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奈何桥上白衣客（4）
不知过了多久，孟无争又苏醒了过来，找回意识之后，脑子里又是茫然了片刻。
他眨眨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冰凉的地上，再往前一看，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排排黑色绣着各式花纹的布靴，再抬头便看见了站在他正对面的第八殿殿主曲长昀。
曲长昀面容英挺，五官端正，相貌不错，就是长年拧着个眉毛，脾气不大好，沾火就着。这会儿，曲长昀看着刚从地上苏醒过来的孟无争，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孟无争再看看曲长昀旁边，各位殿主已经按顺序站好了，他正对面站成一排的正是六、七、八、十这几位殿主。第九殿的鬼师不在，平日鬼师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前尘镜，几乎很少过来参加议事……议事？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这里是帝殿的议事堂。
清醒后，他即刻从地上一跃而起，站直了身体，侧目看向坐在帝座之上的酆都帝君。帝君正侧躺在帝座之上，一手撑着头，低眉垂眸地看着另一只手里的竹简，似乎看得正入神，不知道那竹简是不是他从人界搜罗来的民间话本。
似乎是察觉到孟无争醒了，帝君眼皮轻抬，瞥了他一眼，转而又低头看竹简：“醒了？”
孟无争都不知道今天晕了多少次了，总觉得自从被那恶魂缠身后，就没什么好事儿！
他点点头：“啊、嗯！大弟，我刚刚怎么了？”
站在他右边的元祈长吁了一口气，赶忙编了一段：“孟兄，你从我的芳草殿醒来后接到了君上的召令，然后我与你一起走在大街上，你忆魂受损尚未恢复，晕倒在了大街上，然后我喂了你一碗醒魂汤，再把你抬到了这里。”
什么，醒魂汤……难怪他一身臭袜子味儿！
孟无争拽着自己的衣袖闻了闻，这一闻熏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臭死他了！他直接信了，他只记得和元祈走在去帝殿的路上，后面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好像眼前一黑，记忆片段就直接接到这儿了。
“让君上还有诸位殿主等你一个人在议事堂里醒过来，孟大人好大的面子！”说话的是站在他左边的第二殿殿主，律法尊长，鬼知道他本名叫什么，因为专门负责制定黄泉律法，所以贵为尊长，其他人见了就喊他“尊长大人”。
律法尊长，专司律法，《黄泉律法》就是他一个人撰写的，这老头脾气又臭又硬。
“孟老三掌管尘世之魂，又被誉为仙姿，当然面子大了，就连阎大人的小女都天天为了他要死要活的……真不知道碧莲姑娘到底看上你哪了？”话说到一半，语调陡然一变。
说话的是站在他对面靠左的第七殿殿主白烨白子钰，此人是黄泉史官，是个玉面桃花眼的小白脸，最喜欢摇着一把破扇子舞文弄墨。
孟无争这话就不爱听了，眉毛一挑，故意挑衅道：“哎呦，我当是谁那么精神呢？原来是七步成诗，下笔成章的盖世才子白曳公子啊！只可惜碧莲姑娘不爱才子偏爱美人，啧啧！”
“孟无争你！”白子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冷哼一声，“要不要脸！？”
这时，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响起。
“孟大人现在这副皮相的确称得上是‘美人’，我倒是不介意从此以后都与孟大人以姐妹相称。”
“……”
他看了一眼站在对面最左边的女官，那是第六殿的司天星，掌管各界情报，偶尔帮人卜上一卦，算算吉凶、姻缘什么的，算是他们酆都的历象大师。
“老六！你跟着起什么哄？”孟无争不满道。
司天星一双带着几分英气的美目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老六怼得好！怼死他！让他非要惹碧莲姑娘成天到晚哭成个泪人，我看着都心疼！”白子钰气急了，呼哧呼哧地扇着手里的扇子。
“你若喜欢碧莲姑娘就去追啊，没事找我茬干什么？”孟无争质问他。
“你少、少废话！谁喜欢碧莲姑娘了！我那是替阎大人感到惋惜，酆都那么大了，偏偏看上你这么个‘白莲公子’！”
他那第三殿的殿名本来叫“幽莲殿”的，白子钰上次去人界替他勾魂，偶然间在一个酒肆里听了个说书的讲江湖异闻，就被他听到了这么一件事儿，说人界的“白莲”一词有的时候不是什么好词儿，偶尔用来形容以德报怨的大傻子，又蠢又烦人！
就这么着，白子钰一回到酆都，就在帝君面前谏言道：“老三为人热情善良、又如此圣洁无暇、天真活泼又可爱、当真该赐他个雅号叫‘白莲公子’，最好给他的幽莲殿名字也改成‘白莲殿’！”
人言否？
帝君一开始还有点不信，略显惊讶地问白子钰：“你不是一向与小三不和？怎么今天对他如此不吝赞美之词？”
白子钰忙装大尾巴狼，一脸正色：“怎么会！我视老三为亲兄弟一般！我与他一直亲如一家！”
呸！信了你个大头鬼！
结果就是，孟无争再回家的时候，大殿牌匾上的金字已经从“幽莲殿”改成“白莲殿”了……
他登时心里一阵邪火无处可发，立刻向帝君禀明打算再改回来，他活活央求了帝君三天，可帝君却不同意了，他老人家直接对他道：“在世君子当以无争，当以白莲般雅致自持……以莲喻心，与你的名字倒是契合，就这样吧。”
