑娘保媒?”少甯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奴婢听到的,就是这样说的,说已经报与了大老爷知道,大老爷也同意了,如今整个程府都传遍了,三姑娘被拘在院子里,说是只待夫家有了眉目,便将婚期定下,直到成婚当日才能放她出来。”

        云萝偏了偏头,冥思苦想片刻,终于想起来了,“大郎君做媒的几家都是苏州人,奴婢当时说与宋嬷嬷听,宋嬷嬷还说这几家都同咱们李家祖上有旧呢!”

        “是几家里面择一家?”

        “是,不过大郎君还说了,另外几家没有被选上的郎君,他会亲自去请冰人,定要他们今年都能抱得夫人归才好。”

        少甯莫名,“他倒是真闲!”

        素瓷笑眯眯道:“也许大郎君觉得咱们姑娘身边也没几个亲人了,便帮帮这些故交,也算是讨姑娘开心。”

        云萝歪着头。

        她可一丁点没看出姑娘高兴来,好似还更愁云惨淡了几分。

        这日,天色不错,距离程立姝被禁足已过了一旬有余,少甯换上春装,“咱们去瞧瞧三表姐去。”

        她还有些事需要问问她。

        碧华院里。

        江氏鬓角珠翠曳动,正弯着腰对地上跪着的小丫鬟破口大骂:"你那蹄子是镶金嵌玉的,不会动弹啊?眼看老爷要走,就不会伸手拦一拦,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敢情主君主母起了争执,你们是来打哈哈的,你个不懂人事的贱蹄子,小骚货,平日里一个个跟发春似的往前凑,这会儿真用到你们了,在这给我演贞洁烈女呢?"

        门外传来人声。

        "母亲!"程立娆挑了帘子进来,"您这又生的哪门子闲气?"

        听到这音,一屋子的奴婢这才喘了口气,扎煞着手立在跟前的苏嬷嬷接话道:"二姑娘来了,快进来劝劝夫人,生了一早上气,想必饿了,奴婢去厨上盯着做些朝饭来。"

        程立娆挥手让她出门,上得前来,“是不是父亲又去了出云阁?”

        江氏委在茶榻上,捏着帕子哭:“你父亲当真是同我离了心,明明是那贱人陷害你不成,反受其害,你父亲偏说我毁了她,娆儿,这男人心若偏了,当真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呜——

        江氏人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夫妻二十载,他竟这样来恶心我,处处让出云阁那个贱人压我一头,我呸!”

        程立娆问道:“父亲又要纳妾?可又关听芬什么事?”听芬便是方才挨打的丫鬟。

        江氏手一指,道:“这丫头打碎了一个茶盏。”

        她不好意思跟女儿明说,这听芬是今年府里刚买来的丫鬟,因有几分姿色,她便特意安排在了正房伺候。

        老夫老妻了,她还对自己夫君用这种招数,心里自然也是羞臊。

        刚成亲那会儿,她不是没有想过同夫君一心一意、白头到老,可后来眼看着柳氏那个贱人踩在她头上,她便绝了对夫君的痴心。

        男人最爱什么,女人的色。

        柳氏是美,但毕竟已是三十六七,便是再美,又能让丈夫痛快几年?

        她寻了貌美的女使日日放在跟前伺候,往日里丈夫也时不时揩个油,牵个小手什么的,她便在自己院子里置了两三个通房。

        可自打程立姝被禁了足,程明礼便再也不再她院中留宿了,她留不住,那些贱蹄子也留不住。

        江氏呜呜哭了出来。

        哭得程立娆头疼,“母亲,”她皱着眉头打断她,“你下半辈子,难道还指望着父亲一个不成?”

        “什么?”江氏抬起头,双眸酝泪。

        程立娆:“闹了这么一出,我也看明白许多事,你瞧瞧咱们程府,目下谁是云罅初阳,谁又是强弩之末?”

        江氏坐直身子,“你是说?”

        程立娆点点头,“父亲的为人,我也看透了,他怪您,无非是觉得您当日特意默许了几位夫人一同到一甲堂,那么多双眼睛瞧见了,他不得不处置三妹妹,可他的不忍心,当真是一片慈父之心吗?不是,他不过是气母亲损坏了他一枚好棋子罢了。”

        “三妹妹虽是庶出,论长相也不及我同菀菀表妹,但却有几分才气,那些名门望族不最看重这个。”

        她哼了一声,“单看父亲宁可大姐姐做妾,也要将她送进东宫去,我便觉得父亲待咱们子女凉薄,大姐姐的姨娘可是他青梅竹马的母家表妹,他都肯为了攀附太子,让她的女儿上门做妾,想来三妹妹的亲事,定然心里也是有计较的,母亲骤然打乱,他自然生气。咱们程家攀上太子,现在看来是好事,但太子母家是谢氏一门,日后怎么样,谁说得准?只怕程家日后也少不了刀枪剑戟什么的,与其傍着父亲,还不如同大哥哥走近一些。”

        江氏也不哭了,痴痴呆呆望着她,“可你大哥哥,他是”

        “母亲,您又来了,他是不是我们一母同胞的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父亲认他,他便一辈子都是程家的嫡长子,这身份丢不了。且再说了,母亲总说他出身如何如何,那您倒是有没有眉目,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江氏垂下头,“我也就是猜着,觉得他约莫是你那位已故姑母的私生子。”她叹口气,坐直身子,“那也是天顺二十一年的事了,你那位庶出的姑母曾大着肚子来求你父亲,像是想求你父亲庇护,可被你父亲赶出了门,后来又过了几个月,你父亲在一个雨夜将你大哥哥抱了回来,之后便再也没听过你小姑姑的事了。”

        程立娆道:“不管他是父亲在外生的外室子也好,还是真的小姑姑的孩子也罢,只要他同咱们一条心,不就够了。”

        江氏点点头,“你说的对,就拿这次来说,若非菀菀提前派人知会了我,我还真不敢贸贸然便带着几位夫人过去捉这个奸。”

        “她是惯会讨人欢心的,我瞧着,大哥哥也是真心喜欢她,咱们便同她走近一些,母亲对她示好一些,也能让大哥哥高兴。”

        “可你的嫁妆”

        “若讨了大哥哥欢心,还怕他不会巴巴给我送来吗?母亲,您就是太糊涂短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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