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晴天娃娃拉巫

装点奢华的长桌旁落座了几人，一方是两兄弟柯尼与亚当，另一方是艾丽卡，而布朗将军则坐在餐桌的主位。桌面上除了艾丽卡，几人的面前都端放着盘子，布朗面前还有刀叉。

        劳尔换了一身厨师装扮，颇有架势地抬手调整一下白色厨帽的位置，身旁是携带的炭烤工具放置在餐具推车上。

        他露出顽劣的笑容朝向刚清醒的正坐在椅子上的布朗：“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痛晕过去呀——”

        餐具推车上，冰冷的铁板开始覆上丝丝温度，棉花般的烟徐徐升起，原先刷在上面的油发出“滋滋”的声响。

        柯尼与亚当在座位上，两人皆是满脸呆滞的傻痴样，他们口中支支吾吾地“啊哒啊啊”发出声音，嘴角淌着口水。

        “勇者！你到底对我的儿子们干了什么！？”布朗将军被法术禁锢，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只能浑身僵硬地颤抖。

        “嗯？不就是你们平常玩的那一套吗？这可是你爱妻娘家那里调配出的药品喔，我准备囚禁你的宝贝儿子时，在地牢发现的……”劳尔站在两兄弟的身后，笑眯眯地为布朗展示药品的效果。

        地牢里啊，可是关了一大群服用了这种药品的城里的居民哎，而且还全部精神失常了。

        关于影响人的精神的药品，这种效果程度还不小。听着已经服用药品的两兄弟迟钝的发音，艾丽卡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和自己用过同种手段的人，不过那种东西她自己是不会配制的，都是出发旅途前友人给她的一些傍身用具。

        可以影响脑细胞的药吗？那可是比直接让人死了还要痛苦。

        鲜红的眼眸微眯，眸光流转往某处一瞥后又很快收回目光，劳尔拿起用餐摇铃，“叮铃铃”地摇晃铃铛。

        “谢肉祭晚宴正式开席！今天为各位精心准备的食材是——”

        “小羊羔两只，公牛一头——”

        听到这里，布朗浑身僵硬住，惊恐的话脱口而出：“你…你该不会……”

        “为了保证肉质足够鲜美……本厨师将现场对食材进行宰杀——”

        勇者亮出一把切肉的刀具，刀片呈薄面的圆弧足以使人意识到其锋利，崭新的刀具似乎极易让人升起用它切割的欲望。劳尔显然很想试试这把刀。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下手了。

        明晃晃的刃如同切豆腐般挥向痴傻样的柯尼，劳尔面露笑意，保持着一副尽职尽责的厨师的神情，眼底没掩去嘲意。艾丽卡坐在位置上，能听见刀尖收尾前的锋利切割声，仿若那只是轻巧地剁了个菜。

        “首先是——里脊肉！”

        “哦！看看这美妙的雪花纹理……”

        被禁锢在主位的人咆哮、尖叫，布朗呲目欲裂，大脑只充斥愤怒与惊恐，他眼睁睁看着小羊羔任人宰割，不可置信，也相当绝望。

        围观者静侯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有一瞬的心惊胆战。

        那块属于小羊羔身上的肉“滋滋”地在铁板上奏起一曲，顺滑的油细微地分成一粒一粒，像极了可爱的孩子跳着欢快的舞步。劳尔敬业地将肉炭烤到适当的温度，用刀尖铲起那块纹理美妙的肉，关心至微地放在布朗的盘子上。

        “啊，你看看我，居然把将军没有手这件事给忘了！”厨师讪笑着，面上的热情只让布朗更惊惧。劳尔拿起刀叉叉起五分熟的肉，贴心地塞进来布朗将军的嘴里。

        眼看着布朗想吐最后还是咽下去的场景。

        艾丽卡看着布朗将军身上絮乱地、快要支离破碎的线。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从前进食他人时心情的美妙。

        很快，一只小羊羔已被处理，只剩亚当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公牛进食了羊羔，尔后厨师便将公牛的肉分予另一只羊羔。

        “事已至此，柯尼便随你怎么处置好了！家族不能绝后……请放过长男亚当吧……”

        耳边是无助绝望的求饶，撕心裂肺，若是素未谋面之人，定是会心生怜悯或好声劝阻几分。艾丽卡此时没有被施加隐去身形的魔法，但她并没有吸引到布朗将军的注意力，被斩断双手的大剑豪忘却从前的恶行，好似一副正义使者被迫丢弃尊严的模样。