……哪里契合了！？
然后，他这“白莲公子”的雅号就传遍了酆都千坊……
因为碧莲，孟无争得罪了白子钰，又因为白莲，白子钰得罪了孟无争。
反正他俩这两朵花的事儿绝对没完！
“果然是你……”
大殿上孟无争和白子钰俩人正热火朝天地对骂呢，忽然间有一粗狂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瞬间屏息凝神，往站在最里侧的第一殿殿主……阎罗阎大人看去。
孟无争心里一惊，背后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阎罗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留着一下巴鲜红如血的络腮胡，铜铃般的双眼狰狞一视，怒发冲冠地问他：“孟无争！不要碧莲的人！当真是你吗！？”
孟无争：“……”
……不是，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他好歹也是黄泉地府堂堂一名鬼官，还是第三殿殿主，虽不是位列仙班之人，好歹也算六界神职之一……什么小三、白莲、不要碧莲，听着都不像什么好话！怎么到了他这儿没一个好名字！
阎罗说着就要撸起袖子过来揍人了，为了自家义女那日夜流干的眼泪！
孟无争几个胆子也不敢跟阎罗闹，忙飞身四处乱窜，白子钰最坏，一个劲儿地把他往阎罗那推，司天星一脸“与她无关”的淡定脸低头看手里的书册，曲长昀嫌吵，忍无可忍了一会儿加入了战局，他不敢惹阎罗，只好追着孟无争打，元祈在一边忙大声劝阻：“各位大人息怒啊！”
到最后不知怎么得，元祈也被人拉着、卷着也加入了战局，十殿里唯一一个劝架的，却再也没从那团混战圈里出来过……
律法尊长气得胡子乱吹，瞪眼骂人：“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大殿之上不得喧哗！视我黄泉律法为无物吗！？”
……这已经不是喧哗了好吗？
此时，大殿上一群人打成了一团，扯衣服的、拉袖子的、拽胡子的、踢小腿的。不知道谁和谁抱在了一起滚到了一处，上面的人冲着底下的人脸蛋就是一拳，底下的人也没看清是哪个没长眼的揍了自己，当下抬腿便是一脚，踢在了那人小腹上，上面的人忍着痛又滚到了一处，待会儿又叫骂一声冲了过来。
场面已经严重失控了！
这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慢慢挪着步子离开了混战圈附近，小姑娘穿着粉色长裙，粉嫩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看着混乱不堪的斗殴人群，她娇小的身子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下，发出细小的声音：“你们别打了……”
她一边挪着步子，一边躲避开偶尔飞过来的法器、纸扇、佩饰、还有不知道谁的袜子……这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又突然向她这里飞过来了一只鞋，小姑娘没躲闪开，下意识捂着头闭着眼轻喊了一声，结果并没等到鞋子飞到她头上，她抬头一看，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玉手在她头上帮她接住了那只鞋。
小姑娘抬头看了眼帮她接住鞋的男人，男人身穿浅蓝色常服，面容俊秀，高雅清贵如尘世明珠。
小姑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脆生生地喊他：“五哥哥！”
男人是第五殿殿主，叶孤舟，掌黄泉之财，寡言少语。
小姑娘是第十殿殿主，兰樱，掌黄泉法器，活泼天真。
“小十，靠过来点。”叶孤舟一脸嫌弃地扔掉手里的鞋子，然后把兰樱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唯恐她再被不明物体伤到。
“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兰樱小手抓着叶孤舟的衣袍抬头问他。
叶孤舟闭着眼，面无表情，如樱薄唇微微动了下：“不知道。”
一个时辰之后。
大殿上终于安静下来了。
几个参与了打架的男人都喘着粗气，耷拉着肩膀，半坐半跪着。孟无争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算不算“男人”，反正刚才一阵混乱，他也不知道揍了谁，也不知道谁揍了他，总之，他现在就是一副香肩半露、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凄惨样！
再看下半身更惨！腰带松垮、裤子不知道被谁拉到了裆下……半只纤纤玉足露在外面，鞋子袜子全没了……他顶着女儿身，就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半躺在了大殿之上……众目睽睽！
人群散开之后，就属他在大殿中间万众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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