        这幅样子看着还真是讽刺。劳尔洁白的厨师服染上斑驳血迹，英俊整洁的脸旁也多几分血花点缀，他似乎不再疯狂，看着眼前的景象恬静地笑了。

        “我的妈妈，当年也曾经这样求你放过那个孩子对吧？”他拎起血迹斑斑的刀，一步一步踩上奢华的长桌，硬质的鞋跟使干净的盘子四分五裂，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审判死亡的倒计时钟，“那么，还请你多多回想起当年发生在我母亲上的事情……”

        劳尔·艾文斯蹲下身俯视长椅上的布朗，施行着他早已在脑海中不知演练过多少次的『剧本』。

        “你马上……”

        逍遥多年的杀人犯被审判者用打磨已久的刀架着脖子，时钟停在那一瞬。

        “也将体会跟她一样的痛苦哦。”

        成团交织的线晃动夹带碎裂，挤压扩散，似是疯狂增长如枝芽开始壮硕。艾丽卡知道，是世界『线』开始收束了。

        布朗将军，结局是必死。

        -

        清冷的月拨开云雾，银辉如可净化万物的魔法吞噬着这晚的邪恶，城堡彰显一片孤寂。寂静的夜使人肃穆战栗，艾丽卡被劳尔牵着去到了城堡外。

        罪犯作恶，旁观者是为共犯。何况艾丽卡知道劳尔要复仇。

        勇者换回先前的黑红装束，但鲜血似乎从未从他身边散开。

        劳尔呼出一口气，没劲地说道：“果然人一死，就没什么意思了——”

        艾丽卡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嗯，确实。”

        不仅不知道怎么接劳尔的话，艾丽卡还感觉自己被当做小孩子牵手，是身高的缘故吗。怎么说，更奇怪了，艾丽卡虽然看不见实景，但是她知道劳尔复仇的手段应该是绝无仅有的残忍的。

        就这么走，跟从游乐园出来似的。完全没点刚杀了人的自觉……

        “劳尔。”

        “哎，有什么事吗，艾丽卡？”勇者隔着手套捏了捏软软的手指。

        “没事，就是想叫下你的名字。”

        “喔——”

        从布朗将军这一起事件艾丽卡大致了解了一些信息，这个世界存在『勇者之力』和『魔王』，而勇者之力应该是有特定人选的，这也就说明，无论如何都会出现“勇者劳尔”这样的存在。

        根据布朗将军口头的说法，是库尔兹国王亲自下达了极其少见的大屠杀的任务，而且还特意强调了不可以杀死劳尔。不仅如此，和勇者劳尔有关的一切好人都几乎陨灭。

        这么一想，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就好像有谁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剧本』一样，让整个世界从内到外都腐朽，然后出现“劳尔”打破这个坏死的世界。

        在这里，好人似乎像是灭绝了一样，人民、维多利亚公主、骑士团、布朗将军……除了先前与艾丽卡相遇过的乔舒亚等人，这一切简直就像是阴暗的牢笼，里面住满表面和谐共生的恶兽。

        除了人与魔物，这个世界还存在『神』，这已经触及到艾丽卡未知的领域，并且根据劳尔的描述……他遇到的是一位病态的『神』。

        居然连如此圣洁不可侵犯的存在都是奇奇怪怪的……作为好人生存在这里也太不容易了，简直是地狱级别的。

        她还注意到，这个世界的『线』，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艾丽卡总觉得这些『线』是在恶作剧一样，给她一种这整个世界都是…错误的感觉。

        虽然听起来有点中二，但真的置身于此时，那还确实是挺绝望的。

        “我觉得，你也太难了，劳尔。”艾丽卡突然说了一句。

        “啊？是说复仇这种事情吗，不会喔，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喔，”劳尔眯眼微笑带着艾丽卡坐在树下，顺便把断气的布朗用魔法拖了出来，“毕竟，我就是为此而活的啊。”

        “不是啦，不是说这个，”艾丽卡背靠着树，斑斓的眸子映着月的银辉，她认真地想表达出关于这个世界的『线』的事情，“虽然不能看到『剧本』，但从我理解的『世界线』看来，这整个走向都是面向支离破碎的，而且，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你所复仇的那些人的问题……”

        “就是说，神也是坏死的是吗？”劳尔轻松接话。

        哦，这个家伙又读她的心。

        “…差不多，这个意思。”艾丽卡回答。

        “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既然要复仇，那当然是要沉浸其中才行呀——”劳尔揽过艾丽卡的肩，另一只手高举指向天，似要摆出一副举杯邀月的姿态。

        乱线纷杂，聚散无常。劳尔现今已有无人可敌的力量，歼灭仇敌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当时在维多利亚公主的婚典上，他甚至只动动手指，便可碾碎维多利亚公主。但劳尔没有那么做，正如他所说，叛国者正沉浸于这复仇，他要慢慢地让那些人尝到勇者劳尔当初的痛苦。

        “你的力量，有没有副作用？”艾丽卡平静地问。

        既然是“本应拥有的力量”，但一开始并没有给劳尔，想来应该是有原因的。

        “有吧，”他挑眉，戏谑的红眸暗含笑意瞥向旁边的少女，“那个『爱神』说，我的内心会被黑暗侵蚀，之类的。”

        劳尔解开的黑暗之力，是为了毁灭和掠夺而生的力量，也就是说，掌握了这种力量的他，注定会走向毁灭。

        不过劳尔当然不会管什么会不会毁灭，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了。

        听此，艾丽卡皱眉，好似眼中有了焦距般望向劳尔，在外人看来，这个小姑娘正因为这个回答而担心对面的勇者。

        ……要不要安慰一下表示她的担心？不好吧，这样显得她很自以为是哎。艾丽卡其实是这样想的。

        她真的不擅长这种担心，要不还是沉默吧？小姑娘兀自低眸思索。

        “什么嘛，艾丽卡最后居然选择沉默吗，我还以为你还会安慰几句哎，这样会显得很善解人意的样子才对！”劳尔撅撅嘴。

        “不是，谁说我善解人意了，我哪来的胆子解您的意啊，本来我在这就已经很废材了，再多说几句会显得我很蠢好吗——”被读心已经习以为常，艾丽卡故作诧异地跟他演。

        “几句都不肯多说吗，原来在艾丽卡心中我就是可有可无的勇者吗——”英俊的勇者作伤心状捂心，眼角失魂落魄地下垂，幸好艾丽卡看不到，不然多半眼角抽搐。

        虽然内心已经在抽搐了。

        这话真接不下去了。“……好吧，如果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以跟我说，也许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艾丽卡偏过头小声嘟囔，“总比你自己一个人扛着好。”

        “反正我又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我，多我一个烦恼也没什么的，对吧。”

        空气有一秒钟的沉寂。

        云朵慵懒缱绻幽幽地贴在圆月旁，贪婪地想要遮住纯净的月辉，却不知自己绒团似的身体已被圣洁的光辉照亮些许。

        劳尔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嘴角弯起，略带磁性地低声答了句。

        “好喔。”

        -

        最后劳尔带艾丽卡回了奥尔巴赫王城的一间小屋，这里的地理位置还不错，离王城的中心有一段距离，在半山腰上。灌木丛密布周围，巧妙地遮挡了从外向里看的视线。

        并非像城堡那样华丽，相反，属于村民落住的那种较为简陋的屋子。艾丽卡不知道劳尔从哪里找到这个房子的。

        他说：“接下来几个地方比较远，我就不带着艾丽卡了，我选的地方真的绝赞哦！艾丽卡在这里住的话会超级安全的！”

        说完，劳尔拿出一个手工良好的晴天娃娃，随着复杂符文的覆盖，自带笑脸的娃娃自控的飞起，兀自在空中转了个圈，带动了裙摆样的白衣。

        “您好，我是拉巫！很高兴为您服务，可爱的艾丽卡小姐！”带有稚气的幼态音从娃娃嘴中发出，尔后它倏地飘到艾丽卡面前蹭蹭她的脸颊。

        “不愧是我，虽然第一次做制作这种娃娃，但看起来真不错！”劳尔面带笑意看着眼前的效果，“这个晴天娃娃被注入了我的血液，再加上赋予了一些可以帮到你的魔法，会在这段时间辅助你的。”

        “很可爱的小家伙。”交缠的线在空中漂浮，那是属于劳尔的魔法痕迹，艾丽卡忍不住伸出手指挠挠拉巫的小脑袋。

        “谢谢您的夸奖，亲爱的艾丽卡小姐！拉巫非常高兴！”活泼欢快的娃娃又在空中转了个圈。

        “之后我会去一个名字很长的医药学研究所处理那些家伙，人数很多，所以艾丽卡要乖乖呆在这里哦——衣服或者食物我都准备好了，再不行拉巫会陪你去王都里去买，”虽然也许用不着去王都。

        叹了口气后，劳尔弯起嘴角温柔地拍拍艾丽卡的发顶，“嘛，我真像个安顿好一切然后出发远行的老父亲——”

        “你给我的感动都被最后一句给毁掉了，劳尔。”

        “哎——”

        艾丽卡颇有些不太自在地抬手整理一下头发，她说：“我会好好呆着的，你只管你的事就好……路上小心。”

        “好——那我走啦，拜——”不等艾丽卡回神，劳尔连“嗖”的一声都没发出便消失在原地。

        突然又剩下来艾丽卡一个人，哦，还有一个晴天娃娃。

        ……好像被吓到了，但没完全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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